第四章 海上日出（2/2）

这时眼前的红日已经完全挣脱海平面，将宁静的海彻彻底底地唤醒。远处层层舞动的海浪在殷红的光芒下向前涌入。

小姑娘摇摇年轻妇人的手臂，“妈妈，我好饿，咱们去吃饭好不好？”

年轻妇人对他说道：“那么，再见。谢谢您。”语毕，母女二人便乘着红日发出金色的光芒转身离去。

敬远沉默不语，依旧凝望着海面。这片红日初生的海域勾起了他的无限思绪。生活永远不会停滞不前，他的人生也许不应如此荒凉以至失去意义。他毅然决然地逃离，正是因为他要不顾一切地找寻。这白驹过隙般的二十年，我失去的实在太多太多。

“阿苒，等着我。我马上就要与你重逢了。”敬远默念道。

深夜，敬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少女朗读海子诗歌的柔声在耳边回响。

他拼命跑向远处身着白裙的阿苒。她给他一个暧昧朦胧的微笑，久久不语，只是他越想牵住她的手，她便如同提线木偶般被扯回远处。

他时常会做同样的梦。这是自从抛弃阿苒，十年如一日的执念。随着时间的流逝，只剩下孤独。曾经他与她的生命只有彼此，可是现在除了追忆，自己却一无所有。

任萧死后，阿苒的世界天翻地覆。周围的老师学生也对她冷漠起来，阿苒便渐渐在他们的视线里趋于透明。她开始对这个世界产生恐惧和不信任。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生怕自己深陷荆棘。从此敬远便自然地接过任萧的职责，每天放学亲自护送阿苒回家。阿苒的手心变得冰冷，走在路上的她低着头抿紧嘴唇，因为她认为自己可耻，会引来别人异样的目光。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观众永远不知那年在阿苒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正是这污浊之地将一个开朗温柔的少女彻彻底底摧毁，毫无保留。

如果说贫穷是罪恶，无知是罪恶，殊不知真正的罪恶便是人性，丑陋不堪！他们做出丑陋的恶行却毫不自知，上帝也无法救赎。

那一年，敬远和阿苒完全被周围世界隔离。彼此的生命里终于只剩下彼此。他仍然爱着她，她也仍然爱着她。只要深知这一点，就足够了。

“阿苒，给我朗诵一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吧。”

“阿苒，你看我还在你身边呢，不会把你抛弃的。”

“阿苒，我们还没去看海呢。我们拉过勾的，骗人是小狗。”

沉默寡言的阿苒只是回复他一个冷淡的微笑。

敬远的父亲也得知这件事，便以趾高气昂的严父身份传他问话。

“听说你和任苒走的挺近？”他用力一拍桌子，仿佛要他折服，“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她是……”

父亲还没说完，他便回答：“知道。”

“知道！知道还整日没羞没臊地和她在一起！”说着他便一脚把我踹开。

“下次离她远点！”

“不！”

“你说什么？”父亲怒目圆睁。

“我说不，不！”

“我就喜欢任苒，打死我也是喜欢她，”敬远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来，你来打死我吧。”

那时敬远竟然产生了这样的思考：我不仅喜欢阿苒，将来我还要娶她为妻。即便父亲有一百万个不愿意，他也无可奈何。总有一天，他会老死，而他的所有财富名声都属于自己。因为自己是他唯一的儿子。

父亲听罢正要抓住敬远再次暴打时，他大声吼道：“快打死我啊，打死我你再去生一个儿子吧！”

父亲突然怔住，缓缓松开了紧抓儿子衣领的手。

他是人前显贵的公安局科长，在家稍有不顺意，便会变成残暴的猛兽，但敬远从来都是不屑一顾，只因他早已看穿他那副肮脏的嘴脸。

从此之后父亲彻底对他放纵不管，定期给他生活费，以免眼前的儿子突然饿死。敬远总会小心翼翼打点每一分钱，把一份生活费分成两人花，自从任萧死后，阿苒的生活确实艰苦许多。但他从未听她有半句怨言，她总是默默承受着来自这污浊之地的一切。

梦醒后的敬远发觉枕头已被泪痕打湿。他匆匆起床，简单地洗漱完毕，便走出房间，来到甲板之上。

已是黄昏之际，客轮一直向东而行，残阳便在身后将海浪染成血色。海平面上依旧宁静，没有其他船只。凉风拂过耳梢，甲板上只有一人。

望着那消逝的残阳，他仿佛看到了谐城南面十几里处那座名叫“三月三”的山，几只飞鸟收敛双翼，在那长满野草的突起的土堆之上，久久停留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