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2)
自此,那块雕着青鸟的玉坠便成了周瑜片刻不离身的心爱之物。他跟随孙策征战许多年,凭着过人的胆识与才能,迅速助孙策脱离袁术,继而平定整个江东。无论是在沙尘激扬的战场,还是在入夜后寂静的军帐,那枚玉坠都从未离开过周瑜的身畔。他带着它南征北讨,身上象征官衔的服制变了又变,唯独青鸟永远在旁。
经年以来,青鸟的喙饮过人血,也含过刀光。
它的羽翼沾过腥热的泥泞,也曾在昏黄灯光下被一遍遍擦拭得澄明温亮。
那日他们攻破皖城,孙策很是高兴,便带着周瑜去酒馆多喝了几杯。席间谈起这次的大捷,孙策笑得如同当年不谙世事的少年。旁人都以为他是喝得醉了,不过一场寻常战事,竟也值得骁勇的孙郎如此高兴么?有人悄悄向周瑜进言,请他带孙策早些回去醒酒,讨逆将军似乎醉得不轻。周瑜听了也不多言,只淡淡地笑着说无妨,这是他的好日子。
皖城,于他人而言不过是座不大不小的城池。
可于孙策而言,这不光是去往荆州征战的要塞之地,更是乔莹的家。
少年时的一见倾心,孙策从未忘记,正如他无法忘记当年那个温婉明媚的抬眸。剪水的眼中浩浩荡荡,千丝万缕的情绪席卷翻涌,像浪潮一般日夜拍打着孙策的心。在袁术手下委身的那些年,孙策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曾经如猛虎一般将他们庇护在利爪之下,如今也将尖锐凶猛的利齿交给了他。孙策闭上眼,仿佛看见父亲被乱箭射死在山涧的画面。箭矢像流星纷陨,密集如夏天狂暴的雨点,将孙坚宽厚的脊背戳刺得血肉模糊。从伤口中汩汩溢出的鲜血浸透了孙策的视线,他睁开饱蘸杀气的双眼,满目猩红。
可望着冰冷的营帐,他却又于恍惚间看到一双柔婉的手,点着春水泡煮的新茶,捏着瓷杯双手奉至他跟前。孙策凑近去看,只见乔莹的身影隐藏在氤氲的血气之中,唯独那双细腻娇俏的手仍清晰可辨。他便慌了,害怕杀意将她也吞噬进去,害怕自己一时的冲动会与她天人永隔。孙策复又闭上眼,将心绪慢慢平定,周遭的一切都恢复得澄澈干净。他看见血气散尽后,在视野中央逐渐明朗起来的乔莹。她对他笑着,笑容和煦欣慰,像是等来了一场久违的春雨。
孙坚使孙策成为血气方刚的好男儿。
而乔莹,则使孙策学会在仇恨中也冷静自持,磨去了一身的骄矜。
正如周瑜思念着司马弦一样,孙策也始终思念着乔莹。
时至今日,他终于得以实现当年的承诺,亲自回皖城将她迎入孙家。攻破皖城后,孙策早早地便去找了带女儿回来的乔蕤。乔蕤自数年前便属意孙策为婿,自然是一口答应了这门亲事。孙策高兴之余,却又见乔蕤忽然面露难色,目光也有些游离。
“您放心,阿莹嫁过来绝不会受任何委屈,她必然是我唯一的妻子,我当敬她爱她直至身死。”孙策以为他是担心女儿跟着自己吃苦,连忙承诺道。
“有孙将军在,老朽又岂会担心莹儿。小女有幸嫁给将军,是我们祖上积来的福气。”乔蕤连连摆手:“只是老朽年事已高……除了莹儿,家中仍有一女尚未婚配,她亦是有了意中人。两女同日出嫁,不光是老朽的想法,更是她们这对姐妹共同的愿望。只是不知将军可否帮老朽这个忙,从中牵线,成全小女的姻缘?”
孙策笑道:“我当是什么呢。在下不才,若能替二小姐说成这段媒,也是我之幸事。不知二小姐属意何人,居于何处?”
乔蕤见他答应了,便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乔家两位女儿,他都不偏不倚地疼着,给她们最好的衣食,教她们琴棋书画与女红刺绣,为的就是他日能够觅得良人享尽齐人之福。如今两位少女都长得风姿绰约之态,因倾国倾城的美貌而声名远播,当世之人皆将姐妹二人并称为二乔。只是乔蕤已经年老,不再适合随军征战,便只能回乡养老。他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每日掐着指头算日子,只恐自己捱不到次女乔婉的出嫁之年。乔蕤也曾无数次看见他心爱的小女儿乔婉对着一幅画像出神,画像上的男子雄姿英发,长身如玉。
乔婉思慕的君子,自然是孙策有着总角之好、骨肉之情的挚友。
周公瑾。
“咣当!”
孙策眉头紧锁,神情严峻地看着碎在桌上的瓷片。此时宾客散尽,酒桌上只余些残羹冷炙。破碎的酒盏边缘勾描着阑珊灯火,残余酒露附于内壁,仍有些凄凉的晶莹。
与之相对的,是周瑜脸上难以抑制的愤怒。
“你什么意思?”孙策的酒早就清醒了大半。他抱着双臂,冷冷地注视着酒桌对面的周瑜。
这是自当年顾瑶推了司马弦下水以来,周瑜第二次这么生气。孙策是明白的,他明白只要自己说了这件事,周瑜一定会大发雷霆。可他不得不说。这不光是孙策想要迎娶乔莹的一点私心,更是经历几番深思熟虑之后的必然决定。
“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周瑜瞪着他,喝酒后的双眼泛着潮湿的红,“你明明就知道我对阿弦一片赤诚。我此生的妻子除了她,断不会有第二人。你明知如此,为何还要——”
“你觉得你们此生还有那种机遇吗!”
孙策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的。他从很早的时候就想让周瑜明白,这段缘分早就止尽于彼。他们都二十四岁,已过了寻常男人娶妻的年纪。以往孙策不娶,是为了回到皖城迎娶乔莹。乔莹于他而言是渺远却终能触及的百结花,是故,他从不在乎山长水阔或是铁马冰河,他只知策马扬鞭,跨过万水千山向她奔赴而来。可司马弦于周瑜而言又是什么呢?或许是天上皎洁缥缈的寒蟾月色,亦或许是水中一碰即碎的露花倒影。
“我与嘉琰之间,不必计较这些。”周瑜看着孙策,语气凛冽而决绝。
她是周瑜的梦境,是他拼尽一生都难以触及的泡影。
孙策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再这样下去了。他明明是如此的英雄,才华绝伦,可经天纬地。吴中不论男女老少皆唤他周郎,断是无有不对其仰慕敬羡的。这些年,周瑜跟着孙策攻克了诸多城池,孙策在他的辅助下说是如虎添翼也不为过。如今他官拜中护军,可谓是战功赫赫,名扬四海。据说就连远在许昌的曹操都听闻周瑜的威名,一度想以高官厚禄为酬,将他留为己用。可当别人向周瑜说起此事,他却只一笑置之,丝毫不曾流露出些许的动摇。
这样一个完美如同白璧般的男子,却从未娶妻。
若是落到市井闲人口舌之中,说顶天立地的男儿竟为区区女儿情所误,倒也无妨。
孙策只恐他们的敌人,或是军营中别有用心之人造谣生事,散布有关周瑜有“断袖之癖”的谣言。一则有损周瑜清誉,二则不利于手下团结。军中倘若人心不齐,则易突生大变。
“……你明知我是为你好。”孙策双手撑着桌面站起,上身前倾,压迫一般逼视着周瑜:“你身作人子而不延香火,是为不孝;身作人臣而违抗主命,是为不忠;身作义弟而忤逆兄长,是为不义不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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