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他的旧世界真的消失了(2/2)
这不会是唐在云的贡献,唐在云从不在意这些育儿上的细节,或者说他都没有在意过育儿这件事。
也没理由是高佳妮的,她不在家,也不知道他已经回国。
所以是罗西准备的衣物吗?
素昧平生,她从何处了解他?
唐洛在衣帽间扣好衬衣上最后一颗扣子,走出房间,想着怎么也要去找点东西来吃了,就在下楼的瞬间忽然犹豫了一下,折身往上,一直走到三楼尽头,那里有一个小套房,大概七十多平方米,就是他出国前的住所。
这个小套房远离家里所有其他房间,孤独地矗立于三楼最边角的地方,有一道单独的窄梯直接通往一楼,如果要去二楼,就得走另一头的弧形楼梯,两道楼梯会在一楼上方巧妙地汇合在一起,像两条河交汇,而后到达地面。
在弧形梯的上方右侧,也就是走廊另一头,是高佳妮和唐在云住的主卧,两扇门遥遥相对,各自都关上的时候,谁也听不到另一扇门后的动静。
他偶尔看电影,里面的孩子或者生性软弱的人突然遭遇噩梦的时候,总是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来,而后他们的父母、叔叔阿姨或者姐姐,总之会有一个人在凌晨三点的时候反应和动作都敏捷得像一个海豹突击队队员,在半分钟内就冲进来,急切地,关心地问出那句经典的台词:“are you ok?”
唐洛没有做过噩梦,就算做过,他也从未因此而被惊醒,即使在梦中他也忠实地遵循了母亲的教诲:咬紧牙关,坚持下去,不要堕落,你没有堕落的机会。
但在十二岁那一年的某个深夜,他曾经在自己卧室的门后大声地喊叫,不是叫爸爸妈妈,不是叫任何人的名字,只是像受伤的小动物一样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
他叫了很久,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来,那些喊叫,在房间里横冲直撞,异常执拗而孤独,而后就像那些渴望什么而终究得不到的心,结局就是在时间的旷野中慢慢消失。
而后唐洛很快就到了十六岁,开始准备出国那一年,他就像所有青少年一样,不再希望和需要任何家里人来他的房间,尤其不欢迎不请自来,唯一的例外是林阿姨——人和人之间可以完全没有感情,人跟自己喜欢吃的食物之间,却有着永恒的忠实和缠绵。
他还记得自己走的那天,车子在门口等着送他去机场,林阿姨一边抹眼泪,一边等着他一出门就指挥清洁阿姨来收拾拆洗他的床上用品,其他则都不必,他自己动手把房间整理得很干净,干净得一切都仿佛在晨曦之中闪闪发光,没有任何私人物品摆在外面。
房间本来的设计,是进门有一个小过厅,过厅木纹理的墙面上有两扇隐藏的门,没来过的人可能根本就不会注意,一扇门通往衣帽间,一扇门后是洗手间,过厅后是主要空间,临窗是书房,用一条长尾弧形的桌面切入起居空间,再过去是卧室,三个空间存在感鲜明,但彼此之间都仅仅用相互呼应的家具和装饰品巧妙分隔,整体既区分又交融,没有更多的墙面。
唐洛抱着这样的记忆,轻轻扭了一下门,门开了。
就在望进去的一瞬间,所有记忆都消失了。
如罗西所言,这里变成了一个画室。
因为是顶楼,天花板镂空了,变成一个对开的玻璃篷,房间里所有的家具包括地毯都被清走了,地面铺设的原木地板全部被撬走,留下建筑物最初的水泥地面,不知道被什么刮出了深深浅浅的纹路,只有那张从原来的书房贯穿到起居室,再连接卧室空间的长尾木桌留了下来,桌上高低起伏摆着大大小小各色画板,有些完成了,有些没有,大部分是人物油画。桌角有几个原木桶,有的立着,有的倒下滚到一边,里面有的密放着画笔,全新的、用过的都有,有的插着一把一把的竹子或大朵的花,竹子和花都是活生生的,或青翠或红润,油彩容器丢得到处都是,地面也染上了不同颜色,难怪要把地毯拉走。
长尾木桌对面的墙上同样挂满画,没有什么章法,就那么乱糟糟地挂着,墙角则靠着几尊雕塑,屋子最中间留出一片空地,放了一张椅子,椅子上搭着一块很大的丝巾,有着爱马仕独特的宝蓝色,一角落在椅面上一尊白色无头的半身雕塑上。椅子对面是立起来半人高的画板,画布上空空荡荡,只有右下角有一笔赭色,在苍茫雪白之中描出一抹弧形。
唐洛走过去站在那块画板面前,从这个角度看那把椅子,上面的无头半身雕塑有一种奇异的封闭感,仿佛正为自己的残缺而羞愧沉思。
他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回头从地上捡起一把小小的画笔,用过之后没有清理,画笔笔锋都硬了,蓝色油彩结在上面,他在插竹子的原木桶里蘸了蘸,果然有水,就着这一点儿水晕出来的彩色,他在那笔赭色上,增补一个蓝色翘起来的尾巴,一点蓝幽幽眼珠,远看上去,倒像是小蝌蚪找妈妈这一类低幼童书中配的写意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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