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我恨那个房间,不住最好(1/2)
唐洛在家里待了大半个下午,司机六点钟左右准时来请他出发去天一阁,到那边就看见唐在云和罗西在门口迎他,就他们三个人吃饭,是为儿子接风洗尘的意思。
天一阁是私人产业,不对外营业的,在后海边,一个两进的小四合院,门口一侧镶一块小小的黑底红字铭牌——“天一”。
这个地方是唐在云和几个爱喝威士忌的朋友一起捯饬出来的,正厅正房打通了,建成一个迷你美术馆,一进去过了一个小院子就能看见,收藏的东西有字有画,有雕塑也有文玩,摆设没什么章法,也不算特别值钱,否则也就放保险箱或者私宅了,但都是几个主人的心头好,摆在一堆,成就了一种fusion的审美,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就是老子有钱,想买什么想怎么瞎放你们管得着吗的意思,颇为耿直。
两进之间还有一个方形天井,两侧种了密密的文竹,一条青石板路延伸到里屋。
左右偏厅和里屋几间都重新隔断出来,装成了吃饭的包房和茶室,没有菜单,厨房技术班底是固定的,主理的大师傅则都是名厨,不断被猎头团队以高价从各处请来短期当值,撑死了待三个月,有时候一两周就走了,因此菜系轮换,涵盖中西,很少有重复,平常来吃饭的都是自己人,外客不入,反正在大众点评网上是肯定搜不到的。
院子的地下一层还有个酒窖,每个月第三个周六晚上开品酒会,这个月刚好是今天。
几个股东都精于饮食之道,所以他们戏称自己这个小团体是黑凤凰委员会,这个名字是有讲究的,古人推崇的神物,一是麒麟,一是凤凰,一是龙。其中凤凰对生活细节最为挑剔,“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至于黑者,意思是与凤凰本质类似而反其道而行之,吃得不仅挑剔,而且广泛,穷极寰宇,遍搜山海之间,既无禁忌,也无限制。
这几天在天一阁当班的是从香港老潮州菜馆请来的师傅,卤水百物和五层冰皮烧肉火候拿捏出神入化,另外简简单单姜葱豉油蒸了一条鱼,一碟蒜蓉生菜,生菜旁配一碟鱼露,主食是干炒牛河。因为接下来要继续喝酒,所以只配白茶,以保持味觉的敏锐。
餐桌上的这些全是家常食物,能把家常食物做到登堂入室,才是高手所为。
只不过对唐洛来说,这些菜刚好是林阿姨给他留下的童年记忆中的一部分,她的手艺可能不是潮州厨子里最好的,但一定最对他口味。
而真实从来都无法和记忆匹敌。
因此当罗西夹下第一筷鱼腩放到他碗里,问他“味道怎么样”的时候,他只是冷淡地说:“ok.”
“欧洲那边现在的中餐好吃吗?我多年没去了。”
“不好吃。”
“一家好吃的都没有?”
“也许有,但我不知道。”
罗西轻轻笑一声:“那你真的不太像你爸爸。”她扭头看着唐在云,声线里的温存很明显,“他在哪里都能找得到好吃的。”
唐洛凝视着罗西,他的眼神像标枪的尖峰,冷淡而且直接,说话的方式也有点像:“you know nothing about me.”
罗西听到这句抢白,脸色如常,只是耸耸肩,筷子捻在手里,问唐在云:“要不要吃鱼眼睛?”她的手腕露在外面,上面有一个红色的、火焰一般的文身,很醒目。
唐在云摇摇头,他今天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穿了三件套的西装,暗红色细格纹,经典的英式细长领带,这会儿拉松了,衬衣扣子解开两个,白金圆袖扣也取了下来放在桌上,整个人有一点疲倦。
他当然听得出来女朋友和儿子之间的对话不算友好,不得已接过话头,于是问唐洛:“你今天白天做什么了?”
唐洛吃了一口卤水豆腐:“没什么,就在家里转了转。”
他没说自己几乎花了大半个下午在摆弄新手机,本来只是激活一下国内号码的事儿,前后不需要五分钟,结果因为坐在客厅里玩,陆续被家里的司机、家务阿姨和园丁注意到了,大家都不请自来地向他热情推荐各种好用的app,令唐洛哭笑不得。
这些全都是陌生面孔,唐洛出国前家里的用人,全都走了,他未尝不知道大家也是找个由头上来认识一下少主,要说他高傲呢,本来就已经挺高傲的,在欧洲习惯了那边的社交疏离,往往是个人就不理,可在这个时候,他陷在一堆人的包围里,听着他们叽叽喳喳讨论哪个游戏好玩哪个叫车软件好用,似乎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何况人家介绍的app有一些功能真的叫人大开眼界,另一些叫人哭笑不得,如果下一次他还在凌晨三点觉得饿,就可以在五个平台之间任意挑选,每个平台都热情洋溢地向他保证什么都有,什么都送,还有一些简直是视频版的浮世绘或人间喜剧,点开十秒,就能看到偌大中国每一个边边角角发生的各种大小事,在艺术殿堂里,大师们把这些细节的结合叫作原生态的现实主义,而司机说这是大型沙雕展示中心,唐洛一开始不知道沙雕是什么意思,他以为是一种鸟,还纳闷为什么在任何视频里都没有看见鸟。后来才明白过来沙雕是另外两个字的谐音,那两个字因为过于粗俗,无法被所有人坦然转述,可是一旦借了音,就变成了堂而皇之的标签。
他逐一注册了账号,逐一尝试,看得很入迷,那些质量低劣的视频里,人们或哭或笑或闹,所作所为都是极其投入的、认真的,满溢着鲜明的生命力,有一些人看上去就过得特别苦,就像一个在极为偏远的乡下支教的老师,有年纪了,成年累月一日三次在烧柴的炉灶上做简陋的饭,旁边总围着一群嗷嗷待哺、脸色青黄的孩子。
但是,他们居然能用手机把这一切拍出来,给几千万人看,日复一日,无数人在下面点赞、评论,问去哪里捐款给他们改善伙食,大家在这一个方寸之间,都像是很好的人,而且很快活的样子。
这些是他在欧洲和北美都没有见到过的东西,西方人从来不理解中国,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也是,他没有“回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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