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1/1）

忘川边零零散散站着几个鬼魂和鬼差，正在等渡船。他们看见女鬼被阿友捆着，已猜出了大概。原本了无生气甚至有些麻木茫然的惨败面庞忽然就有了兴致，鬼魂们嘁嘁喳喳地讨论着面前的女鬼是犯了什么大错，被鬼差这样捆着押送回来。有几个甚至兴奋地伸长了脖子，等着看那女鬼被投入忘川。

无忧看着面前的众鬼，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人间时人们就爱凑热闹，若是哪一天集市上路过一辆囚车，后面必然会跟着许多好事之人，准备跟到刑场去看砍头。砍头总是在正午时在闹市举行，无忧无意间撞见过几次。远远地就能看见黑压压的人群将刑场围得水泄不通，抬眼看去，人群中男女老少热闹极了。有的汉子怕孩子看不到，还会让孩子骑在自己的肩膀上。

刑场上，监斩官大声宣读着犯人的罪行，可人们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刽子手手中闪着寒光的大刀，甚至讨论着一会儿那犯人会不会吓得屁滚尿流。等到监斩官结束了冗长的讲话，就到了所有人最期待的环节。一般情况下，那死囚早已吓得瘫软在地上，要由刽子手架着直起身子。有一回似乎死囚是个山贼，非但没有吓得屁滚尿流，反而高喊着“不过是杀头罢了，老子再过十八年，又是一条好汉！”这时，人群中便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

等到那刽子手举起了手中的大刀，刚刚还喧闹的人群便立刻安静下来，人们屏住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变会错过死囚人头落地的那一刻。等那死囚的脑袋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几下，人们便会心满意足地一哄而散，只留那死囚的家人抚摸着还在颤抖的尸体放声大哭。

眼前的鬼魂们虽已不是人了，可所作所为与那围观行刑的人们并无二致。无忧不明白，人们为何总是对他人的痛苦如此感兴趣呢？难道只有通过别人的痛苦，他们才能暂时忘记自己的痛苦吗？亦或是将如砍头一般血淋淋的惨状，当做平淡生活中难得的调剂？

无忧心中烦闷，看着众鬼好奇的甚至有些期待的眼神，生出一种冲动，想要施法将他们全部变走。可她也明白，自己不可以如此任性。正烦闷着，船夫撑着那条小小的渡船靠了岸。众鬼虽恋恋不舍，可还是在鬼差们的催促下上了船。“许久不见，少主一向可好？”船夫笑着问无忧。无忧冲船夫感激地笑了笑，说道：“劳您挂心，我很好。”“那老夫便安心了，我还要送他们过去，就不与少主多聊了。”船夫说着，向无忧笑了笑，便撑着船远去了。

阿友解开了女鬼身上的绳子，面色冷冷地说道：“已到了忘川边，你也绝无逃脱的可能了，就不必动什么歪心思了。若是还有什么话，便说了吧。”“多谢鬼差大哥”，女鬼向阿友施了个礼，又转身向无忧施了个礼，随后笑着对无忧说道：“无忧姑娘，我今日魂飞魄散，乃是之前滥杀无辜的报应，与你无关，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在这人间几十年，放不下的只有三娘，她虽从小流落风尘，可性子单纯善良。无论她是否愿意饮下那杯忘忧酒忘掉一切，还请姑娘多照顾她一些。”女鬼说着，又施了个礼。无忧点了点头，说道：“我会的，你放心。”

“那就多谢姑娘了。”女鬼笑着冲无忧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去，看着忘川的水，轻声说道：“这水真清啊，真好，这样一来，我这一身的污秽也就彻底洗去了吧。”说罢，便纵身跳入了忘川。无忧的耳边，响起了极为尖利的叫声，那声音仿佛能够透过耳朵，在她的心里留下一道划痕。无忧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两步，一旁的阿友见了，挡在无忧身前，安慰道：“少主莫怕，很快就好了。”说话间，那尖利的叫声消失了，无忧缓缓上前，低头看去，忘川的水依旧清澈见底，倒映着皎洁的月亮，一片宁静祥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无忧颓然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忘川，右脚尖上那块很久以前的疤痕突然有些疼痛。“少主若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了主人来给您看看吧。”阿友担心地问道。无忧回过神来，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我只是有些恍惚罢了。爹爹若见了我这副模样，怕是要担心的。对了，爹爹最近，还好吗？”阿友听无忧这样说，索性坐在了她身边，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也说不上来，已经过去了两百来年，可主人似乎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模样了。他比起从前，更加深居简出，我这两百来年也没见过他几面。他虽面上还是如从前一般威严，可眼中，有时会出现一些我也看不懂的东西。”无忧听了，许久没有说话，最后站起身来，跟阿友道了别，回到了酒肆。

无忧轻手轻脚地上了楼，三娘依旧在沉睡。她伸出手指在她的额头轻轻一点，三娘便醒了过来。她总是蒙着一层雾气的眼睛看到了面前的无忧，先是有些疑惑，随后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起身往后缩了缩，怯生生地问道：“姐姐呢？”无忧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微微地颤抖着。“她走了。”无忧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讲述女鬼的遭遇，只好勉强含糊道。“走了？她明明说会一直保护我的。”三娘的声音带了些哭腔，眼中的雾气也浓重了。“她到底是鬼，在人间久留不得的。你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她临走时把你托付给了我，以后我也会保护你的。”无忧看着三娘认真地说道。三娘思索了一会儿，眼中掉下了泪水，可还是咬着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无忧见了，总算放下心来，伸出双臂抱住了她。在无忧温暖的怀抱中，三娘渐渐停止了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