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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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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工作室成立的第二年春天,格子巷里,若午见到一片连绵起伏的三角梅花海。

枚红大红紫红粉红的花朵,它们大多数交织在一起争妍斗艳,营造出一幅五彩画面。亦有少数独自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终身美丽。

第一天见到花开那日开始,此后每一天进入巷子,从花树下走过,走到动情处,她都会捡起几朵地上的落花,带到工作室去,送给那个每天都会捡来很多落花,把它们随意撒在自己脚边的地板上,一心一意画花的孩子。

孩子的名字,叫此年。

此年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一股像蓝天下高山上的一池清泉那样宁静而悠远的光,她是若午的第一个学生,每次从若午手里接过花朵,都会像初次与若午相见时那样,侧过头来亲一亲若午的脸。仿佛那是她唯一懂得的,可以用来表达情感的语言。

每次被此年亲过了,若午都会说,你画的花朵真漂亮。不是随意的表扬,此年画出来的花朵,真的很漂亮。她用来造型的线条,和她赋予画面的色彩语言,都超出了她那个年龄段能表达的极限。

每次被若午表扬过了,此年眼睛里那池蓝天下高山上的清泉,都会泛起似是有微风从水面吹过时那样粼粼的波光。

每次看着那粼粼的波光,若午的心,都会一闪一闪地。似是有阳光照耀在湖面上,又似是有月光撒落在海面上。总之,就是静静地,和美美的。

静静地和美美的,绝大部分的时光和心情,都是在如此的状态中行走,她发现日子过得特别的飞快。

倏忽地,她发现时间来到了工作室成立的第四个年头。

那个年头的1月1日这天,傍晚放学回到家里,若午收到的,仍旧是父母联手下厨为她做成的一桌生日大餐。

餐后开始吃生日蛋糕,一家人欢欢乐乐地,度过一个只属于她的生日的夜晚。

一切都没变,一切都像她刚毕业回来的那年。

樱芝没有在这一天等到早在一年前,答应在这一天来广州陪她过生日的天佑。

没有等来,她也并没有像当时所说的那样,要是天佑不来,永远都不原谅他。她原谅了他。

结束了天佑打来的通话,她下楼去买机票。

售票点的售票员说,今天从广州飞a城,只有最后一趟航班里有两张余票。

买了余票中的一张,她捏着机票上楼。

你没有来我就回去,她想,回去不是要你实现说过会陪我过生日这件事情,而是我想你,想见你。要不是你没有来,我不会发现我如此想你。

回到家里,核对时间,她发现离飞机起飞剩下不到三个小时。

我得赶紧把晚餐吃掉,她想,吃过晚餐了,要抓时间去机场。

天佑的来电响起的时候,她刚将饭菜做好,还没有来得及吃。

吃过晚餐,她在绿色高领毛衣外穿上一件珊瑚色风衣,出门乘坐地铁去机场。

机场里,排队过安检。等待的过程中,她拿出手机给若午发短信,告诉她天佑失约了,和自己原谅了天佑失约这两件事情。

若午回复:因为什么,你这么轻易原谅了他?

她回复:因为爱情,因为我爱他。

但并没有告诉若午,她正要回a城的消息。

告不告诉都一样,她想,只要回去,我就会和她相见,这不是仿佛,而是已经是我对a城许下的一个诺言。

飞机降落在a城机场,她看到时间是午夜十二点。

乘计程车去到天佑家楼下,她看到将近凌晨一点。

夜深人困,习惯了广州的快节奏生活,她很快将自己的精神状态调整好。

调整好了精神状态,她给天佑打电话。

电话那头,天佑刚躺下不久,正在睡去和醒着的边缘挣扎。

听到电话响起,他根本不愿意去搭理。

等到又响第二遍,他才去将手机拿过来看。

看过了,看到来电人是樱芝。他说,这家伙一向都习惯早睡,今晚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接通电话。他说,樱芝,你还不睡?

“不想睡,”樱芝说,“你猜猜我在什么地方。”

“我家楼下。”天佑说,“我房间窗口正下方。”

“猜对了,”樱芝说,“一百分。”

“别闹了,”天佑说,“要是没有什么事情,你早点睡觉。要不明天会长熊猫眼。”

“我真没闹,”樱芝说,“真在你家楼下。”

“真在,就不会打电话。”

“按门铃担心吵醒你爸妈,你家的灯全都关了。”

“说得很符合我家现在的情况,”天佑说,“我都快要相信是真的。”

“真不真,”樱芝说,“你可以到窗口来看看。”

去到窗前,天佑将窗帘拉开,又将窗户打开。

打开了窗户,他探头出去往下看,看到樱芝在楼下朝他挥手。

揉过眼睛,确认了不是幻觉,他拔腿往楼下跑去。

去到楼下,走到樱芝面前,他将她拥进怀里,说,谢谢你回来,要不是你回来,我不会发现我如此想你。

“我们已经有快有一年没有见面了。”樱芝说,“春节假期结束分别后,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春节假期结束后,”天佑说,“我开始边上班边着手准备创业的事情。下半年签了也有的租赁合同,才正式向公司递交辞呈。辞职获批后,交接工作用了两个月,才得以正式从公司离职。离职后开始装修店面。那忙碌,真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我也是很忙。”樱芝说,“频频被公司派去出差,多半都是过着上午还在南方,下午就到了北方的生活。节假日和周末,除了加班还是在加班。升职为公司的财务副主管后,发现空闲时间少得可怜,一种彻底为工作献身的感觉。”

“终于相见了,”天佑说,“抚平了过去一年里,我对你所有的思念。”

那夜,a城有难得一见的白月光。

月光将他们拥抱在一起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是正在诉说一场将要发生在世间的地老天荒。

回到家里,天佑关掉房间的灯。

将窗帘拉上一半,他脱去樱芝的珊瑚色外套和绿色高领毛衣,将她抱到床上。

床上有半边洒满白月光,他们**着身体在床上交缠。

床上有一半如行云流水在流淌,有一半如绸缎般好看。

第二天,1月2日。

早上醒来,天佑发现折磨了他快有大半个月的感冒已经好了一大半。

想必是昨夜身和心都变得舒畅的原因,他想,我敢肯定是这个原因。

中午的课程结束了,将学生全部送走后,若午听到画室外有敲门声响起,以为是哪个孩子又回来了。

这种事情经常有。他们有的忘了拿书包。有的忘了拿衣帽。有的为了吃剩的半包零食,走到半路想起,不顾一切又跑回来了。不管什么原因,她都觉得稀松平常,知道孩子就是那样,他们的言行和所思所想还没有受到局限,处于随心所欲的状态。

去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是樱芝。她说,怎么会是你?樱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昨晚回来的。”樱芝说。

“昨晚回来了,”若午说,“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去找天佑了。”樱芝说,“在他家过一夜。”

“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这是其次。”樱芝说,“最主要的原因,大晚上来找你,不知道能做什么。”

“我们可以在一起过生日。”

“我从机场回到城里,时间将近凌晨一点,我们的生日过去了。”

“过去了可以补过一个迟来的生日。”若午说,“我去北方城市读大学后,我们再也没有在一起过过生日。”

“从那年开始,我们是再也没有在一起过过生日。不过谁还要和你一起过生日。”

“你嫌弃和我一起过生日?”若午说,“你为什么会嫌弃和我一起过生日?想以前我们在一起过生日的每一年,你都会说,若午,我太喜欢和你一起过生日,好开心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那是以前,”樱芝说,“不代表我现在也这么觉得。”

“你变了。”若午说,“你不再愿意和我一起过生日。你为什么不再愿意和我一起过生日?”

“讨厌每年过生日都要我负责唱生日快乐歌,”樱芝说,“你从来没有唱过。”

“你唱得好听,才会每年都要你唱。你把你妈妈的音乐细胞全都继承了,你都不知道这让我这个连调子都找不准的人有多羡慕。”

“羡慕还不快请我进屋,”樱芝说,“还让我在门口站着。”

“我忘记你站在门口了。”若午说。

“我想这就是你连调子都找不准的原因。”

“这回合的斗争你赢了,”若午说,“请进大皇樱芝。”

“谢谢白梨若午。”

大皇樱芝和白梨若午,若午和樱芝在她们年满十六岁当天,给对方起的一个绰号。

那天,若午一家三口去樱芝家里包饺子吃。这件事情,由樱芝的外公杜可青发起。

那天的前三天,深夜里,先墨结束了连续一周,每天晚上都要去帮她的大学同学做钢琴伴奏的工作。她的大学同学在a城一所大学的礼堂举办个人音乐独唱会,找她帮忙做钢琴伴奏。

回到家里,看到杜可青还没有睡觉。她说,爸爸,平时你都喜欢早睡,今天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杜可青说,“专门等你回来。”

“你说,”先墨说,“什么事情。”

“记得你们刚搬过来和我住的时候,听你说过,说你们一家和若午一家在去年都还没搬离d大学教师公寓前,两家人每年都会在樱芝和若午过生日这一天聚在一起包饺子吃。”

“是的。”先墨说,“既是庆祝新年,又是庆祝两个女孩的生日。”

“距离她们十六岁的生日还有三天,”杜可青说,“今天我已经查看日历确认过了。我有一个想法,不如明天你给若午家里打个电话,让他们一家到时来我们家里包饺子吃,像你们都还没有搬离d大学教师公寓前,每年都会在孩子们过生日这一天聚在一起包饺子吃那样,聚在一起包饺子吃。”

“搬离d大学教师公寓后,”先墨说,“和他们一家相见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要多找机会聚聚。孩子们过生日这一天是个不错的聚会日子。我明天一早给若午家里打电话,和他们说说这件事情。”

第二天早上,给若午家里打过了电话。先墨说,爸爸,若午她父母同意了,他们一家三口会在元旦这天中午来到,到时他们会带来一个双层的生日蛋糕。

“双层生日蛋糕不可能吃得完,”杜可青说,“吃不完会浪费,要买他们买一个中号的,要不就我们去买一个中号的,他们不用买过来了。”

“你的想法我也想到了,”先墨说,“也跟他们说了。若午妈妈说,他们顺路买过来,很方便。还说两个女孩就得有两层蛋糕,十六岁是她们成年与未成年的分界线,要特别隆重地庆祝。语气果断,态度也很坚决,容不得我去多说和推辞。”

“这么用有心,由他们好了。到时候我们早上准备好包饺子要用到的食材,再多准备些其他好吃的,这些我来负责。若午和樱芝的生日礼物,你帮她们买,你一定比我更知道她们喜欢什么。”

“我会给她们买礼物的。”先墨说,“饺子要做一些香菇白菜馅的,若午妈妈吃饺子,从来都只吃这种馅。其他馅的饺子她不吃,说不好吃。饮食上,她有着属于她自己的一些小喜好。同住一栋公寓十几年,这我是清楚,也是知道的。”

三天后。元旦日。若午一家三口在中午来到。他们来到后,大伙围坐在一起开始包饺子。

饺子包好煮熟,吃过了饺子,大人们围坐在客厅里谈天说地,等待着夜晚的来到,好给两个女孩点上十六岁的生日蜡烛,祝她们生日快乐。

若午和樱芝没有加入到聊天的行列中去,她们去了樱芝的房间里,坐在床上玩丢手绢的游戏。

她们玩的丢手绢游戏,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起,或者面对面站在一起,将一块手绢你丢给我,我丢给你。不停地重复着。直到有一方说累了,游戏才结束。说累了的那一方,是输方。这是她们自己发明的丢手绢游戏,和丢手绢游戏规则。与常人玩的丢手绢游戏,和丢手绢游戏规则不相同。

游戏过程中。樱芝说,若午,我已经到了可以申请办理身份证的年纪,不如明天我们请假去公安局办理,不要等学校统一办理了。

“明天就明天,”若午说,“到时候填《居民身份证申领登记表》,你填姓氏大皇,大小的大,皇帝的皇。名字樱芝。”

“我不姓这个姓氏,”樱芝说,“我为什么要填这姓氏?再说据我所知,百家姓里也没有这个姓氏。你我小时候都背过百家姓,你一定也知道。”

“知道没有才叫你填。”若午说,“看你到时能不能趁机发明一个新姓氏。觉得要是你发明了这姓氏,也姓上了这姓氏,要比姓皇甫霸气多了。”

“我不要去开创这种历史先河。”樱芝说,“要开创你来开创一个,明天你填姓氏白梨,白色的白,梨子的梨,它们和百里同音,你的肌肤也白得就像梨,这姓氏太适合你。”

“我不要听你的馊主意,”若午说,“要是换了姓氏,别人会以为我不是我爸爸的孩子。”

“我的主意是馊主意,”樱芝说,“你换了姓氏别人会以为你不是你爸爸的孩子。你怎么这么会区分好与坏,还这么懂得去为自己考虑。”

“为你考虑也可以。”若午说,“不换姓氏,你的绰号就是大皇樱芝。”

“你的就是白梨若午。”

“白梨若午就白梨若午。”若午说,“不过我事先声明,这绰号只能出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的场合。其他场合,一律拒之。”

“这也正是我想说的。”樱芝说,“谁违反,谁犯错。犯错的,一律拉出去斩了。”

“小心先犯错的是你。”

“我要是会先犯错,又或者我要是会犯错,都任由你宰割。”

“我宰割你的方式是罚钱。一次一百。两次五百。三次千千万万,目标是让你倾家荡产。”

“我家很穷的,”樱芝说,“我更穷了,我永远也不会犯这个错误。”

进到屋里。樱芝说,我口渴,要喝水。

“我去给你倒,”若午说,“要冷的还是热的?”

“不冷也不热的。”樱芝说。

喝完了若午给她倒来的一杯温开水。樱芝说,真解渴,刚才我都快要渴死了。

“你昨夜一整夜都没喝水?”若午说,“要不怎么会这么渴?”

“来你这里的路上没喝水,”樱芝说,“忘记买了。从天佑家来到你这里,要摇一个多小时公交车,累得我都快要饥渴交迫。”

“你从天佑家过来?”若午说,“你没回家看你爸妈?”

“起床后给他们两个打电话,两个人都去上课了。下午他们还有课程要上,中午都不回来,我先来找你。等到下午出发去广州,再顺便分别到他们学校走一趟,就算和他们见过了。”

“下午就要回广州了?”若午说,“乘坐火车还是飞机?几点的?”

“傍晚七点的航班。”樱芝说,“今天是请假,明天一早又要上班。坐火车现在就得在路上,没有时间来看你。”

“下午四点后,我送你去和你爸妈相见,再送你去机场。在这之前,和接下来的十分钟后,我们去游乐园玩。”

“你下午不用上课了?”樱芝问。

“我爸爸这几天学校里没有课程要上,”若午说,“我联系他来帮忙。”

联系过了旅征。若午说,我爸爸同意来帮忙。你快去洗手间里收拾一下你自己,你的头发乱糟糟的,像是三天没梳过头一样。口红也掉色了,像是出门前被强吻过一样。

“三天没梳过头了,”樱芝说,“出门前也真的被强吻了。你简直就是神仙,全说对了,什么都知道。”

去游乐园的路上。樱芝说,我一大把年纪了,你还带我去游乐园玩。

“我想要去玩。”若午说,“要你陪我去玩。a城新开了家游乐园,在距离城市东边九公里的郊外。我有几个学生去玩过了,他们都说那儿特别好玩,比城市北边的游乐园要大很多,可玩的项目也多很多。”

“你的学生都是孩子,”樱芝说,“孩子们喜欢做的事情,你也喜欢去做。是不是和孩子们在一起绘画久了,你又变回了孩子?”

“我没有变回孩子,”若午说,“十六岁告别了成年与未成年的分界线后,我承认我有在成年与未成年的世界里徘徊过。不过十八岁正式成为一个成年人后,我就一直是个大人。”

“你也就外表长得像个大人,”樱芝说,“要是你的心能拿出来检验,肯定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孩子的成份。剩下的百分之一,肯定也是介于孩子和大人之间这个尴尬点,最终也会走向孩子这边。”

“要真像你所说的那样,”若午说,“证明我纯真。”

“纯真?”樱芝说,“你总不能纯真到一辈子都和孩子们在一起画画。”

“这有什么不好,做着这工作,我感到很快乐。”

“我不是说工作,我是提醒你,你该谈恋爱了。”

“恋爱你以为我不想谈,没有遇到我喜欢的那个人,你叫我怎么谈。”

“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的初恋,让你在见到的第一眼就喜欢上。”

“所以我一直单身。”

“可他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也不妨碍我单身。”

“冒昧地问一句,你是不是一直还在把他等?”

“我没有在把他等,”若午说,“你也不要把这想法强加到我身上。他是我在最美好的青春里,真真切切地爱过的人,我已经将他封存。不知不觉地,在时光的流逝中,就将他封存了。由此,我知道了有些人和有些事,如果忘不掉,就收起。收起即意味着告别。我已经与他,和与他相恋的那三年时光告别。”

去到游乐园,亲吻过了一个大红灯笼的脸庞。若午说,元旦已经结束了,它的气氛还在蔓延,无论园外还是园内,彩旗、灯笼,和鲜花等这些迎新用的装饰物随处可见。

“元旦是昨天,”樱芝说,“昨天才刚过去,你就指望昨天的一切化为过眼云烟,你的指望点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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