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留意(1/2)
筱柔走在庭廊石子小径,手中唤作十文珠帘的菊,花开得正好,如瀑的绦瓣羞敛低垂,一团粉,嫩中只见澄黄的芯子,不觉已到了门边,瞧里望去,环儿把玩着手中的金簪,丝毫没有留意她,筱柔只得在槛外欠身做福,“小主,奴婢给您送菊来了。”
环儿抬起头,笑着跑来牵她进了屋,“几日不见,环儿怪想你的。”
筱柔没有回答,把十文珠帘妥置于绫窗之下,衬着霞光的菊瓣也镀上一层金边,她浅笑着作揖,“小主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环儿摇摇头,要留她喝茶,筱柔却婉言相拒,她还要去静晨那屋再送一趟这十文珠帘。
看筱柔这个样子,环儿绞着手中的帕子脸上尽是埋怨,“我知道姐姐心有不甘,明明是一起进来的,却只能做婢女,若是唤作我也是要伤心上一阵子的,可如今进了王府,谁都没有见过王爷,我还不是和姐姐一样的?!”
环儿的一席话搅起筱柔内心波澜,嬷嬷说的对,她不过是奴籍,怎能和环儿她们一样做主子,因着南王需要婢女才从掖庭划拨来的,也不是什么侍姬身份,可她只想离他近一些,能时常看着那轻浅的背影也就心满意足了,别的都是奢想。
“小主,您多想了,奴婢的命本就轻贱,也不指望别的,只一心做事,安安分分的便好。只是还要去晨主子那里送花,所以耽搁不起,吃茶还是下次吧。”
环儿听闻这才作罢,只是有些不舍的送她到门边,“姐姐要时常走动,陌都来的也就我们三人,若我以后发迹,还望姐姐多帮衬,定是不会亏待的。”
筱柔渐渐走远,晚风吹来,南王府笼着玫瑰馥郁之气,她竟然有些恍惚,那个四品中大夫家的千金小姐就葬在玫瑰苑,想到此不由的打了个哆嗦,那香气也好似带着淡淡的腥甜,不由的加快几步,却在转弯撞见轻咳的徐公公,布满沟壑的手扶在墙上,每咳一下都仿佛耗尽了全力,那绣着兰花的丝帕落在地上,他哆哆嗦嗦的弯下腰去捡,筱柔没有多想,抢先蹲下身子捡起丝帕,恭敬的递给他。
他接过,揣入袖中颔首,“倒是个伶俐的丫头。”只此,也无他言,颤颤巍巍的离开了。
颜筱柔低垂着头站了许久,听不到声响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去了静晨那屋后,原本平静的心又揪在了一起,静晨亦如那日三人同寝时的摸样,呆呆的看着她送来的菊,眸中发怵。
筱柔不知她怎会如此害怕,心中不免担心,却又无从安慰,陪着她一直坐了许久,待回到婢女合居的屋子,早已撤下了食桌,没法子,只得一人偷偷潜进厨房,随意的抓起一个剩下的窝头,窝头有些硬难以下咽。
她轻咬了几口,却是思绪万千,还记得刚入宫时,她和星辰时常的饿肚子,有时是她接济星辰一个窝窝,再或是星辰偷偷的塞给她一个糕点,他们两个就这样活了下来,九岁那年她选入春园做舞姬,境遇才好些,师父柳香虽然严厉,但也没少给她好吃的东西,可她最爱的还是那一盘晶莹剔透的桂花糕,还有那双狭长的双眸。
一整天的做杂活,腰肢早已酸痛,她轻垂着肩头推门而入,婢女们早已躺下歇息,原本属于她的位置也被人占了去,她上前推了推,弄醒了那个婢女,“这个地方是我的。”
那个婢女一脸的不耐烦,“怎么就是你的地方了,不想惹事就赶快躺下!”
这个唤作英子的婢女是这里资历最老的,其他的侍女都很怕她,可筱柔不知哪来的勇气,夺过英子的方枕摔在了地上,英子见状从炕上跳下,推搡着筱柔,单薄的衣衫被揪得七零八落,嘴里还在碎骂,“不就是脸蛋漂亮点儿吗?!有什么好得意的,到头是个奴才命!”
争吵声惊醒了其他的婢女,她们纷纷坐起,好似在看戏,有些还兴高采烈,颜筱柔不想惹事,整理好衣衫,便不再与她计较,随便挑了一个角落蜷缩着躺下了,英子又在地上骂了好一阵子,才又回到炕上。
漆黑的夜里,不时有呓语传来,或是劳累的打鼾声,筱柔也很累,却是越发的睡不着,披了衣来到屋外的石阶上坐着,月华如绸,明亮而又温润,照着胸前那一点朱砂痣分外妖娆,原以为南王府内四季如春,原来到了夜间也是一样的寒凉,她紧了紧衣衫,却见簌簌而下的落叶,翻转着坠入地上,她站起拿来树枝帚,一片一片的聚在一起,埋入泥土。
敲更声已过,刚好丑时,南王赵羽成背手走在王府的每一个角落,每到此时他都会不由的心悸,转辗难眠神思紧张,索性便在府内闲走,却听得一处门里清晰的沙沙声,不由的走上前,透过门缝,颜筱柔单薄的身影落入眼底。
她低垂着头,即使是最普通的罗裙,依旧罩不住那如月的气息,安静而恬淡。他心有所想,默默的看了许久却是握紧了双拳抬步而去。
徐公公的院落里还亮着烛火,赵羽成没有多想便推门而入,徐公公披着衣衫,正要安歇见闯入的主人,却早已司空见惯,下了地恭敬的询问,“王爷又睡不着了?”
赵羽成“嗯”了一声算作回应,随意的坐下,烛火匹噗作响,大滴的烛泪顺着乳黄的烛身顷刻淌下,却又瞬间凝固,“刚才,我见着她了。”
徐公公一愣,却又很快的明白了指的是谁,“是个乖巧的丫头,留在婢女的屋内有些可惜,奴才想让她去那里。”
赵羽成深思,银纹玄衣在火光中耀着微亮,这么多年过去,当时的一幕还浮在眼前,她的眼神那样通透,带着无尽的感激与欣喜,他冰冷的心竟有些触动,却也只是一瞬。徐公公见他久不言语,知道说错了话,尴尬的笑笑,“是奴才斗胆揣测王爷的心意了,不管王爷怎么想,放在您眼皮底下总是妥帖的。”
他倏地起身,没有回答,便向门外走去,
徐公公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无奈的摇摇头,这小王爷还未及冠,性子却是一天比一天的冷,除了领兵打仗便是修缮王府,也不大爱说话了,想想竟有五年没有回过陌都,小王爷心里的结怕是越结越深……
馥郁枚园,静夜舞姬
暖香阁四角安放着烫金的青铜鼎,除了青烟的瑞炭放置其中,映出一片绯红之色,光是听那烘烘的燃烧声就很煦暖,侍女又添了些用蜜捏成的花型炭身才轻步退了出去。
“你说,王爷为什么不见我,天天这样可怎么是好。”环儿慵懒的躺在榻上,弄皱了缎织的坐垫。
“小主别急,好事多磨。”颜筱柔捧着茶碗,看着碗盖上的振翅蝴蝶,许久才答了一句。
虽然环儿是主,却没有份位,不得宠日子照样不好过,环儿忽的坐起,语下透着几分嫉妒,“你知道吗?静晨昨夜侍寝了,今一早才回来,现在整个王府的奴才都在围着她转。”
筱柔心中微颤,原来……王爷喜那安静的主儿。她没有再搭话,只听环儿不停的埋怨,“我低三下四的去恭贺静晨,可她像个木头一样不搭理我,想想我哥哥也是朝议大夫,我却受人如此轻视!”
她嘴角略微挂起,慌忙举起茶碗清啜着,透亮的茶汤散着淡淡的香气,入口只觉一阵清爽。
朝议大夫……爹爹当时可是尚书左丞,监管吏、户、礼三部十二司,在她的幼年,也是住在有亭台楼阁和小桥流水的地方,家中访客如织门庭若市,往来的内眷都争着为她做媒,可颜家轰然倒塌,那些人顷刻就不见了,这往昔的浮华不过都是些过眼云烟,在她眼里,还不如一个窝头来的实际。
从暖香阁出来,远远的那一处游廊水榭,衬着长衫的月白,有些清冷。静晨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榭下的游鱼。
静晨昨夜侍寝了……
颜筱柔一怔,却是抿着双唇快步的走开了,穿过廊庭,大批的随侍从身边涌过,紫衣玉面的男子夹在众人之间,好似一阵风。她甚至没有抬头的勇气,只是敬畏的跪在脚下,待那阵风吹散,她才小心翼翼的起身,殊不知那狭长的双眸在身上片刻的停留。
回到那个四壁清徒的屋子,才舒展紧攥的双拳,露出一枚精致的睡莲金钗,是环儿塞给她的,她小心翼翼的放入包裹,却发觉星辰给的钱袋子不见了。又翻找了许久还是无果,心中一凉,跌坐在椅上没了精神。
那应当是星辰全部的积蓄,就让她这样给丢了,想着眼上便蒙上一层轻薄的雾气,绣鞋猛地被踢了一脚,她慌忙向里缩了缩,耳边还有那不屑的咒骂,“真是碍事!”
嫩粉罗裙从眼下而过,却见英子腰间垂下的栗色穗子,筱柔看着,咬紧了双唇,倏地站起拦住她的去路,一把抓下那穗子,竟然带出一个缎袋,那分明就是星辰留给她的钱。
英子上前猛推了她一下,“干什么拿我的东西!”
筱柔向后踉跄了几步,努力的站稳,心中的怒火翻涌,顷刻便无法压抑,她上前两步,“啪”的一声,英子的右脸显出通红的指痕,双手抱紧钱袋子,眼眸像是一柄弯刀,“这银子,是我的。”
英子恼羞成怒,上前撕扯着筱柔的衣衫发髻,抢着她怀里的钱袋,“狐狸精!哪儿写着是你的银子了?!”
筱柔拼命的护着,衣衫凌乱,发丝泻下,就是这样她也不会松手,在皇宫没少受人欺负,怎会来了王府就怕了。
筱柔晃晃悠悠的站起身,虚眸瞥着英子,却见英子歪躺在地上,睁着双目微启双唇,她心中一阵慌乱,慌忙蹲下,哆哆嗦嗦的把手指置于英子的鼻尖。
啊!竟然……竟然没气了!
她滑坐在地上,片片血迹从英子身下淌出,汇成小溪蔓延脚下,那血流宛如一条巨蟒,摇头摆尾的向她扑来,筱柔慌忙站起,裙尾却沾上了猩红,浸入儒裙的血渍迅速的扩散,吸食着颜筱柔内心的恐慌。她努力的向后退着,留下一串血印,彷佛朵朵耀眼夺目的花。
听得门外几声尖叫,婢女们四下里逃窜,“杀人啦!”
她杀人了……她失手杀了英子……
南王府有地牢,空空荡荡,水声滴答的回响,漆黑的火盆燃着不多的炭屑。筱柔蜷缩的坐在草席之上,她无法安歇,只要一闭眼便是英子睁大的双目和渐散的瞳仁,浑身不住的战栗,不多时便嘤嘤的啜泣,啼哭声在地牢上空久久不散。
姐要努力脱去奴籍,和星辰过上好日子……
那日的一幕幕在脑中闪过,星辰俊美的面颊,红唇皓齿间灿烂的微笑,还有栗色袖缘浴上的金色霞光,“姐,我要做到大总管,然后买下老宅,接你出宫,再给姐姐找一个好人家。”每当听到他这么说,心里便会隐隐的疼,若是爹爹还在,星辰也是令人钦羡的少年郎,他会入朝为官,或是驰骋疆场,可如今却变成了这幅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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