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姑苏城之殇 之五（1/2）

春雷轰隆轰隆作响，在第三道雷响之后大雨便开始倾盆而下，像是春雷想要敲醒某个梦中人、或是提醒某个人般的，连续三道一道比一道加倍响烈地想把某人打醒。

可惜这三道雷终究没将那人给劈醒。

棋易与隽咏的对峙终究还是后者获胜，棋易拋下她离开芙蓉楼后，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晃悠，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当雨滴狠狠落在他脸上好一阵终于将他给打醒后，他方才后知惊觉他做错了一件事：

他不该独留隽咏一人在芙蓉楼里。当她说她看见“那人”时，他便应该兴起警觉之心，应该加倍留意那人的动静，保护好隽咏不再受到伤害，可他却在动气大怒之下忘却了这一件事，留她单独一人在芙蓉楼里让她独自面对着过去、独自面对那人。

大多数时候后悔并没有什么作用，一想到隽咏现下是1个人，他急忙冒著雨跑回芙蓉楼里登上二楼的末间包厢，桌上虽然如他离去前摆放着他适才点叫的芙蓉楼菜色，但佳人却已杳无芳踪。

棋易在包厢门口抓着竹帘，往二楼所有在座之客扫视一番，却颓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隽咏说见到“那人”，在登上二楼时有一度抽身想要躲避离去，可以见得“那人”便在这二楼客座之间，只是，“那人”究竟是谁？长相又是如何？这两个问题无以得解，唯有隽咏独知。

棋易离开芙蓉楼后率先奔回府邸找人，那套她独居的处所自然也是空无一人，所有她的物品一应具全还摆在原位，似乎再也等不到主人回归，一种恐惧狠狠袭上他的心头，他这辈子没有过这么剧烈的害怕，那种心慌如排山倒海几乎要将他给淹没，他转身拔腿不管不顾著大雨倾盆，往这世上他唯一知道隽咏会在的地方寻去.......

对于隽咏，他简直是一无所知。

他好怕好怕，那时转身拋下她便是此生他最后一次见著她。

他等不及『锦绣』里头的人来应门，轻功一蹬便翻上瓦片跳入庭中，苏大娘见著姑苏城主第一回上得『锦绣』坊来，满面喜色正要上前招呼，却被棋易那张惨白青寒脸色给吓著了，忙问著：「哎哟，城主这是怎么了？」

满身被大雨淋湿，衣裳贴着肌肤，春寒逼人但棋易却毫不在意，心心念念只在意著一件事，忙抓着苏大娘急问：「隽咏呢？」

苏大娘被问得一头雾水，道：「不是在城主府上吗？听说今日城主带着一位姑娘上寒山寺参拜??」正待要寒暄问候客套几句话，却被城主给举手打断。

「她没回来这里？」棋易等不及苏大娘那一串话，忙问道。

苏大娘被打断也不见恼怒，却因城主脸色实在过於吓人不敢有所废言，她暗中猜想只怕是隽咏跟城主出了一趟门不知怎么闹了气，人一转身便不见了，让得城主在这滂沱大雨之中满城奔走寻找著，於是忙诚实回答著：「没呀，她没回来。」

棋易心下一寒，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但他手头上著实没有更多线索知晓她会去哪，只能依靠眼前这位当初收留隽咏、与隽咏相处最久的苏大娘，盼著她能有多一点的讯息可以提供给他参详：「她有没有提过如果离开『锦绣』她会去哪里？还是她可能会去哪里？」

「哎唷??她只有我们『锦绣』这里她还能去哪里呀？！」苏大娘皱著晚娘脸，不敢多问城主一句，只好闭上嘴忙着帮帮想隽咏曾与她说过的话。

「或是，」棋易忽然转念问道：「大娘可知晓隽咏打哪里来的？」

苏大娘听城主这么一问，脑中忽然也想起曾经不小心与隽咏谈过的几句话，一时喜上眉梢换上一张脸，眼眉具笑说道：「这个嘛，她曾经同我提起过是从一处断崖翻过山来到姑苏城里头，若是提到断崖的话，离姑苏城最近的那必定是『望川崖』呀！」

「望川崖??」棋易脑里头描绘出那座断崖的险峻地势，要翻过那崖来到姑苏城可是何等凶险之事？单凭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姑娘又岂能做到？翻过那崖还得面对着深山里头的柴狼虎豹，可她却宁愿冒著葬身在崖底、葬身在兇兽口腹的危险，拼死办到了！只为了逃离那人囚禁她的牢笼，只为了飞向那宽广自由的天空，可以想见那个小姑娘是抱着必死决心攀附那座山翻过那座崖。

宁死也不愿再被囚禁凌辱，隽咏是这么打算的。

棋易无法再想像下去，获得这唯一有可能的地点，他只能不管不顾飞身遁入大雨滂沱之中，急忙奔著唯一有可能的地方而去。

可仔细一想便应该知晓那座断崖是隽咏重生之地，她又岂会再回那与地狱相接之处？

可就是没这么仔细一想，当棋易眼中冒出那座断崖时，便远远瞧见有二人在距离崖边不远处正僵持著，他心急如焚快脚飞腾而去，果然见著那张初见面便牢牢刻在他心上的隽咏美颜，一身黑衣被雨水淋湿，发鬓随着大雨在她身后倌成一束，她惯常在雨中拿的那把红伞此时却未在她手里，既是如此那么便可以猜想她应是在芙蓉楼就被那人给盯上并且一口气带来望川崖。

棋易并不想知道这座崖对他们二人有何意义，竟要在这春寒料峭的滂沱大雨中於此地纠缠，他心中只想快快将隽咏带回府安顿，换下她这一身湿衣、让她喝下一大壺暖身紫姜汤，要她好好睡上一觉，让他为她遮风避雨挡去那人的纠缠、摆脱过往的梦魇。

她不愿做夫人就不做夫人罢。

这辈子她一直被人勉强，那么他就不该再做勉强她的人。

两个人只要好好的在一起，心灵合而为一这不也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嘛？名分之类的，於隽咏而言她既不愿意，那便就此作罢。

心里这么打定主意之后，只见一身布衣的男子向他撇来一眼，男子似乎天生直觉便自然知道棋易是来救隽咏，立即窜到她身后，将手中的匕首亮了亮，吼道：「站住別动，再上前一步我便一刀要了她的命！」

「你可以试试看，看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棋易话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身上并未带任何兵器，因为忙着来『望川崖』找隽咏，他几乎身无可用之物：「快.......」

布衣男子纵然隔着大雨也依稀可见其面貌，可谓是端正的正人君子模样，无法想像此人竟对一位小女孩做出禽兽般的行径，可也这是如此正常的面貌才叫人无法看清楚真面目，还道他这后爹负起责任养育起非自己骨血的女儿，街坊邻里皆对此称颂不已。

棋易虽曾听晓有些为父者酷爱近亲**，但顶著养父之名行此等行径真可谓是天道人道皆不容，一旦在姑苏城内有发现此等行径他皆会以重刑行之，去父之势保孩童之安康，并将这类人严加看护管束，为得便是不让这类人再重犯这类事由。

那些孩子的未来将会被这些人这些事给完全改变，但他身为一城之主唯一能做的便是这事后补救。眼前这位已成年的隽咏，他能救得回来嘛？

布衣男子呵呵的笑了起来，起先仅是几声，越到后来笑得亦发张狂，颇为得意地大喊着：「快什么？你有东西嘛？」

棋易眯著眼四下搜寻了一番，他虽身上没有任何堪称武器的东西，但他练就得最熟练的武器其实却是他素日爱好的棋子，若能有一枚棋子在手上他立即可以取眼前此人的性命。

但挺无可奈何之事偏偏就是身上完全没有任何可以成为武器的物件。

他在无可奈何之下，只能顶著痛人心尖的大雨缓缓拨开雨幕一步一步向眼前那两位迈步而去。

「不是让你站住？你当老子是在说笑吗？」布子男子刚这么一说完，便在隽咏白嫩的脖子上画下一道细细的血痕，那血痕立即被大雨瓢泼刷去红色，刀子立马又回到隽咏的脖子上，这一些动作串联下来丝毫半分都不懂得怜香惜玉，懂得怜香惜玉之人见到隽咏白皙肌肤上那抹触目心惊的血痕简直心痛如绞，面部表情却又要保持著不动如山。

制敌有几许方法，敌不动、我不动为最常广泛用之，可出奇制胜却是姑苏城主爱用的方式。

棋易完完全全不怕对方的恫吓，一双黑瞳一瞬也不眨地盯紧隽咏，往前又迈了三步之后，望着她问道：「妳痛吗？」

隽咏眼泪泊泊流出，无声地摇摇头。

她这种姿态让他想起那独独开在断崖上的百合花，他曾经在某处闻名的谷中断崖上见过一回，那一种孤绝之美仅一眼便深深烙印在心深处，多年后遇见了隽咏，她的姿态与气味与之像极，原来她便是那朵在断崖上的清新百合，绝望无助却又如此独特，原来他就是这么在等待着她。

棋易往前又迈出几步，眼中紧紧望着她问道：「妳怕吗？」

相处一年有余两人早已有默契，隽咏似乎明白棋易究竟想要干些什么，摀住嘴巴停不住眼泪，默默地摇摇头，纵使想出声制止却也泣不成声。

棋易这位姑苏城主做人太过正气，他无法见人苦痛却置之不管不顾。这些她懂，所以她不想要棋易把她的苦痛理所当然视为己出，这不是她要的，她不想要因为她而毁了他。

思绪才刚这么一想，棋易已然在眼前，她的世界里满天大雨却被他强硬霸占住，他想救她，想要救的意念如此庞大，仿佛已经幻化成形佈在她三人此时此刻之境。

如果，那人真心想被救的话.......

她惨白著脸，无数次在噩梦中出现的这一幕情景出现，无数个夜晚她总梦见自己跳下一座断崖，跳下去便可解脱得救了吗？

隽咏将棋易那张左右怎的都好看面容狠狠刻在心上后，不管架在脖子上那柄刀子，将那人、那个毁了她的人用力推开，如一只黑色的美丽凤凰展翅翻过身便要往崖落下去───

她闭上眼，心境上已经不是害怕，反而接近著期待，死了后可以饮忘川水，就把这一世给忘了吧，忘记了所有的噩梦，盼望着来世宛如处子重生，来世能否再遇见棋易呢？来世能否报得他这世的情意呢？

往下沉的势头突然被止住，她费力地睁开眼往崖上看，大雨不断冲刷著她的眼睫，艰难张开眼缝只见棋易攀附在崖边半身露出，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黑衣一角，可即便如此用力抓着却止不住她坠下的力道，衣角正一寸一寸滑出棋易的手中，他的眼中流泻出来失去她的惊恐竟然如此绝望、如此骇人心神、如此让她心碎。

这世这残破的身躯竟也可以得姑苏城主如此青睐，就算此刻死去也觉得特別幸福。

落望川崖，饮忘川水。

难怪无形中的力量牵引著她来到此处结束残生，原来天命便是这么一回事呵。

棋易啊棋易，来世再报此情。

之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