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2）

杨建华直挺挺地坐在病床上，眼巴巴地盯着病房门，他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与期待，如同一个受了惊吓的孩童急切地盼望着母亲的到来。因为就在大约十多分钟之前，住在他临床的那个三十五的小伙子，被通知转院到肿瘤医院，这意味着他得了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癌症。小伙子在听到转院通知时，只反复追问护士一句话，“我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不良嗜好，只是咳了几次血，怎么就得了癌症了呢？还是说被你们医院误诊？”“你放心吧，我们医院是三甲医院，也是咱们省最权威的医院，检测仪器也是最高端精准的，绝不会误诊。既然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也不要绝望，治愈的先例也不是没有。”新来的小护士柔和地微笑着。“我是问你，我为啥得这个病？”小伙子绝望得有些歇斯底里。小护士显然吼不住，她激动道，“我们生活在雾霾中，喝着污染超标的水，吃着转基因产品，有谁能保证自己将来不得病，又有谁能预测自己这一生不得绝症？”她说完，以豹的速度离开。小伙子在两个家人的搀扶下，缓缓走出病房……

杨建华突然感觉自己掉进了万丈深渊，空谷荒山，峭壁悬崖，生还的希望似乎是零，他抬起绝望的眼向上望去，他祈祷着有一根救命的绳索能够抛向自己。病房门开了，会心与娇娇走了进来，娘俩刚一坐定，杨建华迫不及待地抓住娇娇的臂膀，身体却依偎在会心身旁，他指了指旁边的空床，悲声道，“转院了，肿瘤医院。”不待会心接话，有护士高声喊着，“十六床，杨建华，准备一下，做病理。”护士喊的习以为常，杨建华听了却惊魂丧胆，他沮丧着，破天荒地握住会心的手，泪眼朦胧地乞求着，“会心，如果我能活下来，能不能让我回到……回到那个家，让我在你们娘俩身边呆上十天八天的……能不能？会心……”会心惊诧地看着他，心里忐忑着，却重重地点了点头。娇娇迅速地贴了一下会心的脸颊，雀跃着，“谢谢妈，我们一家三口终于要团聚了！”娇娇，我的宝贝女儿，只要你的爸爸能安然无恙，只要你的人生不曾缺失，妈为你做什么都值！

一周后，杨建华拿到了他的病理通知单，众目睽睽下，他把病理通知单蒙在脸上，失声痛哭。会心抓过那张貌似死亡通缉令的单子，泪水悄悄滑过她憔悴的脸庞，她激动地啜嘘着：“良性囊肿！良性囊肿！娇娇，你的人生不会缺失！不会！”娇娇与姑姑紧紧地拥着会心与杨建华，幸福的泪水涌动着……

还是娇娇的姑姑精明，她揪了一把娇娇的胳膊，把眼光投向杨建华，娇娇会意，她随即故意大声说，“爸，咱们马上回家喽！回咱自己家！老妈万岁！”会心闻言，一下子怔在那里……

本想靠在沙发上小憩一会儿，哪成想却沉沉睡去。此刻，会心偎依在沙发里，歪着头，黑亮的短发凌乱在脸上，鼻孔里发出酣然入梦的声响。醒来时，杨建华已做好一桌香喷喷的饭菜，他轻轻呼唤着，“会心，吃饭了。”会心翻动了一下身体，只觉得浑身酸痛。人往往从一种高度紧张充满恐惧的状态转换到一种完全放松的状态，大多会引起全身疼痛，或引发疾病。会心支撑着坐起，只觉得浑身各个关节都疼，连皮肉都酸胀难耐，她重重地敲打几下疲惫的肩膀，闭起眼睛晃动着僵硬的脖颈。杨建华的手轻轻抓在会心的肩头，会心的心一震，她突然厉声道，“起开！”杨建华一愣，松开双手，尴尬着。娇娇闻声跑过来，气哄哄道，“爸，别理她，吃饭去。”说着，她拉着杨建华的手走向饭厅。会心忽然感觉到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太过强硬，因此，饭桌上，她对娇娇爷俩陪着笑脸。没想到，这一笑，竟然春光满园春色无限，娇娇撒着娇似的向会心身上靠拢着，嘴里不停地说，“妈，我今天才真正感觉到什么是真正的幸福，我们三个在一起就永远是春天。”杨建华也激动异常，他涨红着脸温柔地凝神会心……

曾经，他一度寻找家，寻找一个家里有个温柔的女人的家，可是后来，在粗粝的生活中，他丢失了他的家，丢失了那个会温柔的小女人……他继续端详着她，简单的头型，白皙的脸，温和的笑容，他突然感觉坐在她身旁，是如此的踏实安详。一句发自内心的话便脱口而出，“会心，求你，让我回到这个家，我……我当牛做马都可以！”会心闻言，刚刚下咽的菜饭险些卡住，她急忙喝下一口水，温和道：“你永远是这个家的客人，而我只是想兑现我的诺言，而已！”杨建华的脸瞬间由红变绿，他张着嘴，悲苦着。娇娇的脸一下子从阳春变成寒冬，她说，“妈，这里永远是咱们三个人的家，我爸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别人才是客人。”“我和曾文君是真正的夫妻，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会心紧接着这句。“可是妈，一切都是可以变的！”娇娇的口气里有些哀求。“我们之间的真情今生是不会变的！”会心的口气显然很强硬。“妈，你何必这么认真呢，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玩真的，太落后，太奢侈了吧？”娇娇撇着嘴。“什么年代？什么年代也都得讲究个真字。”会心激动地回应道。“妈，你醒醒吧！现在这个社会所有的东西都是假的，假情假意，假钞，假食品！堂而皇之的大公司，说不准是负债千万的空壳。炫人眼球的大美女，竟然是人造的。妈，你说，还有什么是真的？”娇娇语出惊人。“闭嘴！小屁孩，你懂啥？”会心愠怒。“怎么不懂！他若是真爱你，他死活都得有个信呀！现在连丁点信都没有，说不准人家早做东床驸马爷了，你还在家里傻等。哼！鹊巢鸠占！”娇娇白了一眼会心。这一句话刚一落地，会心被气得脸无血色，她厉声道，“小孩子，你没资格谈论我们之间的感情！”她终于说出这句最重要的话。“好！好！那我有资格谈论咱们三口人之间的感情吧？妈是亲妈，爸是亲爸，这是千真万确的吧！真的感情你不要，偏要等待假的感情。妈，你这不是生活在梦里吗？”娇娇咄咄逼人。会心被气得火冒三丈，她没想到因为杨建华的到来，娇娇会风向突变，她喘着粗气严词道，“是梦我也要接着做，是火坑我也要往下跳。这是我自己的事，谁也管不着！”她霍地站起，离开餐桌。

杨建华杵在那里，不知所措。娇娇伏在杨建华耳畔低语着，“别急，慢慢来，只要那个人不回来，你就有机会！明白？”杨建华点头会意。娇娇帮着杨建华收拾完餐桌，抱着老猫帅帅，在屋子里来回踱着，哼唱着，“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会心白了女儿几眼，不再理睬。杨建华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会心躲在卫生间里，整理着曾文君的洗漱用具，她手里握着淡粉色的毛巾，轻轻擦拭那个白色的瓷质细腻的杯子，然后连同一电动刮脸刀一同放在洗漱架的最上方。她折叠起那个湖蓝色的大浴巾，放到自己房间的衣柜里，她瞄向门口鞋垫处，猛然发现杨建华脱下的袜子放在曾文君的拖鞋上。这是她不能容忍的，她喊过杨建华，指着门口的拖鞋，嗔怒着，“你的臭袜子，不要放在他的鞋上，还有……”她抓着杨建华的胳膊，来到卫生间，指着洗漱架的最上方，命令道，“这上面的东西是他的东西，你别动。你的东西都在娇娇房间的收纳箱里。长点脑子！”杨建华木讷地站在那里，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