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2）

会心终于陀螺般忙碌起来，在为父亲送饭的同时，也为杨建华带出一份，每当杨建华津津有味地吃着可口的饭菜，喝着新榨的果汁，娇娇的姑姑总会不失时机地夸赞，“看来，还得是老夫老妻，有病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谁都白费呀！”是献媚，也是肺腑之言，会心无心理睬，她看着杨建华吃下最后一个饺子，收拾好餐具欲离开，却听见杨建华结结巴巴的探询，“会心，我……能不能……能不能……回家……回家……看看……”会心愣了一下，见会心没回答，杨建华又支吾着，“你……若不同意……就当……就当我没说……”会心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虽心潮澎湃却欲爱欲恨都不能，此刻，藏在她心里的只有感恩与恐惧，她感恩他给了自己一个相依为命的女儿，她恐惧病魔夺走他的生命，女儿娇娇的生命里将有一个致命的缺失……她看着杨建华没精打采的眼神，用力地点了点头。那一天，在会心与娇娇的陪伴下，杨建华回家了。

他们并肩走在小区的街路上，这街路与之前老房子的街路大相径庭，简直有天壤之别。干净平坦整洁，树木不多，却井然有序。不时有清洁工弯腰拾起地上的草棍亦或是碎纸片。正门处用彩灯拼成五个字，欢迎您回家。是啊，欢迎您回家！究竟有多少年你没有回过家了？杨建华勾了勾指头，眼前一片水雾。会心指着远处向他介绍着，这里原本是一片空阔的菜地，春城高瞻远瞩的具有战略性眼光的开发商们以惊人的速度在此割地建房，一排排大楼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前方不远处，二期三期陆续建成。原本清亮碧绿的空阔不得不被乌烟瘴气的水泥森林替代。凛冽的北风越刮越猛，空气中遍布一层混沌的尘雾，和着浓重的烟味，呛得人咳嗦不止，三个人几乎同时从衣兜里掏出口罩戴好。这本是个二线城市，论生活水平城市发展速度都远不及一线城市，却以惊人的速度追赶着一线城市的流行风，雾霾。这不由人想起跟风一词。

站在一楼九十八平的房子里，向外望去，三米宽的栅栏外，是私自扩建的以丁香树作为围墙里面种满果树的花园，貌似十米有余。能想象得到，花红柳绿之际，这里俨然世外桃源。令杨建华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单身女人能把房间装饰得雅而不俗，实用又不失奢华。黑褐色的，下半部是鞋柜上半部是透明玻璃的屏风上一硕大的中国结炫耀着喜庆的红，精致的布艺沙发上面悬挂的旭日东升油画，令满屋生辉。沙发前的红木茶台上摆满了瓷质茶具，其对面的墙壁上挂着液晶电视，黑褐色的茶柜酒柜分列两侧，靠近餐厅处有一玻璃鱼缸，三条锦鲤自由自在地追逐着，落地窗下，满眼的生命色，红的杜鹃，白的茉莉，散发着甜馨的栀子，粗壮的龙骨小树般茁壮，其根部弥漫着嫩绿的三叶草……

眼前的一切立时让杨建华产生一种归属感，他急不可耐地脱下鞋。门口门垫旁，一双精致的薄棉的厚底拖鞋，整齐地摆在那里，像是在时刻等待着这个家的男主人。杨建华心里突然窃喜，他轻轻地咳着，暧昧地看向会心，只见会心正在打开鞋柜翻腾着。“别翻了，这双就行。”杨建华拿起那双新拖鞋，比量着。会心一把手抢下，“哎呀，不行！这是我家曾文君的。”说完，她把那双拖鞋重新又放回原处，并递给杨建华一双旧拖鞋。杨建华听得此言险些晕倒，是呀，这个家是属于会心与曾文君的，这个女人的心是属于曾文君的，尽管目前这个男人影踪杳无。而我杨建华在她的心中只不过是曾抛弃她侮辱她的恶人，因为娇娇的存在，便已经福祉万分了。他顺从地穿上那双旧拖鞋，不再出声。娇娇咬着杨建华的耳朵揶揄道，“中蛊了，曾文君，曾文君的，有人今生已无力自拔了。”会心狠狠地白了一眼娇娇，娇娇吐了吐舌头。

会心扎上围裙钻进厨房……

杨建华静静地站在酒柜前，看着那些错落有致不同牌子的红酒，精致的醒酒器，高脚杯，心生醋意。帅帅在他脚下友好地喵喵着，他下意识地向旁边躲了躲。娇娇端着新榨的果汁招呼杨建华，杨建华很不自在地坐在沙发上，满脸疑惑，“闺女，他们……他们在一起时……真的……真的就那么幸福？”“爸，我不骗你，他们真的就那么幸福，简直让人妒忌。那个曾叔叔真的是对我妈好，他话不多，做得多，他挣钱不多，却用他全部的积蓄给我妈买了大病险，养老险，还有我的分红险，听我妈说，光是她的养老保险就十五六万元。这么跟您说吧，曾叔叔是个性情中人，不但有情有义还有情调，在我妈心里，应该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告诉你，我现在的男朋友就是以曾叔叔为模板找的，呵呵……”娇娇递给杨建华果汁，只见杨建华的脸愁云密布起来，灰黑色的脸凝重落寞，并大声地咳嗽着。娇娇这才感觉自己的失言，她话锋突然一转，“爸，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您好好治病养病，我承诺，我将来会助您一臂之力。记得，只要好好活着，一切皆有可能，呵呵……”女儿的话，似乎让杨建华暂时看到了一丝光亮，他温和地看向女儿，心里早已感激涕零。

餐桌前，杨建华感慨万分，光是那些久违的菜肴就足矣让他感动，那是些多年前他爱吃的菜，油焖大虾，茄子肉段，素三鲜，清蒸鲈鱼，蘑菇肉汤，红豆饭。更有女儿亲昵绕膝的天伦之乐，突然之间，他分外留恋生命，留恋这个家。他端着饭碗看着会心啜嘘着，“会心……我……还……能不能……有一点点……希望……”娇娇推了一把杨建华，“说，都说出来，实话实说！”杨建华来了胆量，声音终于正常起来，“会心，我病之前，我们离了，我咳血，她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所以我们离了，我回来了。”会心莞尔一笑，“哦，是要我恭喜你吧！单身贵族，老贵族！呵呵呵……”杨建华吞吞吐吐，“不光如此，我还想……还想回到这个家。”会心听罢，脸色突然严肃起来，她放下手中的碗筷，郑重其事地告知杨建华，

“不可能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有了新的负累与归属，都有了新的责任与位置，最重要的是生活不能掺假，不能挥霍，不能回头。”杨建华认真道，“别把话说得这样死，如果我逃过这一劫，我发誓一定把你从曾文君手中抢回来。”会心淡漠道，“别看现在曾文君无影无踪，可我依然爱他。从嫁给他那一刻起，我就发过誓，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其实，你的过去与未来，我不想知道，眼下我只盼着你的身体快点好起来，让娇娇放心。”她说着加了一大块鱼肉放到杨建华的碗里，“多吃点儿，好好补补，日后手术也硬实。”此刻的杨建华只觉得无处遁形，他不再敢正视会心的眼，只低头咀嚼着，含混不清地噜嗦着，“当年我背信弃义无情无义，那一段时间，辛苦你了……”何止是辛苦，更多的是心苦。会心端着碗，一下子怔在那里，往事又一次洪水般冲出闸门……

那一年，会心的体质特别差，总是反复感冒。初冬时节，她又感冒了，发起了高烧，直烧得她浑身酸痛，骨头散了架子似的。服务员吴晓娟打来电话，告知会心，自家的二姨在四楼租借了个摊位，意向跟自己合伙做服装批发生意。故告知会心提前找个服务员，以免耽误生意。平心而论，吴晓娟是个负责任的服务员，在会心这里二年多，兢兢业业，认认真真，不藏奸不偷懒，拿工作为己任，在杨建华与自己离婚后，与另一个服务员一起为自己撑起这个买卖。为此，会心总是想，如果吴晓娟愿意干下去，她就一直雇佣她，并且是附近摊位服务员最高的工资。眼下，人家要单干，决不能挡人家财路。她咬着牙来到市场，与吴晓娟做了交接仪式，并作为奖励多给了她贰佰元，吴晓娟千恩万谢恋恋不舍地走了。会心稀里糊涂地打了几个吊瓶，硬撑着，并在对面档口大姐的帮助下找到一个新的服务员。在亲自带新服务员一周后，她把娇娇托付给母亲，买了一张去广州的飞机票。这是她自做生意以来，第一次出门打货，心里不免惴惴着，她在脑海里努力搜寻着之前杨建华留给她的关于出外进货的琐碎记忆……

初冬，是服装批发市场火爆的季节，广州的流花市场一片繁荣兴旺的景象。各式新颖别致的小衫一应俱全，并且物美价廉，引得全国各地的批发商云集于此淘金。流花市场的老板们前店后厂各个赚得钵满盆盈。

会心走进一家之前与自家合作过的厂家，在自我介绍后，状如皮球眨着精明眼睛的厂家老板从货堆中抬起头惊异地说，“有人说你离婚了，不干了。你又没打来订货电话，只能发给别人了。这个季节的货很紧张的了啦，一个地方也不能发两家，只能等下个季节啦。下个季节咱们再合作。”会心惊诧，“你是说，咱家的新货你们发给我们市场了？”“对，是四楼啦。你等等，我这有单子。”厂家老板拿出那张发货单，上面的收货地址真的是四楼，收货人是李立波。会心与老板寒暄后悻悻而去，她并没有多想，只怪自己病了，拖延了时间，看来做生意时间就是金钱。她又去了另一个合作多年实力雄厚的老厂家，厂家的答复基本雷同，会心终于忍不住问，前来打货人的模样。厂家老板告诉她，是个小丫头，白白净净的，眉心有一颗痣。“啊？”会心犹遭五雷轰顶，好你个吴晓娟，你个狼心狗肺，你在我家干了两年多，我待你不薄，你妈有病我预支给你工资，你弟弟上学我送他书包，捐给他学费。狗杂种！趁火打劫的狗杂种！抄我后路，撬我行，你个狗娘养的畜生！不得好死！她踉跄着扶住厂家的柜台，举起电话，竟然是空号。她咬着牙，浑身颤抖着。此刻，她只想找到吴晓娟，将其剥皮抽筋！她的头锥刺般疼痛着，遭遇地震般眩晕着，在广州繁华的工业区内，她不知所措……

远处墙角处，一个蓬头垢面的母亲怀抱着一个脑瘫的孩子，长跪乞讨，她悲戚地哭诉着，好心人哪，大菩萨们哪，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吧！许多人在她面前的纸盒里施入或多或少的金钱。会心一个激灵，猛然间，她想起自己的女儿，孩子尚未长大，我不能倒下，天无绝人之路，我，绝对不能倒下。她倚靠在那里，一口气喝下一瓶水。然后惊魂未定地走回旅店，路过那个乞讨的女人时，她轻轻丢给她五十元。那一夜，银的月，凄清寒骨，充满了沮丧与绝望。那一夜，漫长到百岁千秋，亘古通今，不知捱了多久，天终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