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2）

正当长城紧锣密鼓地收拾狼狈之相时，梁妍下班回来，见此情形，忍俊不禁，“呦，冯长城，你这是英雄救美了？还是路见不平了？”她放下手中的爱马仕挎包和奥迪车钥匙，走进卫生间洗手，房子临街，窗外飘进来浓浓的烧烤味道。长城边换衣服边跟了过去，温和地笑着，“那什么，我去郭志那儿了，他和顾客吵架了，我挡了一下，就，就这个样了。呵呵……”他献媚般地笑着，手却情不自禁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疼痛的后背，“好在那锅汤不算热，所以也不严重，只是有一点点红。”说着，他故意把后背转向梁妍，试图得到一丝安慰。梁妍立刻把脸转过去，“你可别让我看，我可胆小。怎么说你好呢？这要是在古代，你就是那个有勇无谋的鲁智深，在现代，你比雷锋还雷锋，比刘英俊还英俊。”本想能获得一点怜悯的关爱，没想到又撞枪口上了，长城哑言却未失笑。只听梁妍继续牢骚道，“跟你过二十年了，我就弄不明白，你为什么总去管别人，总是为别人活？”“本能。”“本能也是有条件的，前提是值得。人这一辈子，就三件事，老天事，自己事，别人事。既然老天的事咱管不了，别人的事咱管不着，只有管好自己的事，活在当下，为自己活，才不枉活一回，这才是本能，值得的本能。”梁妍的眼睛瞪着长城说完后摔下毛巾走出卫生间。

长城愣愣地看着梁妍的背影忽然觉得很冷，在用力深呼吸后脱口而出，“人活着，就得知道孝顺，就得学会感恩，就应该有情有义。”“你的有情有义是针对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你的哥们，请问，你什么时候对我有情有义过？好了，我不想再跟你吵，这些年吵够了，离婚吧！”长城本想讨好一下梁妍，却鬼使神差地又吵了起来，而梁妍的话题似乎也绕不开离婚两个字，他一头雾水，“我究竟哪儿错了，你非要离婚？”“夫妻两个人过日子，心都不在一块儿，还假惺惺地生活在一起，有意义吗？”“媳妇儿，我对这个家的付出你看不到吗？”“还用我戳穿你吗？这些年，你给你爸妈置办了大房子，给你两个弟弟置办了房子，咱儿子明年就高考了，咱们还在时的这小鸡窝里憋屈着呢，还有，我问你，你妈生了你们哥仨，再加上一个收养的姐，怎么花钱时就你一个人花？你爸妈吃的喝的病了，凭啥都是你一个人担当，原因只有一个，你心里根本就没有咱们这个小家，只有你那个大家，你以为我傻我单纯，我是为了孩子忍着熬着，这回孩子马上就出头了，我也该出头了。”梁妍的眼里隐约有委屈的泪水，声音也随之颤抖。

终于找到梁妍逃离的症结，其实，这许多年，长城一直在努力平衡这大家与小家的关系，他放不下大家，又依赖小家，他放不下小家，又依赖大家，总而言之，家在他心里是超越生命的至爱，亲人在他心里是超越金钱的真爱，哪怕超负荷！生活中，似乎存在一个常理，那就是一个人结婚后，会全力以赴顾及自己的小家而忽略了大家，兄弟姐妹之间也都是各过各的日子，倘有接济，便也算恩德，更有甚者，家里兄弟姐妹多，在面对父母无医保无劳保的情况下，相互推诿现象常有发生。而长城哪里是接济，而是全力以赴地付出，并且拒绝任何人的分担。其实，常常面对梁妍的时候，他也经常感到愧疚。此刻，他的声音明显低了下来，“媳妇儿，你知书达理，你宽厚仁慈，你老公我心里有数。可是，你说孝敬有错吗？何况爸妈一个劲地说，将来百年后，他们住的房子给咱们，这就行了呗。”说话间，他抓起梁妍的手。梁妍抽出手眼神里愈加愤怒，“你眼里只有你爸妈，只有你那个破大家，那你就跟你爸妈跟你那个破大家过去吧！明天，明天我们就去离。”

这到底是怎么了？一个四十五岁的老女人对于离婚一事这么向往，长城又一次想起钱钟书先生的《围城》，禁不住唏嘘。郭志的话在他耳边又一次响起，五十来岁的老女人，蹦不多高，卯大劲，她是作作闹闹，让你重视重视她，哄哄她。于是，他突然来了勇气，“好吧，离就离，梁妍，你将来可别后悔。”在听到梁妍坚定的应答后，他拿出纸笔，拟定离婚协议书，可是，这家怎么分哪？除了现有的六十八平的两室一厅，一部旧车，一部新车，一点存款，再无其他。上了几年班，又开了这么多年饭店，存折上只有三十八万元，难怪妻子要逃离自己，看来，自己亏欠这个小家的太多太多了，索性落笔，新车，房子，存款归梁妍所有，旧车归自己所有，儿子的监护人是梁妍，自己每月给儿子生活费三千元，并负担儿子上学的一切费用。兴许这么一写，梁妍就明白了我对她的爱，就不闹哄了，对，就这么写了，爷们吗！他坦然地放下纸笔，偷眼看了看身旁的梁妍，心里窃笑，别看你今天强硬得如钢筋，明天你就软如面条。呵呵呵……

冯源慵懒地踟蹰在街边，他两手插在校服裤兜里，松松垮垮的湖蓝色校服系在腰间，随着他全身故意的耸动，那个咖啡色的品牌书包，在其背后晃悠着。望着回家的路，他又一次放慢了脚步。几个学生模样的小女孩从身边叽喳而过，冯源正了正黑色的品牌背心，用力吹响了口哨。“快看！吴亦凡！”“真的呀！真人秀！帅！”“他貌似比吴亦凡矮了那么一点点，吴亦凡身高一米八七！”这真是靠脸吃饭，靠颜值火的年代，孩子们甚至说不出中国近代史纲要，更记不得四大名著的作者，却如数家珍般说出偶像的名字爱好身高籍贯，更有甚者能详尽地说出其祖宗三代血亲的背景！听到女孩们的惊呼目睹她们沉醉的目光，冯源甩了甩遮挡住眉毛的头发，露出吴亦凡式的招牌笑。“我去！帅！男神！男神！”一个女孩发出走了音的声调。冯源的手机响起，是梁妍极具温和的声音，“儿子，到哪儿了，饭菜都摆上了，抓紧点，啊。”冯源不太情愿地加快了脚步，他的身后是火红火红的却照不到心里的夕阳。

每个周六周日，是冯源在父母家小住的日子，也是他生活中最纠结的时间段，不回去吧，招架不住父母的盛情邀请，回去吧，即便是躺着也会中枪。此时此刻，满桌子的美食正对着冯源眉开眼笑，他禁不住大快朵颐。梁妍坐在他身旁，把所有的菜都推近冯源，嘴里温和着，“儿子，多吃点，好好补补，这一段学习累死了吧？”“还好。”冯源随口应着，接过来长城端过来的排骨蘑菇汤。冯长城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满眼的爱意。或许这就是生活最初的样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柴米油盐酱醋茶散发着香，锅碗瓢盆溢满爱。

冯长城手握白瓷汤勺，呷着勺里的蘑菇汤，噜嗦道，“儿子，汤不烫了，喝吧。”一碗排骨蘑菇汤下肚，一个饱足的饱嗝后，冯源盯着长城的眼睛，“爸，那个，那个数学，我不想补了，补了也没多大成效。”冯长城讶然了，他看着儿子，心里塞满了焦灼的无奈，这一句轻飘飘的不补了，似把他心中寄托的梦轻轻地扼杀在摇篮里，他的眉心瞬间拧成一个疙瘩，急促道，“儿子，还是得补，多打一分是一分，那高考零点五分都甩掉不知多少人。再说，你的数学向来是弱项，从中学至今，你总是五十多分，这数学分要是上不去，高考时肯定吃亏。”“反正我不想补了，坐在那里，鸭子听雷般！”冯源左手拄着腮，不假思索地反抗着。梁妍放下手中的筷子，愠怒起来，“儿子都说补了也没多大成效，你还逼他补，有意义吗？纯属脑子进水了！”“高考是以分数说话的，他不补，分数咋能上去？”“即便是考第一，又能怎么的？见多了那些所谓的学霸，走向社会，不也一样挣那一脚踢不倒的钱！倒是那些学习不咋地的孩子倒成了这个社会的中流砥柱！冯长城，你眼睛不瞎吧，现在社会商机遍地都是，你干嘛要死逼着我儿子考大学？”梁妍激动得拍打着饭桌。“高考是人生必经之路，不管你将来干啥，这条路要走过去，逃避高考，就是逃兵！”“高考！高考！成天高考！能不能说点别的！”梁妍将白瓷花碗狠狠地顿在饭桌上，声严厉色。“可眼下孩子面临的就是高考，难道能对分数避而不谈？难道成天在饭桌上谈你不停地换貂一事？”“换貂怎么了？我换貂又没花你钱？你心疼啥？是不是我这换貂的钱没花在你家人身上，你闹心了！告诉你吧，冯长城，我不但要换貂，还要年年换，你怎么着吧？”“我不能怎么着，我只是想告诉你，人，不能总是披着动物的皮！”

冯源的脑袋似一窝马蜂轰鸣，他不得不佩服自己父母持久的战斗力，从他记事起至今，几千个日日夜夜，什么样的战争也应该偃旗息鼓了，可是他们的战争却随着岁月的增长愈演愈烈，且保鲜度极高。冯源绰起饭桌上装有半杯饮料的玻璃杯，顿在桌上，吼道，“有完没完！”刹那间，便出现了这个家最和谐的场面，死一般静寂！冯源拎起书包，丢下一句，我回姥姥家，摔门而去。

楼下的空地上，几个咿呀学语的孩童在大人的陪伴下蹒跚学步。冯源旁若无人一般，将手中的书包狠狠地摔在地上，死命地乱踢着，犹如怀揣着不共戴天的家仇国恨！两个孩童蹒跚过来，学着冯源的样子踢踏着书包，跟随的大人一边忍俊不禁一边制止着。冯源颓废地坐在地上，胡乱地擦拭脸上的汗水，之后盯着那几个咿咿呀呀的孩童发呆。花丛旁，一只流浪猫喵呜着跑过，冯源起身拎起那个脏兮兮的书包，厌恶地看着，如同看着一只令人作呕的死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