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别离苦(1/2)
( ) “秦航,秦航,能听到吗?”
这几日于秦航而言,可真是如坐针毡,急得团团转。外面的比试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而他只能待在这个四角的房间。万一比试完毕,朝廷人员带着他们一走,那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可谓是付诸东流了。正来回圈路的他心下正自苦闷,忽听得窗外有人轻声叫唤,那声音熟悉得很,该是孝明的。他急速走到窗前,轻轻地应了声:“我是秦航,是孝明么?”
窗外那声音喜道:“是我,是我,我看你这两天都没出门,跑来一看,门外是锁着的,你现在怎么样?”秦航亦自欢喜,这么些天总算有朋友找过来了。
他轻道:“别提了,老爹知道我去参加水手擂赛的事,把我给关起来了,现在我一步也出不了房门。”
邓孝明急道:“如此该怎生的办?擂赛已经比试完了,明早我们几个就要跟朝廷的那些官员一起离开,你现在出不来,这该如何是好?”
秦航一听,果不出所料,自己担心的还是要发生。今晚出不去的话,怕是无缘这次航海之行了。
他强制镇定心神,道:“今晚之前我必须离开这。你赶紧想个主意,把我老爹支走,这个时刻他应该在渔房整理鱼苗,只要他不在家,这窗户拦不住我。”
邓孝明脸露难色,道:“你这不是为难我么?你老爹一见我就没好脸色,我哪有本事支得开他老人家?”
秦航一想,也确实如此。平常老爹很是反感自己和孝明他们几个走得近,甚至都没好语气和孝明他们说过话。看来要支走老爹,得另寻他人。秦航脑中飞快地转着,几乎把能和老爹联系到一起的全都想了个遍。此时忽然脑中一灵,想到一人,此人若能配合,势必成功!他轻轻地在隔着窗户在邓孝明耳边说了几句,那小子一副敬佩模样,连声称好,便一溜烟似的跑了。
“秦老相公,秦老相公可在家否?”门外声声叫喊,惊动了正在渔房物色鱼苗的秦老爹。
秦老爹放下了手中的一条黑鲫,闻声走出渔房。来人是私塾的柳先生。
只见柳先生快步前来,寒暄道:“秦老相公身子骨硬朗的很啊,才几日功夫没见,神采丝毫未显龙钟老态之象,老朽岁数与您老相当,此方面却是大大不如老相公你了。”
秦老爹谦道:“先生讲笑了。先生博学,望重乡里,今日登门,是否犬子出甚弊端?”
柳先生含笑摇首道:“老朽今次拜访,并非令郎之故。家中老伴今晨在雀陵渡口获一奇鱼,该鱼全身通体泛红,尾鳞处竟能变色,老朽虚活半生,此鱼却未曾所见,悉闻秦老相公见多识广,捕获之奇鱼多如牛毛,故而登门求教,望老相公移身舍下,一看究竟,以解心中茅塞。”
秦老爹惊道:“竟有此等怪鱼?老汉倒欲一见,先生前面请。”说罢急欲前行。
柳先生亦谦道:“今番是老朽有所求,老相公先请。”秦老爹也不再推脱,快步前去。
屋内的秦航早已听到老爹与先生的交谈,心下钦佩不已。还是先生多才,得知老爹嗜鱼如命,故而对症下药,以奇鱼相诱。姜,毕竟是老的辣!秦航在屋中稍等了片刻,确定老爹未曾归来,便疾驰窗前,“砰的”凌空一掌,那木窗竟已支离破碎!秦航雀跃出窗外,回头看了看窗前,心下歉然道:木窗儿,对不住了,下次回来再行修复。便即踏步向后山而去。
太仓,浏家港。
黄昏下,斜阳残照,波光粼粼,海鸥齐飞,落霞沉幕,海天一色。岸滩上,甲兵直立,旌旗纷舞,刀枪铮亮,宝船整待,威溯天地。远处的石崖上,一中年男子淡布衣装伫立风中。风,吹过他的衣裳,飘带起舞,呼呼作响。风,吹过他的脸庞,毅力沧桑,坚韧凝望。他的目光,深深地凝望着眼前那片大海,仿佛要洞穿那深邃的汪洋。他就这样默默地凝望着,任风撩起他的衣裳,任风拂过他的脸庞,这个男子,却丝毫未曾变换模样。远方的海鸥嘎嘎作响,来回盘旋,在天地间留下了一道道独特的风景线。天,是那么的白,天地间,是那么的空白!俨然立于天地间,该是何感想?忽然间,狂风骤起,飞沙走石,旌旗摇摆,波涛叠涌,层层袭来,潮涨瞬间又潮落。那个伫立在风中的男子,此刻依旧未曾变换模样。似是熟透了大海的潮起潮落,他几乎未曾皱眉。世间还有什么,能让这个男子动容?还有什么,能让他退缩?怕是没有什么了吧。狂风来得虽快,却去的也快。顷刻间,天地又是如斯安详。石崖下,一个汉子正快步向崖上走来。那个男子似是听到了脚步声,但他却没有回头。也许世间已没有谁能让他回头。
那男子来到崖上,拱手道:“公公,各地的水手擂赛皆以完毕,共募得水手一百零八人。如不出意外,明早当可出航。”那被称作“公公”的就是当朝出使西洋的大使郑和。
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略点颔首,道:“好个一百单八人,昔日梁山泊上一百单八将就将大宋王朝搅个天翻地覆,今日我大明一百单八个水手亦能威扬万里汪洋!费信,传令各地招抚使,明早之前务必将招募之水手悉数带来刘家港,不容缺一人!”
那叫费信的汉子响亮的应了一声,便下崖而去。郑和仰首望了望苍穹,轻声道:“又该出发了......又该出发了......”
秦航快步走到后山,这是他和孝明约定会合之地。山上邓孝明,郭承昂几个早已在此等候。见秦航过来,个个喜形于色。邓孝明道:“秦航,还是你有办法,我去向柳先生说明原委,先生不曾思量半分,就答应下来。想不到先生的心还会向着我们,这世道,还真是无法预想。”
秦航拍了拍他肩膀,道:“先生成全之恩,我等无以为报,只能来日好好在西洋闯一番,已报此恩。”孝明点头称是。
郭承昂低头道:“此番我们背着长辈悄悄西去,真不知他们会不会原谅我们。我几乎已经想象到了父亲那恨子不成龙的怨叹模样。”
秦航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我们就成龙给他们看看!现在多想已是无用,既已跨出这步,就得大步向前,你还想退么?”
郭承昂直了直身子,昂首道:“对,既已出来,就无再退之理,我听你们的。”
邓孝明笑赞道:“从未听你说出如此坚决之语,今日倒教我刮目相看!”
郭承昂急道:“你竟敢取笑于我,瞧我饶不了你。”说罢嬉闹成一团
。秦航正色道:“你们几个毋须再闹,我们出来是干正事的,瞧你们俩这样,于孩童无两样,如何成事?赶紧去收拾一下,到雀陵渡口等我,我办点事马上赶过来。”
郭承昂又急道:“你还要办甚事?勿要再让你老爹抓回去,还是先一起走比较周全。这个节骨眼可不能再出乱子。”
秦航安抚道:“不打紧,我就去见一人,误不了事,你们先走吧。记得在备好船和衣物,在渡口等我就是。”说罢不再理会他们,径直走下山去。
沙镇。
西边镇上,深黑的屋子里点起了一盏明火。这个小屋还是那么的幽幽,古老的砖瓦,陈旧的墙壁,在排列层层房屋的小镇上依旧显得是那么的孤独,尤其是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比之白日熙攘的小镇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屋中厅上,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正在收拾刚下纺机的布绢,那柔软的布绢,淡雅清秀,罗琦绫目,瞧上去已觉细腻柔滑,当要是上去抚摸,可谓是如抚仙缕,如临棉境。如此美妙之物,却是乡间妪妇一丝一缕,呕心之作!叹人间,多少疾苦。忧世上,何其艰辛!
那妇人整好绢布,对着旁边一个妙龄少女吩咐道:“这些布绢刚刚织好,明早就不用拿去镇上换了。眼下即将入秋,咱留着自个备用。”
那妙龄女子轻应了一声。只一声,胜却了人间多少梵音!又羞煞了人间多少莺啼?吱声细语,绕梁不止,袅袅余音,抚慰心灵!只闻其音,便觉伯牙技穷,若睹芳容,岂非西施落色?
只听得那妇人又道:“听闻朝廷的水手招募使者明早就要带着镇上的少年上路?”
那女子心下一阵惆怅,轻道:“听说是如此。”少女的忧愁是如此酸楚,当真是我闻犹怜。
那妇人走了过来,在那女子跟前坐下,轻道:“纯儿,那秦航没来找你么?”这二人自然是镇西边的琴姨母女。
若纯脸上闪过一丝忧色,道:“有好几日没见了。”
琴姨惊道:“他不是和你要好么?怎么离别之际,也不来看看?”
若纯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娘,我想去趟他家看看,心里也好有个着落。”
琴姨看着女儿,是那么的不忍,为何男人,总是要让心爱的女人担心?但她又无法拒绝,她知道女儿的心,她也不忍拒绝。
她只得点头,缓缓道:“那你路上小心些。”若纯轻嗯了一声,便即要出门。
忽闻门外一声清啸,啸声朗朗,传进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若纯闻得啸声,脸上笑靥如花,喜道:“娘,他过来了,我先出去了。”说罢迅速跑向门外。
琴姨摇了摇头:“唉,这孩子,”
发出清啸的正是秦航,这是他和若纯的沟通信号。适才他对郭承昂说道要见一人,却是来见若纯。见得若纯快步跑来,秦航心中也自欢喜。
若纯见到秦航,喜道:“本来正想上你家找你,你却自己到了。”
秦航笑道:“这叫心有灵犀。这几天被老爹关在家中,半步也出不得外,因此来得稍晚了些。”
若纯惊呼一声:“啊呀,被父亲关住了,那你怎出来的?”
秦航又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你最近怎么样?”若纯牵过秦航的手,走到门外的那棵大槐树下,树下阴凉,却是避暑之地。不过转眼即将入秋,此刻却显得有些微凉之意。
她缓缓道:“我还是老样子啊,倒是你,我听闻明早,你们就要和朝廷的人员一起上路去港口那边,是么?”
秦航脸上的喜色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忧愁满面。
他点了点头,道:“所以今晚来,是和你道别的。”若纯乍一听情郎此言,心中当真是如刀绞一般。
但她强忍住心中悲痛,只是继续问道:“那要多久回来?”
秦航没有答她。只是把她轻轻地涌入怀中,心下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他知道,他说得越多,怀中的**就牵挂得越多。此去航海途中,能否归来,尚且难料,他怎能告知于她?故而秦航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若纯躺在情郎的怀中,可以感受得到秦航内心的心跳,她如何不明白情郎此去归期难料?海上强风不断,海盗猖獗,他叔父之前不也是去大海中当水手么?可是三年了,未曾回来过,是生是死,没人知道。他现在要步之后尘,又有谁能预料此番风险?当初帮助情郎下决定的是自己,如今真正到了离别时刻,才知道是多么地不舍!以前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内心从来就没有如此担心过,而如今分离在即,却是心痛不已!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与心爱的人分别时候的那份等待!难道世间的痴情女子,就永远逃不过那等待的宿命么?她眼角已泛滥,那是她第一次为情郎流下的泪啊!秦航感受到了怀中人的痛楚,他多么希望,此刻所有的痛苦都让他来承担,而不要让**难过。他也不舍,难道男儿就不痴情么?男儿痴情的时候,心中的苦痛比之女儿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痕,然后慢慢地吻了上去,吻着她的眼角,吻着她的额头,吻着她的脸颊,吻着她的香唇,他们深深地吻在了一起。此时此刻,说再多已无意义,用亲吻相拥代替所有言语。月光下,两个痴情男女,就这样,相拥,相吻......浮云隐现,月老也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而又不知何时,远方一个苍老的身影,在另一棵树下隐隐作现,默默地望着树下深拥的男女,默默地望了很久,直至夜色吞没他的背影......
太仓,浏家港
翌晨,来自沿海各地的水手大军们齐聚刘家港,准备踏上他们的首次航海之旅。当地的人们也自发的前来送行,港口顿时人山人海。场面之壮观,为年轻水手们前所未见。秦航邓孝明一伙排在先头水手队伍当中,当真有乡下人进京之感。港中一艘艘宝船集结停靠,船上军士,乐队,水手分别站立,服色鲜明,甲旗飘扬。整个岸边气势如虹,人潮不断。
喧闹声中,一中年男子踏上了当中最大一艘帅船,转身面向众生。只见他单手一挥,万人齐静。这个中年,自然就是威名播四海的三保公公郑和。
他环顾人潮,大声道:“天佑泱泱,泽被苍生。吾主隆恩,传威四海。天朝浩荡,四方来贺。今臣郑和兹奉大明皇帝陛下之命,率同天朝船队,三赴西洋,创宏业于番外,扬威德于夷越,共图四海升平。愿天佑吾大明,建此王业。”
人群中齐呼:“天佑大明,大明万岁!”山呼过后,郑和又叫旁人准备了香案,大声道:“祭天!”旁边早有诸人拿出祭天地的祭品猪牛羊头之类,众人齐跪,大拜天地。又将龙王庙的龙神像摆上宝船,举行了拜龙神之礼。坊间有传言,出海不祭龙王,必客死汪洋。是以每次宝船出行除祭天地之外,亦要再祭龙王。
如此行过这些凡紊礼节之后,郑和又走上船首,大声朗道:“候显将军,将此番新招募之水手叫出队列。”
左首一位威武将军应声而出,此将唤作候显,国字脸,虎背熊腰,长得甚是魁梧,是郑和手下得力干将。前番出海遇番外兵变,皆靠此人勇猛善战得以平定,郑和以心腹视之。
候显走下宝船,对着秦航那排蓝衣人众大声喊道:“参加过本次水手擂赛的年轻子弟,全部出列!”秦航那一百单八人闻言全部上前,在候显将军跟前站定。
但见这一百单八人清一色蓝色布衣,黑色布鞋,每列一十六人,分八列站定。之前比试过的赵盛郅,司马尚游,薛坤,上官琦全部在内,还有秦航,邓孝明,郭承昂等一干铁友,加上邻镇的一些渔家子弟,组成了这支新水手队伍。他们不是正规军士,他们只是负责宝船出海时的操舟和应急排险任务,是以皆未穿上正规军士服。但这一百单八人中倒有八成以上是年轻子弟,还有两成是中年水手,另外还有个别老者,因而列队之势亦是精神抖擞,看上去倒同正规军士无异。
候显将军见他们已列好阵势,随即又走上船头请示郑和。郑和走下船头,站在这些新招募的年轻子弟正前方,同他们对视。这是秦航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位大明朝的头号航海功臣!以前老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日正眼一见,果然气场宏大。他虽是人及中年,但他的脸,却有着太多的沧桑。他的眼睛,是那么的深邃,那么的炯然。他的身材,没有候显将军那么的魁梧,却也是阳刚之躯。他整个的气势,是沉稳的,强大的,自信的!而现在,他正用他那双锐利的双眼紧盯住前方的每一个新人,但秦航他们从他的眼中看到的分明却是友善!
郑和收了收眼神,大声问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众人齐答:“水手!”
郑和脸上没有显现任何表情,他又大声问道:“你们知道什么是水手?”
这下问得如此突然,众人相顾莞尔。
郑和走到一个年轻小伙子旁,指着他,问道:“这位小兄弟,你可知道什么是水手?”
那位年轻小伙顿时紧张的结巴起来,结结巴巴道:“水手是...是...在大海...打..打渔...渔的。”众人齐声大笑。
郑和也笑道:“你说的不错,水手是在大海中打渔的,但你只说了一点,真正的水手是干什么的,你还不清楚,对么?”
年轻小子又紧张地点了点头。而后郑和语声锐利,大声道:“小伙子说得不错,你们为何发笑?你们难道知道水手是干什么的么?”
说罢环顾了一下眼前的这一百单八人。紧接着又道:“连水手是干什么的都不清楚,你们好意思笑别人么?”
所有的人顿时鸦雀无声,纷纷地下了头。然人群中惟秦航与司马尚游未曾低首。郑和看着他们二人,饶有兴趣。
他指了指司马尚游问道:“那么你来说说什么是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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