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恰逢名师 不堪往事入目(1/2)
( ) 沙镇,柳氏私塾馆。
柳先生还是一如既往地念着子曰诗云,这是他的本职。子曰了数十余年,此刻还是那么的沉迷其中,堂下的几个少年却没有他那么的悠然,抓耳扰腮者有之,低首沉吟者亦有之,私塾馆中的气氛是如此的融洽。
“啪”地一声重响,冰冷的戒尺惊醒了神游中的秦航。
柳先生疾步走到秦航桌前,板着脸道:“你在想什么?”
秦航扑腾一下站起,低声道:“想将来。”
柳先生阴沉的脸上丝毫不见半分喜态,接着问道:“既想将来,且说一下将来何为?”
秦航直起目光,一字一字道:“愿乘长风,破万里浪!”
柳先生收起面上怒容,饶有兴致问道:“好个乘风破浪,你可知此言出自何处?”
秦航凛然道:“出自《宋书·宗悫传》,悫年少时,炳问其志,悫曰:‘愿乘长风破万里浪。’”
柳先生收回戒尺,轻赞道:“你倒记得清楚,以后念书就念书,莫想其他。”秦航“嗯”了一声坐下。
柳先生转过脸来,道:“今日先到这,秦航,做完功课到我书房来一趟。”说罢径直走向内室。
邓孝明从后座一脸凑过来,嬉笑道:“秦航,这下你惨了,肯定又要罚抄《诗经》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咯,我们几个先回去了。”说完便收了收桌上的笔墨,溜之大吉。秦航苦笑了一下,没做其他。
秦航来到书房,先生已经坐在那等他了。他慢慢地走了过去,道:“先生。”
柳先生看了一眼,道:“你最近似乎老是心不在焉,有什么心事,但说无妨,我们师生也好久没谈心了。”
秦航久久凝视着这十年来的授业恩师,在这位恩师面前,他从来不觉得需要隐瞒什么。
他慢慢地走了过去,道:“老师,我想去应征水手。”柳先生神情依旧,继续问道:“想好了吗?”
“嗯,已经去报名了。一个月后正式参加水手擂台大赛。”秦航回道。
柳先生注视者眼前的这个学生,深深的吸了口气,道:“既然想好了,就去做吧。”
秦航错愕地看着先生,他没有想到先生的答复是这么的干脆利落,他本以为以上一代的顽固呆板,先生当和父亲一样,会坚决反对,万不料先生竟会说出如此言语。他仿佛不死心地再次问道:“您不反对么?”
柳先生干笑了两声,却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反对?每个人长大了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现在只是想做你自己想做的事而已,我实在想不出我为何要反对你。”
秦航像是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人一样,在他的记忆里,先生一直是迂腐,思想陈旧的典范,今日却能对自己说出这番话,当真是始料未及。但他毕竟还是很镇定,秦航又道:“我去当水手,就不能在私塾里念书了。”
柳先生又笑道:“在沙镇想念书者又非你一人,张三走,我可以教李四。张三李四齐走,我还可以教王二麻五。其实今日你在堂上说的那番话,我就已猜到你的想法了。”
秦航轻声道:“如此说来,孝明承昂他们,您也?”
柳先生佯怒道:“这几个臭小子就别提了,早点走,省得我心烦。”
秦航第一次露出笑容,原来自己在先生心中与其他伙伴相比,自己还算属于老实听话之类。
他又道:“以先生看来,当水手,如何?”
柳先生面色回转,正色道:“年轻人去外面闯闯不是坏事,我不希望看到你们将来无所作为。虽说当水手不是甚高官名流,然真正要当好一个水手却千难万难,你们如能做到,便当真是非常了不起。”
秦航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一个长辈能够这么认同自己,认同水手。还有什么比这更大快人心呢?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默然地走上前去,双膝跪地道:“谢老师成全。”
柳先生从桌上起立,看着刚走出房门的这道坚毅背影,怅然不语。
晚风轻拂海面,丝丝寒流刺骨。海岸惊涛拍浪,阵阵袭来,海水,轻轻地抚摸着细软的沙滩,发出温柔的“呼呼”声,海风,清新而又凉爽,,在这里,你似乎能托过她冷峻的外表而听到她深层里生命的喧嚣,或许是看惯了,在这里,她凝聚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神秘的生命力,给人一种超越自然的深刻。秦航就站在这夜滩上,享受着大海,享受着她生命力的孤傲,享受着她内心深处的澎湃。从古至今,没有人敢说征服大自然,但要征服大海,又有何不可?三保公公下西洋,不就是征服了无数的大海风浪才最终走到了目的地吗?
秦航的内心正在渴望着,渴望着有一天,也能像郑和一样,在万里汪洋中披风斩浪,纵横海疆。
良久,他来到海边一块礁石上,极目望去,远处是那样的深邃,那样的苍茫,仿佛在期待英雄的足迹踏进这无穷的汪洋。那该是怎样的一个传说?他想着,他忽然笑了。原来自己内心的强烈渴望即将可能成为现实。
远处泊着数叶扁舟,这时候操舟而上,岂不荡漾?秦航立时一个蝶浪空翻,身子稳稳踏在渔舟之上,他解开锚头,撑起划桨,就此向大海深处划去。
渔舟渐行渐远,海浪却一浪高过一浪,秦航逆风而划,汹涌浪花不住地拍来,舟中已溅满水花,伴随着舟身摇晃,秦航黙的一声大嚎,立时不断地转变方向,今夜看来波涛乍猛,饶是他左避右闪,舟身还是颠簸翻仰,再不回航,可能要舟沉汪洋了。
不及细想,秦航立时摇桨转向,盏茶功夫过后,秦航已是**的上岸。刚才的一番搏浪,弄湿了全身,若不是退的早,还真可能就回不来了。今日不知是何天气,海中涛浪却是凭的了得。
忽然背后一阵嘲笑传来:“如此伎俩,也敢海中呈狂,端的是可笑之极。”
秦航回头一看,却见一个清瘦老者伫立在寒风之中,那老者上身单薄,骨瘦如柴,听他如此语气,显是在岸上站了不短时辰。身上如此凋零,也真不知他是如何能捱这么长时辰。
秦航缓缓走了过去,仔细打量着这个老者,只见老者负手而立,委实是从容潇洒。那老者只是脸庞比常人瘦了些,其余倒与正常人无异。
秦航道:“老人家为何耻笑于我?”
那老者神态中充满了不屑与高傲,淡淡道:“凡熟识海事之人一看今日星相和风向,便知今夜海风甚盛,你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如此恶境亦敢操舟远行,不是愚蠢之极是什么?”
秦航刷地脸红,讪讪道:“你怎知今夜海风过甚,莫要装神弄鬼赚我年少。”
那老者脸上神情依旧是那么地不屑,道:“连风向都辨别不出,还谈操舟出海?”
秦航亦是一脸倔强,道:“听老人家之言,像是暗藏唏嘘,后生小子不才,倒要请教。”
那老者“哼”了一声道:“就你这两下,也敢跟老夫请教。”
秦航怒道:“男儿做事不问敢不敢,只问干不干,你若无真才实学,就别在此故弄玄虚。”
那老者赞道:“好小子,性子倒挺倔,老夫且问你,刚才你从岸上空翻而上渔舟,为何在落舟之时,舟身向下倾沉?”
秦航正然道:“人体从空倒翻而下,舟身自然向下倾沉,然不成还要向上?”
那老者讽道:“少年人不知变通,空知其形而不得其神,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秦航从小就苦练功夫,自问在沙镇一带,水上功夫不敢称数一数二,却也没人小瞧过他。今日在此却三番四次遭此人嘲讽,饶是他心思镇定,此刻也怒气横生。只听得秦航怒道:“我倒想看看你是如何得其神能不让舟身下倾。”
那老者冷笑了两句,道:“年轻人,想考量老人家,只怕是还不够火候,你瞧仔细了。”
话未说完,只见他疾驰而起,当真是说时迟那时快,那老者像闲鹤一般瞬间功夫拔地而起,双腿倒悬上空,俯冲而下,眼见离得水中之舟尚有丈高时分,双腿迅速腾下,双掌向右虚划,未几,人已峭立舟中。
秦航内心的惊讶恐怕用何语言都无法形容了,他清清楚楚的看到,老者落下之时,舟身并没有向下沉,而是向右移了开去,如此功夫,当真是罕见罕闻,先前心中对老者的慢傲与计较现在只留下钦佩了。如此神技,别说是他,恐怕在沙镇甚至在整个苏州府也没人见过,更别说有人能使出来。他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那老者看了看他,淡然道:“看清楚了?”
秦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沉然道:“看清楚了,只是不解。依照常理,人体如此重量至上而下压向舟身,舟身必定向下倾沉,即使你再清瘦,你本身自重亦足以让舟身受力而向下沉,前辈如何做到,还请示下。”
真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刚刚一直称呼老者为老人家的秦航见此神技立即改称前辈。
那老者一脸淡然道:“凡事若皆依常理,你永远都不会进步。我且问你,适才老夫下坠之时,与你下坠之时可有何不同?”
秦航略一思索,即道:“前辈下坠之时双手向右划了两下,而小子手上几乎没有动作。”
那老者投来一道赞赏的目光,道:“你看得挺准啊,我在下翻之时使用双手向右虚划是为改变重力之方向,将下落之力转至向右。”
“所以才会在落地之时舟身没有向下而是向右偏移。”秦航脑中思路极快,瞬间想通原理,即口接道。
老者再次赞道:“不错,思维甚是敏捷。我再问你,现在再让你重复一遍,你可能做到?”
秦航仔细思量了一会儿,坦然道:“不能。”
“哦,为何?”老者道继续问道。
秦航道:“我虽已明白原理,但腾空时之力度,下坠时之方向力度及落下时身体重力之转向皆要精确算计,此等判断力,非一朝一夕之功,小子自问不及。”老者哈哈大笑道:“孺子可教也,想不到你招式动作古板,但领悟能力却是不凡,一看便知身旁无名师指导。是也不是?”
秦航听后双腿当即一跪,动容道:“前辈料事如神,确是如此。小子自小喜爱武术,尤其是水上功夫,奈何一直未逢名师,今日恳求前辈收小子为徒,望前辈恩准。”
那老者道:“你起来吧,老夫从不收徒弟。”
秦航惊道,“前辈不收弟子,弟子以后亦无面目操舟出海,弟子之前一直自认为学有所成,今日一见前辈之神技,方知人上有人,小子学点皮毛便敢妄言纵横四海,今日一想,真是汗颜无比。弟子从不求人,先生教我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我真的很想跟前辈学海上功夫,望前辈成全。”
那老者笑道:“年轻人,我从来不收徒弟,但我们之间可以相互切磋,只是以后你不准叫我师父。”
秦航听到老者再次拒绝本已伤心透顶忽又听到还可以继续切磋当真是喜从悲来,只是他不解道:“既是如此,我应当称你为师父。”
那老者不悦道:“说不许就是不许,再啰嗦就没得谈了。”
秦航一听,心想再坚持反而要惹得他不高兴了,只得道:“一切听从前辈所言,弟子秦航从此定当专心拜学。”
那老者悦然道:“秦航,好名字,以后每天晚上你就到这里等我,切记不要传与外人知晓,否则你永远就别来了。”
秦航躬身道:“弟子记下了,那您住所在何处?弟子万一找不见您,也可..”
“你不用知道我住哪,老夫飘忽不定,四海为家,总之你以后每晚来此便可。今日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老者说完,便消失在夜色苍茫中。秦航怔怔地望着那老者离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结,当真是如梦一场,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然拜了一个师傅,却又没有名义上的师徒之说,他想着,忽然,他又笑了,既是因缘如此,又何必去计较许多呢?
长江九曲坞,轩辕堂。
宽长的老虎椅上,一中年虬髯汉子单掌撑首当中横卧,堂下分两列站着各类服饰人士,乍眼一看,却还有和尚道士之流。瞧这阵势,该是帮会龙头集会。
只听那虬髯汉子道:“劫言道兄,且把你从京城探到的消息当众说与众家兄弟听。”
堂下一俗家道士打扮模样的人大踏步走上前来,朗声道:“好,贫道便细细说来。”
那叫劫言的道人环众而望,接着道:“贫道前几日刚从京城归来,得知朝廷有意三下西洋,依旧以郑和为使,估计在秋后左右便会,贫道得知消息后马不停蹄奔回寨中,贫道深知此事于我九曲坞关系重大,故先报与大当家,今日要众家兄弟前来集会,便是商议相关事宜。”
那虬髯汉子道:“劫言道兄所言不错,本座今日召集各位兄弟前来,便是商议一下该如何应对。”
堂下一个俗家僧侣打扮的粗衣和尚法相沉重道:“劫言道兄消息确实否?”
劫言道人道:“贫道是通过宫里的人打探而知,那宫中内侍与贫道乃是本乡,自小交好,一夜酒醉之后透露两句,不过因他在宫中地位不是很高,故而具体内幕倒不知晓,只是偶然从上书房的太监那里听到的,但从朱棣这几日频繁召见郑和来看,此事当无虚假,渡难法兄万勿多疑。”
那叫渡难的僧人道:“既是道兄发小相告,自然不疑有他,朱棣好大喜功,以他的性格,三下西洋是必然之举,如此我们当真要好生应付。”
那虬髯汉子道:“渡难法兄言之有理,这么些年来,朱棣打着宣扬国威发展贸易的旗号两次下西洋,旁人不知其深意,本座难道还不知吗?”
他缓缓从椅中站起,愤然道:“自从朱棣篡位得逞后,先帝就不知下落,这些年来,朱棣无一日不想着追踪先帝之行藏,哼,下西洋宣扬国威是辅,搜寻先帝才是主,我等受先帝隆恩,还未及报,怎能让朱棣奸谋得逞?众家兄弟都是自己人,详情或多或少知晓些,本座就打开窗户说明话了,只要本座在一天,就誓要助先帝重夺江山。”
堂下一老儒恨然道:“大当家所言及是,我等当年追随先帝,尚未报恩,今日断不能让朱棣这个乱臣贼子奸计得逞,这些年我们追随大当家就是为有朝一日能重振先帝江山,大当家您就说该怎么办吧,我肖儒子愿打先锋。”
那虬髯汉子道:“肖兄弟情谊可嘉,本座甚是欣慰,然此次非同往日与朝廷硬撼,近年来本座也四处打听探寻先帝之下落,确实有迹象表明先帝曾在西洋一带活动,因此朱棣此次下西洋,找不到则已,万一真让他们找到了先帝下落,那就大大不妥了,故而本座决定派寨中几个亲信兄弟前去郑和船队中潜伏以观其势,若真有先帝眉目,我们就先下手为强,将先帝接过来。众位兄弟以为如何?”
渡难和尚道:“大当家思虑周详,我等佩服,只是我们的人手能混上郑和船队吗?朱棣乱臣贼子归乱臣贼子,但他相人的本事也确实有一套。郑和船队贫僧也略有耳闻,治军严谨,纪律严明,我们江湖人士未必能瞒过去。”
那虬髯汉子哈哈大笑道:“渡难法兄顾虑即是,劫言道兄,你且把另一消息说与大家听。”
劫言道人应道:“遵命。大伙可能还不知道,就在三天前,朝廷下了一道征募令,贴在东南沿海边镇上,内容是征募船队之水手,不限年龄和出身,还要举行水上擂赛,挑选杰出之士。这不是天赐良机吗?”
渡难略一思索,便即会意,朗笑道:“果然天赐良机,既是不限出身,想必贫僧出身草莽也是行得通的啊,哈哈哈哈,我长江九曲坞人才济济,水上佼佼者多如鱼鳖,真要去参加那个什么水上擂赛,想不出众恐怕都难,大伙说是吗?”
堂下顿时一阵嬉笑,尽皆附和道:“劫言法兄说得是,在我们长江九曲坞面前办水上擂赛,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嘛。哈哈哈哈......”
那虬髯汉子道:“不错,这正是大好机会。本座决定在寨中挑选数位水性极佳者前去应征,各位兄弟有何合适人选就提出来,大伙儿商议商议。”说罢又是一阵附和声。
原来长江九曲坞是长江上的一个强盗帮会,帮众有数千人之多,三教五流者比比皆是,专在长江流域一带打家劫舍,官兵虽数次围剿,然先有失地利之便,后天则不以水战见长,故而屡次未能得手。帮众虽鱼目混珠,然水寨大当家段江南端的是厉害无比,当年凭借一根竹划桨,会遍大江两岸绿林河道英雄,曾以一船一桨纵横大江未曾逢得敌手,群豪无不心服,在江湖上送与外号“断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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