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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时间的伟大(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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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写一部新书,名为《改邪归正》,都市题材,请朋友们关注)

午后的阳光温暖得好似母亲子宫里的羊水,令人昏昏欲睡。

江春水躺在冰凉的竹椅上,眯着眼仰望那万里无云的蓝天,不禁有些疑惑:过年不是应该下雪才对么,怎么会有这么耀眼的阳光?

记忆中儿时的春节放佛都夹带着冰雪的寒冷和雪地中嬉笑玩闹的味道。而现在,空中既没有飘洒叫人欢欣雀跃的雪,门外也没有令人听起来心旷神怡的孩童的笑声。

江春水烦躁不安的扭动了一下申体,想要驱散脑海中那些时不时就会汹涌泛起的消极情绪,不过一切都是徒劳。现在只要一静下来,江春水就会感觉格外的烦躁。而奇怪的是,越是烦躁他就会变得越不想说话,整个人就会越发的沉闷。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高中时,江春水在一本不知名的杂志上看到这句话。那时年少,尚不懂其中的意味,只是想着或许在写作文时用得上,便记在了笔记本上面。

现在脑海中突兀的浮现出这句话,越发觉得人生无味起来。老家有在腊月杀年猪的习俗,江春水回到老家的头天晚上,母亲便抱怨说前几天小叔家杀年猪都没叫他们下去吃饭,江春水起初还没怎么上心,等后面得知小叔那天叫了不少人去家里喝酒,唯独没有叫江春水他们一家人的时候,他便火冒三丈起来。

他有一种被辜负的感觉。

这些年来,只要他回家,都不会忘记叫小叔、三叔他们两家人一起上来吃饭。因为他喜欢这种家人齐聚的感觉,觉得哪怕外面在如何的人心魑魅,老家这里总还剩有一方净土。不曾想,就连这方净土原来也是自己一厢情愿臆想出来的存在。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天下无贼》中黎叔的这句台词,初听甚是滑稽,待一细品,才能尝出里边的心酸。

“咯吱……”

堂屋后边那扇老旧的木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带着老眼镜的爷爷捏着一张黄纸从里面走了出来。

“帮我看看,这几个字念什么?”爷爷将黄纸递给江春水,问道。

老人家有抄书的习惯,遇到生僻难认的字便会记下来,等江春水回家时就拿给他帮忙翻译读音、解释字义。爷爷没读过书,连小学都没进过。不过他极其好学,农闲时分同龄人不是打牌就是钓鱼,而他却全用来看书练字。就这样,硬是靠着数十年如一日的水磨工夫,练出了一手铁画银钩的好字。老家这边但凡有人需要更换祖宗牌位,无一不是过来请他老人家过去写那几个“天地国亲师位”字的。

江春水接过纸,看着上面笔力劲挺的十来个老体字,不由得一阵头疼。

爷爷那辈人学的还是老体字,而自己打小接触的就是简体字,差别极大。有些字看似相近,实则读音、含义都大相庭径。

读书那会儿,每逢爷爷拿纸过来,江春水就只能去翻新华字典。好在现在科技发展日新月异,一部联网的智能手机足以解决大部分人知识匮乏的难题。

“这个读‘yi’,是技术、才华的意思,也有表示某个东西、某件事情做得非常好的意思。”

“这个读‘duo’,就是抢的意思,抢过来……”

江春水用手机查出结果之后,一个字一个字的讲解给爷爷听。老人过耋近耄的年纪,记性却出奇的好,江春水讲过一遍他就懂了。

说完,江春水又用笔在每个字旁边写了个读音相近的简体字。老人家不会拼音,只能用这种笨法子来认字和掌握读音。

把黄纸递还给爷爷,老人家却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爷爷?”江春水刚准备躺下去,见爷爷没有挪步的意思,只得又重新坐直身体。

老人家身材高大,方正的国字脸白皙而消瘦。冬日里金灿灿的阳光包裹住他,将其映衬得仿若仙人。若不注意看从他脸的两侧一直蔓延下去的褐斑,任谁都不会觉得这已是一个近九之年的老人。

爷爷面色祥和的望着自己寄予厚望的孙子,开口说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刚开始跟人学打铁。没有工钱,还得帮带我的师傅家里干些杂活。苦得很,但是没办法。那个年头没文化的人想要生活,要么做苦力,要么就得有个一技之长。我没读过书,又不想做苦力,所以就只能跟人去学打铁。那时候打铁好讨生活啊,不像现在什么都能在商店里买,也有得卖。那时候哪有啊!锄头、柴刀、犁,农村用的这些家伙事全靠铁匠打出来。”

江春水没搭话,而是从旁边拖了张椅子过来,给爷爷坐下。

“我在学了一年才出师,回来之后就靠着打铁养活一大家子人。打铁是个力气活,一把最简单的镰刀都得锤个百把次。这样干了几年,身体吃不消了。我就想着找个轻松点的事情来做,选来选去,后面就开始学做木工。木匠也难啊……..”

爷爷唠唠叨叨的说了半天,基本上把自己一辈子的事情都给说完了。

最后,他把目光从地面上收回来,望向江春水,一脸平静的说道:“我咧,辛苦了一辈子,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大成就,就是老了跟着你爸,虽然没给家里做过什么贡献,但好歹也没给你爸妈添什么负担。出门也好,看病也好,打牌也好,用的都是我自己这些年存下来的钱,没伸手跟你爸要过一分钱。”

江春水突然觉得鼻头发酸,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地。

爷爷继续自说自话:“刚才你给我讲的那个‘誉’字,‘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书上是这么说的。我也觉得有道理啊,你说我好我是这样,你说我不好我也是这样。但是都是吃五谷杂粮的,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人我怕还是少得很呐!到了我这个年纪,不这么想不行。你这个年纪呢,这么想就麻烦了。”

“有些事看到了,觉得没有用,还是要去做的不是?人活着,不是这样咯!没办法的呀!”

老人家说完这句话,起身,叹了口气,双手负后,沿着细长的走廊慢慢往大门方向走了出去。

江春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脑海中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万年暗室,一灯即明。

爷爷刚才的话给了江春水很大的冲击,他觉得自己从中领悟到了许多东西,却又并不敢确定。

老人家不急不缓的话语至今仍在他的脑海里回荡,像极了一条漂浮不定的彩带,色彩鲜明的宣告它的真实存在,但你伸手去抓,却始终触碰不到它一点半点。

爷爷是江春水向来敬重的长辈,而那种敬佩绝非仅仅是因为血缘的关系。江春水没经历过那个年代,却也可以从老人家那中正平和的话语里还原出当年那些足以令大部分人绝望的艰难时刻。爷爷房间里那一屋子的书,那几十本用羊毛小毫一笔一划抄出来的的笔记或许就是他一生最好的写照。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江春水至今觉得,苏轼在《晁错论》里的这句论断就是爷爷一生最好的总结。

江春水自嘲似地笑了笑,打消了继续回味爷爷刚才话里意义的想法。

他不知道的是,在很多年之后,他会如此痛恨自己今天的懒怠,为今天的冥顽不灵而痛心疾首、肝肠寸断。他更不知道的是,就在不远的将来,这位始终温如其玉、脸色祥和的老人会骤然离他而去,再不会有人跟他说类似今天这样的话语。

——

初八上班,江春水没等到收假就从老家出来县城了。

原本最熟悉的地方成了最陌生的地方,多待一天他都觉得分外难熬。

从初八到元宵节,期间十来天的时间,江春水就没正经上过一天班。

先是乡党委班子集体去三位主官家里拜年,接着各种名目的私下交流更是令人席不暇暖、疲于奔命。

江春水不胜其烦,却也没胆魄做那举世皆醉我独醒的举动,只能随波逐流,怀着逢场作趣的想法虚与委蛇一番。

不过说类似这样的应酬是无效的社交倒也有失公允。人情重在往来二字,没了往来自然就不会有人情交织。江春水在论坛贴吧里闲逛的时候,经常看到有帖子说:所谓的朋友,就是平时不联系,但当你有难处时,他却愿意帮你的存在。

老实说,江春水年轻时也曾憧憬过这样的朋友,不过现在,再有人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忍不住骂一句“扯机——巴蛋”。

时间才是检验一切的最佳工具,而事实上,无论多么强大的存在都是经不起时间的碾压的。历史早就证明了这一点,所谓感情,要么是强者无聊之际用以消磨时间的玩意,要么就是弱者自欺欺人,为了让自己悲惨的生活看起来没那么暗无天日而自我注射的强心针。

在江春水看来,酒局上虽然不能让他收获真正的友谊,却另有一个妙用,那就是收集信息。

在袁建尧组织的一个饭局上,江春水意外得知了易炼红即将调离大云的消息。

江春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易炼红才刚提拔为正科两年时间。而且不同于其他乡镇的人大主xi,易炼红在下乡镇之前一直在县委宣传部任职,四年科员之后提任副科,当了两年新闻中心的主任就来了大云乡当人大zhuxi。

仔细一盘算,每个时间节点都卡得相当准确。再联想到平日里,曾明泽对待易炼红不同于他人的态度,江春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大傻瓜。

虽说这回易炼红是平调,没有升任为其他乡镇的乡镇长。不过明眼人都知道,易炼红这回到县委办任绩效办主任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再下去可就该是某个大镇的党委书记了。这样一来,可就比主xi熬成乡镇长,乡镇长升任乡党委书记,乡党委书记再换成镇党委书记的路子要至少节约四五年的时间。

辗转一夜难眠之后,第二天江春水专程约师兄蒙诚出来吃了顿饭。

席间聊着聊着,江春水就把话题引向了易炼红调动的事情。

不过这一回,向来在师弟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蒙诚却是三缄其口。江春水磨破了嘴皮子,他也只说了一句,那是老板的人,你别瞎打听。

赤裸裸的真相远不如云遮雾绕的话语来得震撼人心。

江春水当时就明白了过来。在震惊之余,更多的还是失望。

一直以来,时序秋在他的心目中都是那种真正值得人去敬仰的存在。不曾想,就是这么一个江春水想象中的官场清流也难以免俗。

能不能升迁,不看能力,不看成绩,只看关系,只在于你靠着的那棵大树够不够大。

这一点,江春水早就心知肚明,却依然抱有侥幸。这就好比那在冬季里赶路的行人,明知不到五点太阳就会落山,但当自己行走在离家百里之外的路上时,却总奢望今日的阳光或许会格外开恩,停留得比往日久一些。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江春水认为自己这种不合时宜的奢望、侥幸正是时序秋给的。

不顾大势,把希望寄托在某个人的身上无疑是极度危险的事情。

当偶像的光环不再,江春水再一次刻骨铭心的感受到了这一真理的力量。

同蒙诚喝完酒之后,江春水一个人走到大桥上吹了半天风。无数剪不断、理还乱的烦忧夹杂着阴冷的夜风呼啸而来,直到脸颊冻得一片冰凉,江春水才转身在路边招手拦了台的士,连夜赶回了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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