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面壁十年终破壁,归来相见叹夕阳(2/2)
表弟的话不啻一声春雷,顿时将眼前的泉儿击懵了,一颗心犹如翻江倒海,惊喜交加。
他竟会如此大胆地表白!但这何尝又不是自己的日思夜想呢,表弟的话犹如一股春风瞬间将泉儿心头的坚冰融化开来,然而这喜悦也只是在心间小小地停驻了片刻,一想到父亲此时就坐在陈家客厅里,泉儿满腔的喜悦顿时化为乌有:“可惜,女子的终身,有谁能自己做的了主,哎,这次表姐在劫难逃了。”
“不会的,”赵汗青转过身,坚定地走到泉儿身边,双眼热切地注视着自己心爱的人儿,却分明从她眼中读到深深地无助,他明白她的痛苦,感同身受。赵汗青蹲下身子,轻轻握住泉儿冰凉的双手,,恨不得立马拥她入怀,只为自己心爱的人心里能够温暖一点,但此时此刻又怎么能够,这样会吓到她的啊。
“相信我,即刻回家求母亲前来提亲,老天,如果错过了表姐,赵汗青将终身不娶!”
坐在陈家的客厅里,申道增耐着性子等待陈掌柜现身,茶走三巡,伙计一次次陪着笑脸解释,掌柜忙,一会就过来,掌柜忙,很快就过来,好话说了无数遍,眼见午时已近,却仍不见陈守仁的身影。
“这次兄弟是真的生气了。”申道增暗自思忖:“人家果真不见客,也挑不出理来,毕竟是自己过分在先。”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陈春房里,守仁夫妇正为儿子忙的焦头烂额。
自打自文媒婆上次一通饶舌,陈夫人便对儿子的婚事,突然来了一个大翻转,死活不同意了。陈春心急如焚,费劲巴力才从母亲口里探得泉儿有病的信息,陈春以为这只是母亲的推辞之言,有心大闹一场,无奈念及父母年迈,不敢太造次。今日听到泉儿的父亲来了,便着急忙荒出来问个明白,守仁怎会让儿子造次,遂极力阻拦,父子一时僵持不下,最后还是陈夫人上演了一出苦肉计,半真半假地瘫倒在地上,终于唬住了儿子。
守仁觅得机会脱了身,匆匆来到客厅,忙吩咐厨房上菜,一顿饭二人吃的别别扭扭,说的全是客套话,申道增几次意欲解释,都被陈守仁拿话支应过去,酒过三巡,陈守仁借着酒劲说道:“兄弟啊,俩孩儿的八字,哥请人合了,结果吓我一跳,命里注定不合,这婚事,还是算了吧。”
申道增怅然若失,却也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鲁东起起伏伏的丘陵边缘,有一片难得的平原,青州古城就坐落在这片平原的最南端,东行十公里,源自沂山的弥河,自南向北,一路奔腾而下,至此一个半转身,沿着渐渐平坦的河道,缓缓东行,河两岸一望无垠的良田,经由河水的浸润,肥沃的流出油来。正可谓‘春撒一粒谷,秋收万颗粟’,故而当地流传着一句古语,‘想要吃饱饭,围着青州转’。
状元里,就坐落在弥河东岸,一个远近闻名的大村镇,赵氏家族是村里的大户,据赵家族谱记载,祖上原籍四川乐山,明洪武年间人口大迁徙,先祖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夜里休息时,族里的老者随手将离家前折下作为手杖的一根槐棍插在地上,一夜之间竟然在泥土中生根发芽了,大家将这件奇事奉为神谕,遂举族定居于此,后经几百年的休养生息,渐渐的仓廪富实,子孙兴旺起来。
万历二十六年,族里出了一名科靠状元,此后历朝历代才人辈出,赵氏家族一举成为青州地界的望族。鼎盛时期的赵家,住的是两层的木楼,高高的围墙内,俨然一座稳固的城邦,村子外围百倾良田,河西岸青州城里亦有成片的商肆,经过几十代人苦心经营,巨额财富源源不断的流入赵家,很快老宅便难以支撑起日益膨胀的人口压力,于是,赵家又在村子南边建起第二座府邸,两兄弟分家,老院曰‘大楼’,新院曰‘二楼’,其间更有一些偏房侧枝搬出大宅的,零星散建住所于大宅西侧,曰‘西胡同’。久而久之,‘大楼’、‘二楼’、‘西胡同’便成了赵家三大分支的俗称。
朝代的更迭,兵祸、天灾、一度也曾让赵家起起落落,然而凭着先人的坚韧,这个家族一直牢牢地扎根在这片热土之上。
赵至青要到河西去收一笔旧账,清晨特意禀明母亲,此行大约需要三两日,赵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这个身智成熟,行事沉稳的汉子,早已过了让母亲为其行事担忧的年龄,但她还是淡淡地叮嘱了儿子几句“儿呀,你是家里的掌柜,外面的事不用问我,倒是记得告知你媳妇一声,别总让她为你担忧,这么多年了,你心里该明白,那娘俩才是你最亲近的人呐。”
至青应着,慢慢退出母亲的房间,想了想,抽身回到西院,孩子贪睡,尚未起床,自家小院里格外安静,妻子素心手里正拿着一件长衫,眼里空洞洞的显然是走了神,赵至青进来,轻咳了一声,惊醒了沉思中的妻子,望着她怔怔的眼神,默默无言间分明有一滴清泪,挂在了妻子的眼角。
赵至青突然感到自己心中一阵莫名的羞愧,眼前这个清清素素的女人,穷尽了十年最美好的韶华,无论贫贱,对自己总是那么地竭尽全力,无怨无悔,你远行,她第一时间为你收拾行囊,你归来,她扫榻以待。
而自己却依旧执着在那片旧日地时光,执着在那片苦海欲罢不能。真真切切的忽略了眼前这个最疼最爱自己的女人。这是多么可耻的罪过啊。
一场旧梦,过去了,就该让它永远过去,淡忘它,会如此艰难吗?。
他曾经对天发誓,十年不过河西,只为心中无穷无尽的愤恨,十年啊,十年的光阴,足以将一个懵懂少年变成成熟干练的男人,当所有的愤恨被时光的流水渐渐冲淡,却从未消融他对故人的思念,而眼前妻子的哀怨,又是谁辜负了她?
是该了结了,那场不堪回首的旧梦,只有彻底的了结过去,空出心来,才能装得下眼前人啊。
这个十八岁顶家立户,性格倔强的男人,此时此刻那颗粗糙的心,蓦然如丝绸般柔软,他轻轻走到妻子身边,迟疑的抓了住素心的手,却不知怎样开口抚慰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素心,请再等几天,待我了了这笔旧账,会安安心心地回到你的身边,陪你安安稳稳地过我们想要的好日子。”赵至青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撂下这句话,毅然的踏上了一段离奇的旅程。
路,还是从前的那条老路,只是赶路的人变换了心情,从前那是期待相会时地喜悦,自是一步三跃,而今,步伐却是如此迟疑,皆是前路没有了期望啊。
终于有站到了范家门前,往事历历在目,只是物是人非。“这还是当年风光无限的范府吗?”赵至青惊奇的发现,范家昔日的高墙大院,今日竟变得如此破败不堪。
“当!当!当!”,赵至青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叩响了门环。
许久,一声苍老的回应后,院子里响起了“踢踏踢踏”迟疑的脚步声,大门开启,门扇后一位须发苍白的老头探出身来,见门外立着一位陌生的汉子,迟疑地问;“你找哪家、?”
至青也不搭话,径自推开门信步走进院子,又见一位白头发的老妇,顶着一方油腻腻的帕子坐在当院收拾着半升发霉的黑豆。看到眼前的情景,赵至青满腔的悲愤,顿时消弭了大半。
赵至青,你的仇恨呢?
十年了,他把这利刃穿心般的痛恨,小心翼翼地层层包裹于心底,这痛恨曾是他励精图治最大的动力,多少个困顿无眠的夜晚,他一次次独自品味着它带给自己的烧灼般的苦痛,它激励着他奋力苦干,只为能让赵家重新回到谷满仓、钱满樻的富足,光阴如箭,当年的誓言终于变成现实,当他终于能够扬眉吐气,打开层层心结,意欲痛痛快快地发泄出心中的悲愤时,却意外地发现眼前两位老人的困顿依然深深地牵动着自己的心弦。一时间,那怨、那狠、那意欲喷薄而出的狂暴,像三月里的最后一场阳春雪,瞬间便消融贻尽了。
赵至青叫了声“表婶”说道:“我是至青啊,这才几年呐,家里怎么变成这幅样子,表婶您日子过得这麽苦,咋不过河去找我呀?。”
听到‘至青’两个字,表婶干瘪的眼里,两行泪水止不住流了出来;“至青啊,我那苦命的孩儿,你咋就想起俺们来了,是俺们亏了良心遭报应了,哪还有脸上你家门啊。”老伴地数落让范贻昌羞愧难当,讪讪地站在一旁,厚着脸皮搭话道:“侄儿啊,可是跟表叔算旧账来了,如今家里连吃的都没了,就剩下两条老命苦捱了。”
赵至青厌恶地扫了范贻昌一眼,回头问表婶:“家里怎么会只有你俩人,表弟呢、、?”
范氏叹了口气说;“家败了,孩子吃不饱饭,那年北伐军打过来,自己跑去入了行伍,六七年了,天南地北的打仗,还不知是死是活哩。”
至青喟叹着,抬头望出去,正午的阳光懒散地照在西厢房顶,心一下子又回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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