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蒙冤离宫（1/2）

人前总是笑脸相迎的李莲英在晚上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终于一脸疲惫地瘫坐在太师椅上，一张赭黄色的脸，在夜晚的烛光下更映得沟沟壑壑，高高的颧骨上泛着一层细密的油光。此刻，他微合着眼睛，那双胡椒粒般聚光的瞳仁也没有了白天时候的敏锐，而是散发着慵懒的光。他一口一口地吸着水烟袋，把两条腿翘起来，搭在一条花梨木的板凳上，嘴里隐隐约约地哼着高高低低的小曲。

在他的身边，默默坐着一位年轻的姑娘，这位姑娘穿着一身汉人的服饰：织锦镶边的对襟长衫、藕荷色的裤子，系一条淡青百褶裙，一双缠足的小脚不住地点地，噼里啪啦的瓜子皮从她两片朱红色的嘴唇间飘落。

“哥，我在园子里待着没意思，我想回家。”这位年轻姑娘叫李莲芜，是李莲英的亲妹妹，她随着哥哥来到颐和园伺候慈禧太后也有一段时间了，这位姑娘并不像哥哥那么善于应对，人很静默腼腆，但绣活特别精细，所以太后待她也是不薄。

“前阵子游园，老佛爷还破例赏你轿子，这是多大的面儿！你怎么着急要走？哥哥我也没有亏待你。”李莲英斜了一眼妹妹，往桌子上敲了敲烟灰。

“哥哥你还在前面扶着老佛爷的轿子走，我哪敢在一众妃子格格面前坐轿子，就是那些个宫女，看我的神色也不对……”李莲芜颇有些委屈的脸色。

“她们觉得奴才的妹妹也是奴才对不对？”李莲英从太师椅上直起了身子，把脸凑近李莲芜，压低了嗓子接着说：“我让你来宫里，就是想让你当主子的！”

李莲芜一惊，她用手帕捂着嘴，还未开口，两片红霞先是飞上了脸，随后嘴角忍不住地扬起了一丝妩媚。

“咱们老李家也不是生来就是给人当奴才的。莲芜，你的样貌比他那两个妃子谁逊色？若是有朝一日你怀上了龙子，哥哥我就是大清国的国舅爷。”李莲英一边说，两个胡椒粒般的眼珠子又放出光来。

“可我又不是旗人……”李莲芜还有些胆怯。

“傻妹子，什么叫生米煮成熟饭你不懂？我给你说，老佛爷也琢磨着再给他妠一房妃子呢，趁着他现在没有宠妃，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你若沾得雨露，就连皇后也得敬你三分！”兄妹二人说到关键之处，更是压低了声音，两个人挨着头，悉悉索索地说着。

这时，门轻轻地敲了几声，门外一个尖细的声音轻柔地响起：“李总管，小瑞子有事要报。”

李莲英马上停止了和妹妹的谈话，虽然他感到几分厌烦，但这么晚了，手下的心腹小太监赵瑞山还来登门，必定是有要事禀报。

果然赵瑞山一进门看到李莲芜，赶忙行礼，唤了一声“李大姑娘”，就低头站在墙边不说话了。

“莲芜不是外人，你有话直说。”李莲英还沉浸在刚才和妹妹谈话的兴奋之中，一脸的得意之色。

赵瑞山这才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双手呈递给李莲英，然后说：“前几日，珍主子和月姑娘一起到御花园弹琴唱歌，那歌词尽是思春之意。然后，皇上还写诗应和，依奴才的分析，这二人皆有争宠之意。皇上看来也动了心思。只是还不知道，他中意的是谁。这是奴才誊抄的皇上的情诗。”

李莲英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瞟了一眼李莲芜，若有所思地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月晗的才貌都在珍嫔之上，只是年纪太小，皇上尚且没留意到她，但这小丫头人小心眼多，她若是起了争宠的心，恐怕这后宫里谁也比不过她。”

“既然这样，师傅，咱们是不是早做打算，到月晗姑娘那里疏通疏通？”赵瑞山谄媚地说。

“是要疏通疏通了。”李莲英扫了一眼光绪的诗，哂笑了一声，眼睛盯着自己的二品顶戴官服，脸上的肌肉隐隐抽动着。赵瑞山是何等聪明机灵之人，他立刻从李莲英的表情中洞悉了他对月晗的态度，所以赶紧接着说：“决不能让这小妮子兴风作浪。不过，她父母双亡，早已经成了这无根的浮萍，量她也蹦跶不了几下。”

“把太后那条翡翠镯子劈成两半。”李莲英盯着赵瑞山的脸，一字一顿地说：“就是那条咸丰爷赏给太后的白底青镯子。”

赵瑞山仰头望着李莲英，顿时吓得脸煞白，但他知道李莲英的狠劲儿，所以即使是这般掉脑袋的差事也毫不敢推辞，而是强作镇定地说：“小瑞子万死不辞，家中老娘就拜托师傅了！”说完不禁抖出两滴眼泪。

“整天让我栽培你，真要你露脸了就没出息了？这趟差事我交给你，那就是不许你办砸了。知道吗？”李莲英的话像针尖似的刺到赵瑞山的耳朵里，他磕了一个响头，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只是出门仰头看着那皎洁的月亮，想到了柔弱的月晗姑娘，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场风暴就这样开始在李莲英的脑海中酝酿，他似乎能想象到慈禧太后面对打碎的镯子时候那震怒的样子，但他没有丝毫的不安和愧疚，反而有种期待和兴奋的心情，于是早早的就寝，在夜幕里闭着眼睛设计着翌日天明的表演。

果然一切如他所料，每逢阴历七月十七的到来，整个紫禁城都洋溢着悲伤，因为这天，是咸丰皇帝的忌日。对于太后这份绵延了几十年的悲伤，李莲英早已经烦腻了，他看着太后那张充满悲戚的脸，也低头恭敬地肃立在慈禧身旁，心里却早已经在筹谋着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慈禧穿着一身黑色的旗袍，连佩戴的手帕也是黑色的绢丝，早早的她便跪在了咸丰皇帝的灵位前，大公主带着一众宫眷候在外面。慈禧沉默地望着前方，似乎看着灵位，似乎又什么都没有看，只是空荡荡地凝神，然后眼泪就这样缓缓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