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忍耐,成长,复仇(2/2)
原本他是要来开门的,刚走到门口,手都已经搭上门栓了,谁知外面的人一脚踢过来。他在门后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随着门板一同飞出去,险些英勇就义。
雁寻转过身来,笑的吊儿郎当。凑到他脸前头左右端详一遍,煞有介事点点头,“唔……瘦了,老了,被小爷踹哭了……”
乾坤酒脸上一红,梗着脖子嘴硬,“老子这是三宿没睡觉熬红的!”
“哦……”雁寻阴阳怪气,一个字转了八个音,恨得乾坤酒一把抽出班列的刀来作势要砍。雁寻早就脚下生风溜溜逃了,一边逃一边喊,“老头子,门钱你主子付~”
“你要不要脸!”乾坤酒一嗓子吼过去。
“压根儿没有过……”远方传来贱嗖嗖的回音。
乾坤酒弃了剑,雁寻消失不见后一直负手站在原处,宽厚的背脊挺得笔直。班列上前几步跑到他面前,原以为他还在因为雁寻的出言不逊而生气,谁知一眼望去,他的三殿下目光幽幽如山顶千年深潭,沉湎而清凛,水面结了一层冰霜,仿佛筑起了铜墙铁壁一般坚不可摧。那寒潭深处,一簇火苗燃燃而烧,那么热,那么烈,像一只襁褓中浴血的凤凰,只等破冰重生的那一刻,烧尽所有的屈辱与仇恨。
戾气与霸气在他身上交织并存,班列情不自禁臣服下跪,眼前这个人,用了三日三夜,终于从一个殿下,成长为一个王!一个丝毫不输他父皇当年的王!
“班列将军,速传虎狼狮豹四位军帅,三日之内,本宫要见到他们出现在这四方院中!”
“是!”
“通传宫禁营,宫护营,王都骁骑营营护,营都尉,今日子时,必来见我!”
“是!”
“请将军速去安排筹谋,要医术高超的可靠大夫,五日之内,本宫要进宫……面圣!”
“是!”
三个命令接连出传,一声比一声沉俨,一个比一个难做,班列毫不犹豫一一应下。
乾坤酒负手而立,望着皇宫的方向,漆黑的瞳仁坚毅而凌厉。从现在起,他的心有铜墙铁壁,再也不能有人能让他退群惧怕,他要一步一步朝那个方向走去,披荆斩棘,哪怕是踩踏着鲜血,也一定要坐上那盘龙金椅!
班列南征北战,麾下的军医个个医术高超。经过几番遴选权衡,终于远处一位合适带去宫中的。
军医诸葛率,身形高大挺拔,阔面削唇,少了几分医者的柔和儒雅,颇有军中男儿的粗矿气概,追随班列二十年,也曾参与过乾坤酒的鉴药,医术高超,深得班列信任。
这日班列换上朝服,带着易容成小厮的乾坤酒,人高马大的诸葛率,先去拜见了赫连朗。
由于上一回给他上了足够地眼药,当班列说明来意,赫连朗几乎举双手赞成。他早就怀疑父皇和皇后的事情与赫连越脱不开干系,只是苦于他们先前势大,无法插手而已。如今有了班列,赫连朗底气足了许多,当即亲自为他们指路。
皇上养病的寝殿在乾政殿,四人刚到殿外,正巧遇到了来例行请安的二皇子赫连越。
“参见殿下。”班列是皇上亲封的护国神勇将军,又结为生死兄弟,虽无皇族血统,却算得上皇子皇女的半个叔父,只不卑不亢行半礼。
平日里面对赫连朗时,他为表忠心都是行全礼,此刻一有对比,高下立现。赫连朗目光一闪,将这情形尽收眼底。
“将军今日怎么有空来探望父皇?”赫连越看到他身后的赫连朗不由冷了语气,意味不言而喻,但面上却笑容可掬。
班列仿佛没看见,“臣知皇上龙体欠安,特来探望。”
“是吗?”赫连越拉长了声音,“父皇久病未愈,将军现在才来……”说着看了看站在他旁边的赫连朗,皮笑肉不笑,“是否有些晚了?”
班列扯扯嘴角,“殿下这样说,可是疑心老臣居心?”既然他打算撕破脸,那撕破就撕破吧。
赫连越死猪不怕开水烫,“不是本宫不放心,只是本宫如今执掌宫内一应事物,自当问清楚才好。”
班列将手中的明黄色奏折向上托了托,说道:“老臣这回前来,除了探望龙体,更重要的是要呈递各处军报。”
“军报?”赫连越皮笑肉不笑,“父皇重病未醒,将军这时候进去便是报了怕也听不见。况且……”他左右打量了身后的诸葛率和乾坤酒,“本宫瞧着这二位眼生的很,一起进去怕是不妥吧。”
遇上这么个话里有话心机深沉的二皇子,班列恨不得抽出剑,结结实实捅他两下子解气。表面上还得维持恭敬,面不改色道:“老臣手下掌管几十万大军,殿下有个别不认得的也是正常。皇上曾说过,军需大事不得以任何理由延误不报。皇上听不听的见是一回事,老臣报不报是另一回事。军务事大,君令如山,是以如今皇上虽在病中,老臣亦不敢耽误。还请殿下命人开门,老臣奏禀完军务立刻离开。”
赫连越没想到班列看似武夫一个,说起话来条理分明,让人逃不出半点错处。心中大怒,守着这么多人却不好发作,眼神已经凉到极点。冷哼一声,忽而展颜一笑,“将军句句在理,先前是本宫考虑不周。”
还未等班列道谢,赫连越又补充一句,“既如此,本宫便随将军一同进去。”
“这怕是不妥吧。”班列还没有说话,倒是一直没有说话的赫连朗首先发声。“将军也说了,军务大事,不容有误。且事关天极机密,没有父皇的允许,二弟进去怕是不合规矩。”
赫连越阴森森看着赫连朗,嘴角还挂着一个冷笑,声音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一个字一个字道:“做弟弟的我倒不知道,皇兄什么时候与将军走来往如此默契了?”
赫连朗回以一个满不在乎的微笑,神态自若说道:“为兄不过是路上恰巧遇到将军,顺路来拜会父皇而已。既然将军军务要事在身,本宫愿意让将军先去。”
这番话虚伪的明目张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是一起过来的,偏被他说成恰巧遇上同路而来,赫连越还不能明说,只得装作相信。赫连朗似笑非笑看着赫连越,他以尽孝的名义守着父皇的寝宫,实为看管,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宫中人尽皆知,只是碍于越氏势大装作不知罢了。如今他将话说在明面上,军务机密不容有失,他若还要强行进去,传出去恐怕要被质疑居心不良了。
赫连越吃了个哑巴亏,面上还要表现出一副大度的样子,含笑让出路来,“是本宫考虑不周,将军请。”
“多谢殿下。”班列行了个半礼,带着两人大摇大摆进了寝殿。
寝殿香炉中点着安息香,?看着床榻上静静躺在明黄色被子下面的身影,乾坤酒直挺挺跪在地上,红着眼眶说道:“父皇!儿臣来了!”
说罢重重磕了一个头,跪着行到床榻前。
他被赶出天极的时候只有十五岁,那时候的父皇高大英武,一对长眉飞扬入鬓,朗目如星,声若洪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个上位者的霸气与自信。武将出身的父皇即便已经很久没有上火战马,每日依旧会操练半个时辰。海陆五洲所有的皇帝中,只有父皇虽已经年逾四十,身形却依旧如几十年前一般精壮紧实。
八年过去,乾坤酒怎么也想不到,父皇从一个好大英武的中年男人变成瘦弱苍老的白发老人仅仅用了八年时光。
明黄色的被子之下,父皇头发几乎全白,灰暗枯败的脸上生出些许大块的斑点。也不知是否因为平日里操心太过,原本饱满的额头上竟隐约生出几丝弯曲纹路。乾坤酒攥住父皇地手,心里宛如针扎。若非亲手摸到,他几乎无法将这具身体与记忆中的父皇重叠在一起。
他的身体单薄瘦小,即便他平躺着也能看出弯曲变形的后背。那双手瘦的骨节分明,手腕细得还没有乾坤酒的一半粗,握在手里冰凉冰凉的。乾坤酒小心翼翼为他搓手暖和,生怕力道用大一点就能扭断父皇的手腕。
“父皇……”乾坤酒低低唤了一声,声音颤颤巍巍,心疼又隐忍。
班列见状上前劝慰说道:“殿下,来日方长。今日先让诸葛为皇上诊病吧。”
乾坤酒强忍住泪意慢慢偏向一边,为诸葛率让出地方。
诸葛率取出银针,刺破皇上眉心,手指,胸口,分别取出三滴血存放好,后把脉号息,手指不停按压在皇上身上各处紧要大穴试探,最后将银珠放在皇上口中含着,手指在床沿上敲够了二十下才拿出,看着上面黑紫色的大块斑点,脸色愈发沉重。
“父皇是何病症?”乾坤酒捉住诸葛率袖子迫不及待问。
诸葛率默默叹了口气,“皇上未曾生病,只是因为服食了鲫鱼草和三生息这两味草药,故而一直沉睡不醒。”
乾坤酒和班列双双一愣,“那,那就别让皇上吃那些药草了呀!”班列急道。
诸葛率低下头去,“殿下,将军。这两味草药放在一起服食有微毒,若偶尔喝一次,能强身助眠,但若常常大量服用,势必惫懒无神,直至昏睡不醒。”
班列心里一震,突然明白过来,皇上自己是断然不会自己喝这种诡谲的汤药,更不会常常、大量服用。那么背后势必有人从中作梗。而最有可能如此做的只有如今把控宫闱上下的赫连越。
乾坤酒急问道:“那……父皇如今可还能醒来?”
诸葛率点头,“施针拔毒,辅以汤药,不日便能醒来。”还没等乾坤酒喜上眉头,诸葛率下一句话瞬间将他又重新打入谷底。
“皇上服用了大量的鲫鱼草和三生息,毒素深入骨血一点点蚕食内脏,以至于内里脏腑衰败,便是醒来,怕也时日无多。这样睡着,还能多饶些时日……”
“放肆!”乾坤酒疯了一样一巴掌拍在地上,也幸亏是拍在地上,若是拍在人脑袋上,怕是半个脑袋都得被他拍瘪。
他的父皇素来身体康健,就算有病也能很快好起来,怎么被这种不起眼的毒攻破了身子!
诸葛率磕头下去,“殿下息怒,臣不敢胡说。臣方才用银珠探口试毒,皇上的口舌津液把银珠沁染的全是紫黑色毒斑,可见其骨血中已经囤积大量毒素,承受不了才会随着身体的津液渗出……”
“够了!”班列忍着心中的悲怆出言打断诸葛率,上前将乾坤酒拉起来,“殿下,时间差不多了。再不出去,恐怕外头的人会起疑心。老臣知道您心里难受,但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不如先回去,从长计议。”
若是五日之前,乾坤酒可能兴许就要提着刀出去不管不顾先杀了赫连越为父皇报仇。可如今,深仇大恨日日折磨他的心智,早就将他的棱角磨得圆滑,理智磨得更清,慢慢从班列手中抽回衣袖,“将军不必多说,我知轻重。”说罢转身,在床榻前重重磕了一个响头,“父皇,儿臣一切安好。八年历练,儿臣明白父皇苦心,亦没有让父皇失望。父皇放心,天极是儿臣的家,您穷极一生守护的江山百姓,儿臣一定也誓死守护!父皇,儿臣求您,无论如何要撑下去,等儿臣救您,在与儿臣并肩看天极的大好山河!”
乾坤酒揩去脸上的泪珠,缓缓起身,“将军,诸葛先生,走吧。”几字功夫,他脸上悲恸不见,谦卑恭顺地半弯着腰,只剩一个小厮脸上常见的低眉顺眼。
小不忍,则乱大谋。
三人出了寝殿,班列和赫连越赫连朗寒暄几句后不紧不慢离开。赫连朗看着三人的背影,眸子里翻卷着诡谲,深深地望了望寝殿中静睡着的父皇,拂袖大步离去。留赫连朗一人,眼睛里似有疑色轻轻流淌。
一路快马加鞭回到将军府,刚到没人地地方,乾坤酒一把扯下脸上地人皮面具重重摔在地上。
“诸葛先生留步。”乾坤酒抛下一句话,大步流星往将军府议事阁走去。诸葛率看了看班列,后者想了想,与他一同前去。
乾坤酒坐在议事阁上首,脸色阴沉的好似要滴出水来,漆黑地瞳孔满是戾气,见他前来豁然起身,上前几步一把揪住诸葛率的领子把人提到自己面前。
诸葛率被他这样骇人的神色吓得不轻。传闻这位殿下江湖上混迹多载,干过手起刀落地事情也不在少数,论脾气暴躁恐怕更甚与宫中诸多规律约束下长大的皇子,连忙求助的看看班列。
“殿下!”班列沉声呵斥一声,“老夫受皇上嘱托,辅佐教导殿下。殿下此举,过分了!”
他身为臣子,当恪守本分。但兄弟嘱托在先,作为辅政将帅,乾坤酒倘若行为有失君王体统,班列必不会听之任之。
乾坤酒愣了愣,眼睛里的戾气瞬间化为乌有,想起自己方才冲动之举,立刻收回手,抱拳行半礼,哑着嗓子说道:“是我鲁莽,请先生莫放在心上。”
诸葛率怎能承他半礼,连忙惶恐避开,躬身道:“臣不敢。”诸葛率知道他为何如此气急败坏,遂也不多寒暄,不等他发问便主动将在宫里没说完的话接上:“殿下,将军。皇上的毒若日日施针,只需要半个月便能全部拔除。”
班列疑惑,“不是毒入骨血,怎么才只用半个月?”
诸葛率道:“这两种药草同食产生的毒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毒。是以不难祛除,只是伤根本,否则也不会无论拔与不拔都会加速龙体衰败。皇上如今骨血心脉都存积着毒素,拔毒过程势必痛苦,但依然要快,越快越好。拔得越快,往后的日子兴许就能延长一日。只有一点……”他看了看乾坤酒和班列沉重的眼色,咬牙说道:“不清此毒,皇上日子能长一些,痛苦相应能减少些许。若清此毒,拔毒过程痛苦,毒清之后脏腑衰败加剧,能撑过多久,只能看皇上造化了。”
虽然这话已经说过,但这时候依旧如晴天霹雳一样一条接一条打在乾坤酒身上,劈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乾坤酒死死瞪着前方,眼睛里喷薄出彻骨的恨意,双拳紧握,骨节泛着清白色,手臂上青筋暴突,一拳打在面前的桌案上,厚重的沉香木登时粉碎。不拔毒,则让他亲眼看着父皇走向死神,拔毒,则等于亲手结束父皇的生命,无论哪一种选择,都足够让他一生抱憾,好狠的心术!
“诸葛率。”半晌后,乾坤酒再开口,口吻中只剩彻骨的冷意,让人听了冷透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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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赤身走过炼狱火海,要么灰飞烟灭,要么百炼成钢。如今他身上所有的圆滑周正,无一不是无情的岁月亲自操刀的结果,他无所畏惧,无坚不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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