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零章 再见,蹋顿(2/2)
他顿了顿,望了眼那边平汉杨凤等人劝慰着严纲几人,“想要乌桓臣服,也得这么做。”
刘正想了想,点点头,“好,你给我一些时间。我跟蹋顿聊几句。”
关乎蹋顿、颁下这些贼首怎么处理,按照荀彧一开始跟公孙瓒讲的,是最后让他们商量着决定,公孙瓒其实也心知肚明,荀彧有心让刘虞来处置蹋顿这些人。
另一方面,事实上认真说起来,征讨乌桓一事中,出力最大的还不是刘正,反而是运筹帷幄、合纵连横的荀彧。
公孙瓒知道刘正一向对荀彧的安排没什么异议,及至去过山谷之后,更是知道荀彧对刘正来说不仅仅是谋士,也是亦师亦友,还是长辈兄弟,根本不能用普通的主仆关系去衡量,他会不想跟刘正说,本来就是觉得刘正此次会听从荀彧的话,见刘正大有为了他一意孤行的架势,如此爽快地点头,也是不由一愣。
刘正扭过身,也不管公孙瓒的态度,过去朝李成、赵云招呼了一声。
见李成赵云架着蹋顿走向一个营帐,严纲等人纷纷站起来,还有人神色激动地朝着刘正怒骂着,刘正也不管,走向营帐的时候,背后响起公孙瓒嘶哑难听的咆哮声:“丢不丢人!杨校尉死了多少兄弟,有见他和他的兄弟们说一句话吗?!都他娘给我安静!我还能怠慢了元正?!他莫非不是我兄弟!你们当我良心被狗吃了啊!”
声音远去,刘正进了营帐,嘱咐李成赵云去门外把守,随后搬了张胡床坐到蹋顿面前。
蹋顿冷笑不止,刘正搓了搓脸,语调平稳,“运气不好吧?王松阿罗槃被严纲追到也就算了,你这样都能被我的人抓了……是不是以为子龙很好杀?我跟你说,他一个人单挑十个你这样的不成问题,哈哈。”
见蹋顿面不改色,刘正敛了敛容,“其实今天你们乌桓运气都不好,我之前抓了要回去军都的楼班。那孩子欺软怕硬、贪生怕死的很呐,就这样的人,你这么铁骨铮铮的,怎么会教出来?”
蹋顿脸色一凝。
刘正莞尔一笑,“之后就从你们的人口中知道了这里的情况。乌桓内部一直因为救你死了很多人,有不少闲言碎语。渔阳郡兵为了点粮草跟楼班还有其他乌桓首领有矛盾,南面有人在骚扰乌桓郡兵,北面郁筑鞬也虎视眈眈。我一听内忧外患,心想真他娘的天助我也!”
他抬起右拳,“我装着贪至王的人一路进来。敲钲让险些围杀伯珪兄的乌桓士卒退回来。假扮乌桓攻杀渔阳郡兵。之后随着倒戈相向的渔阳郡兵大闹营地,长驱直入,再假冒刘使君的人劝降安抚。”
他每说一句伸出一根手指,及至最后五指成掌,一拍蹋顿的肩膀,“事情那叫一个顺利!我都觉得我真是神机妙算,身边一万人马犹如神兵天降,你乌桓简直是土鸡瓦狗,溃不成军。”
蹋顿目眦欲裂,却仍旧一声不吭。
刘正摸了摸鼻子,讪笑道:“是不是有些小人得志?”
他也不管蹋顿,从一侧搬来一张案几放到身旁,解着蹋顿身上的绳子,“其实我也是没想到,你居然有这么重要,能让整个乌桓如此大动干戈地救你……可能也是为了面子?可我在想,乌桓会要面子了……寄人篱下竟然开始要面子了,还能大规模进兵幽州,这算是真不将主人放在眼里了。觉得主人家里在闹,自己可以乘虚而入对吧?”
见蹋顿望着自己手中的绳子神色微愣,刘正又坐回去,笑道:“你老实告诉我,这事谁带的头?你逃的时候叫乌桓人过来,还是颁下的主意?”
刘正脸色从容淡然,蹋顿愣了片刻,微不可查地舒展着发麻的后背,心中复杂。
他还记得那天与刘正初次见面后,他曾向寇娄敦说过刘正一文不值,刘虞和公孙瓒与他才是老虎,可眼下,他狼狈不堪,刘正轻松自在,他跪着,刘正坐着,还是比较随意、近乎不雅、对他极其蔑视的箕坐——两腿张开对着他……
他失神了片刻,望着刘正将案几上的竹简和毛笔书刀移到他身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出神很久,目光微红,随后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挪着膝盖正对案几,也不用刘正开口,抬手握住笔开始写着什么,“我没想到你会不讲规矩……”
语调有些嘶哑,眼眸湿润起来,“大家都是玩权谋的,你倒好……随心所欲,任意妄为……你有算过黄巾军死了多少人吗?这样的胜值得吗?我乌桓哪里得罪你了?一句话,就单凭颁下一句话?你脑子有问题吧!”
刘正没有回复,其实也不用他回复,蹋顿宛如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着,火光中,本就有些水渍的两颊愈发湿润,原本有些干涸了的下巴,再次有水汇聚,不断滴落在竹简上,“你怎么就不去打董卓?打公孙度?我能过来,也算以礼相待,算对你另眼相看了。你就这样对待可能的盟友?往后还有哪个族敢上门来跟你结交,你有没有想过?”
“乌桓经此一事,与你汉民仇恨更深,你以为你有办法整顿?你们几百年前,就开始盛行复仇之风——从秦到汉,起码延绵四五百年了,此风我乌桓也有。我等记着国仇家恨,你拿什么来平息?你不可能全都杀了,要不然轲比能你稳不住,蒲头、素利你稳不住,扶余高丽句你也稳不住,你全都稳不住你知道吗!”
话语说到这里开始颤动,蹋顿不断擦拭着竹简上的水渍,不断抹着,怎么抹也抹不掉,最后“啪”地放下笔,扭头神色狰狞而狼狈,语调嘶哑,“刘德然,你不能这样!给条活路!我们乌桓真的知道错了,我保证……我保证未来永不让我乌桓百姓侵略汉土,让他们为你们效力抵抗鲜卑,无论如何绝不会反!”
他跪倒磕头,语调喑哑,低若蚊吟,“你给条活路啊!这他娘的是一个族!一个族啊!数百万人!你换做是我,会不想要趁虚而入吗!人之常情对不对!情有可原对不对!”
“再者,你忍心看着他们的血脉最后稀薄到再也不是祖先的吗!他们……他们已经改过一次了!从匈奴变成乌桓,连领土都没了,世代寄居汉地,谁都看不起啊!他们已经弯了脊梁了,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挺起来,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堂堂正正做乌桓人,有个自己的国家……你给个机会,大不了……大不了我们去鲜卑东部!你帮我们一起去打,到时候我们永世称臣,扶着你另立朝堂,坐上皇帝位置都可以!”
他抬起头,双手胡乱地搭上刘正的肩膀,在刘正摆脱之后,泪流满面,歇斯底里地大吼道:“刘正,你他娘的给个机会啊!”
火光被蹋顿直起的身躯挡住,刘正的脸埋藏在幽暗中有些阴沉。
片刻后,他抬手按着蹋顿的双肩拍了拍,随后将蹋顿按得跪坐下来,起身出门。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不会让他们断了脊梁的……有个伟人曾经说过,求同存异……所以,放心吧……刘某说一不二,用中兴剑起誓……哦。”
刘正转过身,将腰间中兴剑解了下来,放到案几边上,“这剑染过我舅父的血,他叫童渊字雄付……王越王京师你知道吧?本也是幽州人,年轻时还深入塞外一人一剑在千军万马中取了你们乌桓首领一个人头,全身而退。你应该有印象……这剑本是他的,我舅父与他在绿林中齐名,两人也是好友,便是为了汉民死在王京师握着的此剑上,也致使王京师为义而死……我给你个机会,死在此剑上也不算辱没了你,算是……谢谢你了。”
帷幔一起,人影消失,营帐里灯火馨黄,幽幽暗暗,帷幔抖动间有话飘进来,“加油写吧……你写越多越详细,对我安排乌桓也更有好处……还有,祝你投胎到一千八百年以后……你会感觉很幸福的。真的……哈,再见了……嗯,如果有机会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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