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1/2）

今天是奶奶的周年，愿她老人家在那边一切安好……

最近一直很热，想起去年也是这样的环境，奶奶在医院里度过了最后的岁月。

连续几天乌云密布，雨却下不来。我觉得心里憋闷，也担心奶奶的心脏承受不住。

去药店买了救心丸，问她有没有事？奶奶却说没事，挺好的，放心吧，你安心工作，不用挂着。

她确实老了，脑子反应迟钝，可能身上难受都没感觉出来。但我也知道奶奶这些年一向这样，以为忍忍总能过去。

济南的夏天确实难熬，入了伏便浑身难受，又热又闷，让人头昏脑涨。

突然有一天我发现奶奶不吃不喝，躺在那里几乎不动，头上淌着汗，身上却很凉。这是我从没遇到过的情况，心里有些慌，赶紧把她送到医院。大夫并没大惊小怪，奶奶也似乎是恢复了一点。我的心稍稍放下，却没想到这一去竟然再没能回来。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已是一年，我不知道该怎样去纪念她，烧香、磕头，上坟、献花或许都可以，但对她来说却没有意义。

奶奶没有多少文化，却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她总是说，天上没有神，地下没有鬼，气走春风肉走泥，人死了，一把火烧了，化成了灰，随风一散，与这个世界就再没任何关系了。

我由此佩服奶奶的见识，更赞叹当年共产党人的唯物主义教育，宣传力度之强，影响深入人心。

奶奶的老家是jf区，她的本家几个哥哥都参加了革命。奶奶不甘落后，也积极行动起来，搞土改，参加妇救会。她那时年轻，精力充沛，干劲十足。组织村里的妇女摊煎饼，做军鞋，支援前线。

奶奶做这些事，不是为了投机，也没想过什么回报，她只是凭着朴素的是非观，相信共产党真正能够救中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奶奶的愿望实现了，她没有非分的要求，因为仅仅是群众组织，她甚至没能入党。解放之后来到城里，奶奶结了婚，做了十年家庭妇女，天天养孩子，围着锅台转。

奶奶并不惧怕死亡，因为新老交替，新陈代谢是自然规律，从古至今一辈新人换旧人。她甚至都不希望我们为了她太过悲伤，真心愿意看到我们继续快乐的生活，走好自己的路，完成好自己来到人世间的任务。

受她的影响，我也是个无神论者，但我宁愿相信奶奶的灵魂永远不灭。有一段时间，即使看到窗台上的一只小虫，我也会跟她对视很久，生怕她是奶奶转世回来看我的，想要对我说什么话。后来自己想想，也觉得可笑。可我自此不敢伤害家里的小虫，总是静静的看它驻足，然后离开，仿佛是带着上天的意旨。

葬礼之后的第二天，我情绪低落、精神恍惚的来到街上，感觉阳光明媚，一切如常。虽然我的世界几近崩溃，但城市还是那样的安详，街道、商店没有任何的改变。是啊，生老病死不可避免，从宏观上说，世界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离开而停止运转。

想想这些，也觉得释然，因为我也终将有一天离开，但我依然希望我们大家都有来生，生命真的可以轮回，我和我的奶奶，我的这些亲人能够生生世世联系在一起，我们还是一家人，下辈子还能生活在一起。

人和人的相遇，确实是一种缘分，人生的旅程就是因为遇到重要的人而被分成了几个部分。

奶奶在二十岁之前最重要的人是她的父亲，一个身体瘦弱，有点学问的老先生；在二十岁到五十岁最重要的人是我的爷爷，他是勤勤恳恳，朴实忠厚的国有企业工人；而她最后的三十年最重要的人就是我，我是她最后的理想和希望。

我知道奶奶临终还有很多遗憾，孙子没能成家立业，她一生没能住上有暖气的房子，没能去bj看看……

是啊，人生无论怎样，终究会有遗憾。但人的年纪越大，越容易陷入孤独。奶奶有段时间告诉我，她总觉得心里闷，很想养个小狗。我一来是工作忙，觉得麻烦，二来也考虑她有肺病，狗毛掉在地上，混在空气里，对她的身体反而不好。就这样，犹犹豫豫了半天，小狗还没弄来，奶奶就去了。

年初的同学聚会，感觉很受伤。可是与其埋怨别人，不如发奋努力，过去的路无法回头，只能让以后活得精彩一点。

其实最近几年我一直在拼搏，但我耗费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想要回到正轨，真的很难。

人在年轻的时候要懂得珍惜，生活里需要一位导师，事业上需要贵人提携。

奶奶从前也会劝我，“咱不学了，好好生活，好好过日子吧，人有时候不能不信命。”

我有些灰心，叹息着人生走到我这种程度真是失败，可嘴上却并不想认输，用祈求的口吻对她说，“奶奶，如果连你也不理解我，支持我，那我真要放弃了……”

奶奶听了，没有说什么，她也很犹豫。人活着，还是要奋斗，不能每天得过且过，奶奶明白这个道理，可她也清楚，像我这样的条件，既不是旷世奇才、天资超群，又没钱没势，无依无靠，想改变现状，脱离底层，或许很难，即使有一点希望也需要付出太多太多的艰辛努力。

奶奶虽然不信神，却常常说自己就是个穷命，她也想过上好日子，却无奈家里孩子多，苦扒苦熬拉扯长大，好容易觉得松快一下，爷爷又得了重病，很快就去世了。这或许就是奶奶的命，一辈子就只能过紧紧巴巴的日子，勤俭节约，不该花的不花，不该买的不买。不与别人攀比，吃饭穿衣，冷暖自知。

现在想想，老天给我的这把牌，不是很好，其实也不是太糟，是我一直没有用好。有人说，青春就是用来挥霍的，我感同身受，有一个阶段，我喜欢跟一帮朋友在一起，喝酒、打牌，有时玩到很晚才回家，进了门，就看见奶奶还开着小台灯，直挺挺的坐在床头，孙子不回家，她就不放心，怎么也睡不着……

我很对不起奶奶，学校的老师曾经给她说，这个孩子不懂事，生在这样的家庭，学习还不刻苦。

奶奶无可奈何，因为她没有能力、没有那个见识去培养我，有时觉得我不听话，教训一顿也不见效，心里气馁，也就放弃了。

奶奶喜欢听戏，喜欢给我讲戏里的剧情。她总是告诉我，说书唱戏教育人，不管穷富，将来到哪里，你都要做一个正直的人。

我陪她看京剧，生旦净末丑，异彩纷呈。她始终记得那些老段子，童年的时候和伙伴偷偷溜进北洋大戏院去看全国各地来的名角演出。跑到人家的后台，去看演员们上妆换衣服。

奶奶最喜欢看的电视剧是红楼梦，只是大观园里的人物实在是太多，有时候就不免张冠李戴，搞错了人物关系，心里觉得困惑，就会问我。而我读过几遍红楼梦的原著和批注，算是有一点点研究，因此每当电视里重播的时候，就会主动的向她讲解。

奶奶喜欢看女排的比赛，这应该是很多中国人的爱好。奶奶从来不争电视，因为有孙子、外孙，孩子们愿意看什么就看什么好了。但每到有女排的比赛，我都会提前告诉她，她则会准时守在电视机前为女排姑娘们加油。

然而2016年的奥运会，奶奶却没能看到那激动人心的一幕。在她离开一个星期后，女排姑娘们登场亮相，一个月后，中国女排再次夺冠。

我记得夺冠的那一天，全国人民欢欣鼓舞，我看到电视里挥舞着的国旗，心里又想起了我的奶奶，假如她能看到这样的盛景，心里该是多

么高兴啊……

三十几年来，女排在国人的心里始终代表一种精神，艰苦奋斗、不屈不挠。而正是这精神不断激励着许许多多勤劳坚强的人们勇敢前行。

爷爷去世的早，家里少了顶梁柱。奶奶退了休，工资少的可怜。物质比较匮乏，她只得开动脑筋、勤俭持家。

奶奶知道怨天怨地没有用，生活还是要乐观面对。她几乎每天都去赶集，春夏秋冬，四季轮转不改变她的方向和行程。所以奶奶这一生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个画面就是手里总是提着很多菜。

她有时也说，出来进去一个人，既当采购员，又当炊事员。腌咸菜、咸鱼、咸鸡蛋、腌糖蒜，这些美味都是奶奶最擅长的。劳动人民总是充满智慧和想象力，为了多节约一点钱，她几乎每天都像是上了发条。

奶奶原来有个自行车，就放在楼下的单元门洞里，她骑着这辆自行车，几乎每天往返于菜市场，尽量买一些既新鲜又便宜的青菜回来。可是突然有一天，自行车不见了，奶奶坐在床头，难过了好一阵子。有个阶段，社会上偷自行车成风，其实奶奶的自行车已经很破了，她擦擦眼泪，自言自语，“偷这个车子也卖不了几个钱，我以后可怎么去买菜呢？这可是去了我的腿了……”

是啊，一辆破自行车卖不了几十块钱，可是再买一辆新的就得几百块钱。宿舍里有看车处，但奶奶可舍不得那每个月十几块钱的看车费。如今车子没了，她又有些后悔，还不如把车子放到看车处。

奶奶踌躇了一阵子，横下一条心，菜市场虽然远一点，大不了就当锻炼身体，而且她的车技本就不好，眼睛有白内障、眼底病，自己骑车也会提心吊胆。

奶奶果然从此每天都会步行去菜市场，这一走至少也有十几年。

奶奶是个很能坚持的人，有时买了很多东西，提在两只手里，走起路来都会摇摇晃晃。幸好单位宿舍里的一些好心人，只要遇见就会帮她把菜用自行车带回来，放到看车处，奶奶走回来，到看车处把菜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