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2/2）

奶奶常说，小车不倒只管推，她从不担心以后的事。她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是中午看着几个孩子放学之后一起吃饭，然后坐在那里等着他们睡醒午觉，一个个打发走去上学。

其实奶奶也曾很怕死，怕她的孙子还年幼，没人照顾。有一年奶奶一口气做了好几床被子，整整做了好几天。大功告成之后她站起来努力的伸直腰，仿佛如释重负，“这下好了，结婚的时候孩子就有新被子盖了……”

家里条件一直不太好，奶奶却始终坚持着。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初中毕业的那一年，我却病倒了，得了胸膜炎，高烧四十度。

打针吃药，搞了大半年，奶奶带着我几乎转变了济南的大小医院，中医、西医，祖传针灸。我的体质弱，奶奶心太急，总想让我赶紧恢复，好去早点上学。

我终于还是复读了一年，奶奶的头发却已经是黑的少白的多了。

我记得奶奶那时也有六十几岁了，自己还有慢性病，需要天天吃药维持。可是她从不叫苦叫累。有一次，我俩坐着公交车从市中医院看完中医回来。到家已经接近中午，奶奶让我躺下休息，她连衣服都没换，就先去泡药，趴到床底下找出药锅，才发现砂锅已经漏了。奶奶抬起头，看看表，想了想，问我饿不饿，我说不饿。她就马不停蹄，赶奔菜市场去买砂锅。我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好像是长大了，不由得牵挂着，默默的等着她回来，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奶奶生命最后的半年，我很后悔没能带她去看中医，我知道间质性肺炎很难根治，便在网上查到一种间质康复汤的药方，很想去买一些中药回来给她试一试。但是我行动太慢了，总想着忙完这一段时间再去，而奶奶终于是等不及了，心脏、肺、肾都已经衰竭了。

奶奶吃药吃了三十年，对肝、肾都有很大的伤害，能走到这里也已经是个奇迹，一切或许都是注定，无可挽回。

我终于体会到，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痛苦，我们奔波，奋斗，也不过是希望家人健康，家庭幸福，一旦至亲的人离你而去，即使有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对于富人来说，你可以说视金钱如粪土，而对于穷人，他们无时无刻不充满着渴望。

记得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看到奶奶在彩票店的门口徘徊，犹犹豫豫，终于没有进去。我走过去叫她，陪着她一起回家。奶奶坐在床上，叹息着，向我解释，“咱们是太穷了，我也想买两注彩票，碰碰运气，可是又怕人家笑话我，说这个老太太快死的年纪还财迷心窍……”

奶奶说这话，语气像是自嘲，完全当做一个笑话，而且当时家里也确实需要一些钱来改善生活。我听了这话，鼻子一酸，心里很不好受，发誓自己要改过自新，无论如何也得让奶奶压力小一点，心里轻松一点。

可是当我决定重新开始，不再得过且过的时候，奶奶却突然病倒了，于是我学着一边照顾她，一边努力做自己的事，写小说，考各种各样的从业资格证，我只有一个信念，实现自己的梦想，奶奶就会高兴。我知道她虽然老了，有些忘事，却并不傻，也不糊涂，有时看到我忙忙碌碌，也会提醒我休息一下，自言自语说孩子真的是长大了，懂事了，能够自立了，我死了也放心了。

望着奶奶的表情，我也很欣慰，知道她对现在的我比之前的二十几年加起来都要满意的多。

也许是老天保佑，我们的生活竟然真的一天天好起来了，我在股市里赚了一些钱，买了车，买了房子，奶奶躺在床上，心里也是高兴。但高兴之后，她又会叹息一声，“我就是个穷命，日子刚刚好一点，却又病倒了。”

奶奶的一生并不悲惨，只是劳碌。一年到头，一天到晚的忙个不停。可能那个年代的大部分老人都是这样度过的。现在她老了，哆哆嗦嗦不能干了，心里还老大的失落，认为自己是个废人了，天天在拖累自己的孩子。

奶奶生病的两年，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我想证明自己，也是想给她一些心灵安慰。但奶奶还是没有等到我小说完成的那一天，甚至她临走都没能和我说最后一句话。我痛苦却没太多的遗憾，我们说话说了三十年，她的心思我最明白。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孤孤单单来到世上，终究还要孤孤单单的离开。我与奶奶三十年没有分开过，一旦分开就是永远。她在五十几岁才遇见我，三十年已经很久了，如果不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们早就分开了。

也许一切皆有定数，我不能强求太多，有时我也会默默的劝慰自己，人生从来都充满着无奈和遗憾，我虽然不舍，却不该挽留。奶奶走的急匆匆，却没有任何痛苦，算是寿终正寝。即使真的抢救回来，老人家也将最后经历一段痛苦煎熬的日子。

奶奶一生勤俭节约，走的时候，除去医保报销的费用只花了几十块钱。我看着药费单子，心里忍不住的难过。奶奶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花钱，临死也不愿给医院多做一点贡献。

圣人曾说，老而不死是为贼，我有时跟奶奶开玩笑，她听了呵呵的笑。

“是啊，人老了，成了废物，拿着国家的退休金，还得让人伺候着……”

奶奶知道自己彻底无用了，她在这个世上的使命已经结束了，虽然在最后的岁月她忘事的厉害，但心里明白小孙子一直想做一点事情，不想碌碌无为的了结一生。她曾经跟我讲过不想再拖累我了，等我成家立业走的时候也就是我们最终离别的时候。

奶奶一生不馋、不懒、不沾、不贪，走的时候也不愿多占用国家的医疗资源。她不吃不喝、不拉不尿，如同睡着了一样，做个梦就回家了……

但我知道奶奶临走时依然不舍，在我们呼喊她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角挂着一滴泪……

这样的分别让我记忆犹新、永生难忘，但我难过了一阵之后，便很快擦干眼泪，开始更加疯狂的继续自己的梦想，我要把老天给的这手不太很好的牌尽量的打好。奶奶的离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我的生活和精神都是种解脱，是种成全，我不能辜负老人家最后的心意，因此我必须每天加倍努力，我是她后半生的希望，我成功了，就意味着她成功了，我的人生失败了，她后半生的辛苦付出就白费了。

单亲家庭的孩子总是容易走极端，因为缺爱，所以脆弱和敏感。要么特别有出息，要么特别没出息。我希望自己能够有出息，其实这么多年，我心里总是憋着一口气，非要和命运较量一番，以往它总是赢，而我希望有个机会能扳回一局。

也许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奶奶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我带大油尽灯枯，或许是希望我来完成更重要的任务，我不能让她失望，实现自己，回报社会是我的理想。

我会在每年的清明、她的祭日回到老家，想自己每次站在她的坟前，或者是面对她的相片，都得拿出新的作品，或者这一年我又有了新的成绩，跟她讲一讲，汇报一下，也许根本不需要献花、纸钱，她也是心里高兴的。

为了写这篇祭文，我提前准备了很多纸巾，因为知道自己一定会泪流满面，是思念，也是愧疚，更是理解。感叹奶奶的大爱无言，感叹青春易逝，时光的一去不返。

奶奶是走了，带着她一肚子的故事和最终的结局，现在想想，好多老济南的掌故我都还没来得及记在心里，很想再向她仔细询问，以便作为自己下一部小说的素材。

奶奶是个平凡的人，对于我来说又极为重要，她教会我很多人生的道理，“就算你成为不了一个高尚的人，至少要做一个正直的人。做人做事，无愧于心，不遗余力。”我相信只要自己按照奶奶说的去做，也会有一个好的结局，即使平凡也无遗憾。

窗外，几个稚嫩的声音，在叫着奶奶、奶奶，嘻嘻……，而他们的奶奶都在不停的叮嘱，别跑了，慢点慢点……。

我忍不住走近窗前，向外张望，仿佛看到自己的奶奶也坐在那里，她没有印象里那样的苍老，脸上还带着幸福的微笑。

望着活蹦乱跳的孩子们，我想起了自己曾有过的童年，只是我的胆小，不敢时时乱跑，总是依偎在奶奶的身旁，让她为我挡风遮雨。

我脆弱、怕黑，一到晚上不敢独自呆在家里。夏天的夜晚漫长难熬，奶奶守在我的身边，为我扇着扇子，有时也会为我讲一些已经听过几百遍的民间故事。

这是世间最伟大的爱，也是最无私的爱，其实每个家庭都是一样，又岂止是我一个人？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爱，人类的家庭得以维系，生命得以繁衍，文明得以延续……

奶奶是走了，带着她一生的故事离开了，虽然我还常常在房间的某个地方看到她，心里也知道那不过是我的幻觉。但我仍然盼望着，但愿她的灵魂不灭，时常能回来看看我。在天上关注、监督我，让我永远不敢做一点坏事，堂堂正正做人，每天埋头苦干，一生努力向前……

最近很喜欢央视朗读者这样的节目，我也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够登上央视，去朗读奶奶的故事。我听了王姬和斯琴高娃两位老师怀念自己的妈妈，又听了徐静蕾念到奶奶的星星之后泣不成声，我是个贫民老百姓的孩子，无权无势，人微言轻，本没有话语权，但我有一腔热情，有一支笔，一种真诚的态度，我想只要我不断的努力，终究有一天可以梦想成真，站在讲台上向全天下的人歌颂我的奶奶，歌颂人世间的无言大爱……

我至今时常梦到奶奶，要么是赶着回家给她做饭，要么是准备带她去看病。对我来说，给她做饭是最开心的事情，没为她治好病是我终生的遗憾。

奶奶的病很蹊跷，叫做间质性肺炎，平时并不常见。我本来以为这样的病并无大碍，当时拿着检查结果，确认不是肺癌，心就放下了一大半。

但，这种病依然让人头疼，因为几乎没有特效药，特别是对老年人来说，更加难以治愈。

我与奶奶今生不能再相见了，也不知该如何去报答她，我立下一个宏大的心愿，无论自己以后有钱还是没钱，都要想方设法去做好这件事。我想成立一个治疗间质性肺炎的基金会，支持科研机构尽快研制这种顽固疾病的特效药，从根本上治愈患者。让他们省一点费用，多一点活下去的希望。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力量也很微薄，但我愿意尝试，尝试去做这件事而不管结果如何。就像鲁迅先生说的，其实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最后，感谢我的读者，对我的支持和分享，感谢创世这样好的平台，可以让我挥霍对奶奶的思念……

今天是奶奶的周年，愿老人家在那边一切安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