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1/2）

小姐这般光景，竟是将什么都搁进了心里。我欲去安慰她，却听见一声巨响，小姐半倚了墙，同我道：“昭昭，去看看。”

我依了言出去，却看见门前倒了个血淋淋的人。我惊了一跳，回头望时才发现小姐已站在了我身后，她面上惨白如同今夜的月光：“昭昭，救他。”

我曾和府医学了些粗浅的医术，勉强包扎了那人，小姐便已匆匆道：“将这人搁在后山，寺院宽大，一时不会有人注意。你去打水我们把这血迹洗掉。”

我打了水来，终有些不安，惴惴问道：“小姐，救了那人，当真合适？”

小姐拿水泼着地，冷静万分：“不管那人是豺狼还是虎豹，就这般倒在我们门前，终是个祸害。”她回头看我：“昭昭，我们明早必得走。”

三

我刚收拾好了细软，便有人敲了门，那主持走了进来，笑容堆了满面，。她挂着佛珠，向小姐微鞠了躬：“贫尼闻小姐家出了变故，恐小姐担忧，便前来知会一声，不知小姐是否要回家看看？”

树倒猢狲散，世态炎凉，莫过于此。

小姐微微笑了笑，从头上拔了支金玉满堂的簪子给她，言了谢，见我想说些什么，便拉了我的手，在我掌心轻击了三下。

那是我常和她玩的游戏，击三下为忍字。

我默不作声地随了她下山，半路上终是忍不住问她：“小姐，你为何送了她成色最好的那支簪子？”

她弯了眉眼轻笑：“那是御赐之物，我留给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又忽然站住，迟疑着回头：“昭昭，好像有人跟着。”

我劝她：“小姐您多心了。”

她低叹了口气，不肯言语，与我走至山脚时忽然递了些妆饰给我：“当掉。”她皱眉回望山上：“这京城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也不清查，只怕……”

她忽然立眉喊我：“昭昭！”

我随她回头去望，却看见那山上火光冲天，烈火熊熊之中，人影憧憧，尖啸连声，而那主持，被剥光了身子吊在树上，身上满身鞭痕，死不瞑目！

那鲜血仍在一滴滴地，慢慢滴下。

风起了啊……

四

我与小姐一路南下，直至南岭。

不久前皇上纵欲过度，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命太子监国。太子监国不过半月，九王便领兵造了反，一路打至皇城，刚刚称王，羌夷又起兵来犯。一时间天下群雄并起，无一处安宁。

羌夷居北，义军在南。我与小姐到的南岭，便在义军的管辖之下。

南岭里涌入了大量难民，我勉强找了家客栈，刚刚睡下，便听闻敲门声响起，只得起身开门。

门外站了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他望见我，竟是微微一笑：“裴小姐可在？”

许久没有人这样称呼小姐了，我怔了怔，方才点头。

“舍弟数年前蒙小姐相救，今听闻小姐入城，便打听了小姐住处，邀小姐往府中小住。这乱世里，小姐一人，怕是不大安全。”

我刚要拒绝，小姐却将我拉至她身后：“那便多谢将军了。”

那男子却微微愣了愣，半晌才笑道：“小姐知道在下？”

“义军首领麾下第一大将，苏斐。”小姐微躬了身：“久仰大名。”

五

苏斐住的是将军府。他替小姐安排好院子，小姐却婉拒了所有的丫环。见他微有愠恼，我便赶忙道：“小姐体弱，受不得吵闹，若将军当真有心，派个大夫来便好。”

这乱世年头，大夫最是难找。

苏斐却只稍稍为难了下：“若小姐不嫌弃，便与舍弟共用一个大夫吧。”他微微停顿，又道：“舍弟等下会亲自来拜见小姐的。”

我好不容易得了空，便问小姐：“小姐你当真救过那人？”

小姐蹙了眉慢慢摇头：“纵使我当真一时心善救过此人，这许多年过去，我也记不住。”

我点了头，却忽然间听到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回头看去，恰望见个蓝衣少年，坐着轮椅，被一个护卫一路推来。他与苏斐有八分相似，面色却惨白些。那侍卫将他推近，便沉默着转身离开。

那少年自己滚了轮椅过来，冲小姐颔首微笑道：“裴姑娘，许久不见了。”

小姐回了礼，却不动声色地执了我的手，在我手心里轻敲了两下，笑着催我道：“昭昭，奉茶。”

我端了新泡的茶来，递予那少年，他接过茶慢慢饮着，半晌才叹息道：“哥哥竟然舍得。”他将茶杯还了我，我收了茶杯，离开时微微摇了头。

“在下苏然。”那少年滚着轮椅至花圃边：“文采斐然的然。”

小姐垂了眉眼，神色有些晦暗不明：“苏公子倒与令兄极为相像，乍一看去，挽君竟是分辨不出来。”

苏然笑了起来，他笑时眉目舒朗，仿佛永无忧虑一般：“自然，我与哥哥是同胞出生，只是我自幼便体弱多病。比不得哥哥横刀立马，驰骋沙场。”

小姐挑了眉，满面讶然：“可苏将军看起来，确是比你年长。”

“哥哥只是故作老成罢了。”他低低咳了几声，面上已有了疲惫之色，：“在下告辞了，麻烦昭昭姑娘送我一趟。”

我望向小姐，见她轻轻点了点头，便走上前去推那轮椅。苏然阖了目小憩，我不知道该往何处走，便推着他在府中闲转，却忽然见他睁了眼，笑盈盈望我：“昭昭，你瞒着她罢，谢谢了。”

我后退了一步，冲他行李道：“为公子服务，是奴婢的福气。”

他闻言竟是皱了眉，低喃一句，又轻轻笑了笑：“昭昭，你走吧。”

我冲他福了身后便离开了，回至小院时小姐已在榻上睡了。我进里屋抱了褥子，刚刚给她盖上，便闻得小姐唤道：“昭昭——”

我凑近了她，低声道：“我医术不精，但也粗略看得出来，这苏然公子，并非残疾，只是先天不足，极为虚弱，怕是没有那个能耐跑去皇城让小姐您救。”

小姐扶着我慢慢坐了起来：“想来这半年里，确是有人跟着我们。”

四

苏斐似是极为忙碌，义军一路北上，他虽未跟去前线，但也得不了空。倒是苏然，似是身子骨好了些，便常来找小姐。

那次他来时小姐正在作画，他便上了前轻握了她的手，在宣纸上作画。他的下巴轻抵着她的额头，画中是一幅泼墨山水。半晌他松了手忽然笑道：“挽儿你到那床边坐着。”

小姐依言做了，他便执了细笔，在纸上慢慢画了起来。

那画上小姐鲜妍明丽，嘴角含笑，望向之处，正是执笔挥毫的苏然。

苏然画稿初完时，小姐似是睡了，他慢慢滑着轮椅过去，扶小姐躺下。睡中小姐眉头紧蹙，极不安稳。他伸出手，慢慢抚着小姐的眉头，直至她眉头渐松。他低了头，去吻了吻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