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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七月初民间盛传妖女，讲那妖女容貌昳丽，容颜不老。我听着新下惶恐，犹犹豫豫便去御书房找顾临君。

我刚刚贴近门口。却忽然听见里面有顾临君的声音冷冷传来：“容颜不老是为妖女，临江王你私藏妖女，可是要与朕作对？”

屋里有人淡淡回道：“微臣不敢，只是陛下若非要取她性命，微臣便以命换命罢了。陛下要的，难道不是臣手下四十万私兵？”

我听到这里，忽然没了兴致，转了身准备走。门口的侍卫诧异地喊了我一声，里面忽然就静了静，紧接着门被打开，顾临君惨白着一张脸看我。我冲他微微笑了笑，推他道：“你回去罢，里面还有人呢。”

他愕然看我，有些惶恐地唤我：“阿君。”我摇摇头，推了他进去，自己转身慢慢地随意走着，忽然间撞见了传说中正在礼佛的的太后，她穿了一身的素缟，仍是美艳不可方物，比起十年前竟是分毫未老。她扭头静静看我，擦肩而过时我分明听得她念：“遇我者，早夭早折，半生不幸，一生孤老。”

将近隆冬时我听闻消息，说临江王死于大婚之日。顾临君派了当朝国师前去祭奠，那国师在那跌了一跤，睡了一夜，回来竟是前尘往事俱忘了。

隔了两天我忽然收到了个小木偶，那木偶带话给我，让我前去找人。

那是偃师的木偶，找我的却是命师。又恰逢顾临君收了临江王兵，想带兵北伐。我便央了他带我出去，又借故甩了我身边的尾巴，终于在一个算命的摊子前见到了她。

她见到我毫未废话：“你帮我散布个消息，讲北有命师，专治那国师的疑难杂症。”她微微一笑，淡淡道：“我转魂刚进行了一半。”她抬眉道：“那国师是临江王。”

我定定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应道：“好。”又补充道：“我会替你照看他的。”然后我望着她，绞着手，终于道：“你替我改一人命。”

我遇到顾临君后，私下算过他的命，是半生不幸，一生孤老。

她抬头，饶有趣味地看我，我被她盯得不自在，撇开眼道：“你让他喜欢上一个姑娘，让他长命百岁，一世安康，儿孙满堂。”

她略有诧异，问我道：“你舍得？”我扭头勉强对她微笑道：“如果你恢复了那临江王的记忆，你当如何？”

她毫不犹豫地答我：“自然是看着他——”她忽然愣住，又猛然大笑起来，直笑得眼泪滚下，方才抬手一抹眼泪笑道：“是是是，我们是厄运，我给忘了。”

遇我者，早夭早折，半生不幸，一生孤老。

她忽然推了我一把，转身蹲在了摊子后，我微微一愣，再一看满街俱是御林军。我四下扫了一圈，便见到正疯了般找我的顾临君。

我走向他，他见到我，眼眸忽然亮了亮，又沉了脸色似要训我。我却突然扑过去抱住他，他踉跄了一下接住我，我为待他站稳，便忽然踮了脚，仰首轻轻吻他。

我听见有人在身后骂不顾廉耻，我却分毫不在意。他反手抱住我，在我耳边一遍遍唤我名字，我缩在他胸口，忽然便关不住眼泪。他手忙脚乱地想要看我，我却死死圈住他，低低道：“不要动，让我抱一抱你。”

否则从此以后，我将再没有机会，去拥抱你了。

九

顾临君出征西北前央我做了个荷包给他，他软磨硬泡，黏人的功夫愈发厉害起来。我绣了荷包给他，他拿了却不肯走，常是要赖在我身边，像是怕我丢了。

他缠着我一直到行军，行军前他拉着我欲言又止，却什么也没有说，只一遍遍唤我的名字。

后来他终于出征，行军四年，荡平了北方。他回来时率军入城，我挤在城门看了，他似是棱角愈发分明了，满身俱是肃杀之气。大军中间抬了一顶小轿，罗红帐幔，精致非常。

他带了一个姑娘回来，那姑娘艳丽异常，如明月般可生辉。他封了那姑娘为妃，又终于肯下令选秀女。

我瞧着替他高兴，一抬手却抹了一脸眼泪。

我仍在御书房当差，那姑娘似是极不待见我，挑了我几回刺，终于失手撒了碗热粥在我身上。

那碗跌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我瞧见顾临君从里屋冲出来，那姑娘盈盈扑向他。他转眸望向我，我便跪下俯首道：“女婢知罪，请陛下责罚。”

后来他罚了我三十大板，贬我去冷宫当差。行刑的侍卫是那个看我禁足，守御书房门的。他拉了块板子假打，我在一旁干嚎。他递了盒药膏给我，让我擦烫伤的地方。那药膏我看了，是上等的宫廷特供。

他又偷偷塞了银两给我，嘱我道：“你出宫吧。”他见我毫无动静，又低声道：“冷宫不会有人去的。你好歹伴了陛下这么多年，陛下终究还是对你有一份薄情的……”

他在一旁絮絮说着，我却恍恍惚惚想着，不的，冷宫是有人去的，顾临君会去的。

“顾姑娘，你怎么哭了？”

我忽然回神，勉强冲他笑了道：“我今夜就走。”

十

“陛下，顾姑娘走了。”

顾临君握着朱红的手忽然顿了顿，他似是想要继续批阅奏章，却终是写不出一个字来。他搁下笔，微微望了眼窗外，起身道：“陪朕去城楼上看看。”

京城新大雪，雪积了一地。他站在城楼上，远远看着那人在雪地里踉跄。他忽然伸出手似要扶她，却终究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身后的太监替他披了披风，他忽然开口：“朕最不喜被人欺骗，却骗了她三次。一次是骗她出冷宫，一次是骗她没有禁足她，还有一次，是骗她不爱她。”

－－－－－－题外话－－－－－－

他记得最后一次见父皇，父皇告诫他，说容颜不老非为常人，终有一日必将离去。他心生惶恐，竟是禁了她整整七日的足。只是他终没想到，最后放她走的，竟是他自己。

他记得那一天他四处找她，终在一个算命摊子前遇见了她。那时她正在说，长命百岁，一世安康，儿孙满堂。

你看，她拼尽全力地想让他如此，他到底不能，不从她心愿。

他从此将尽力长命百岁，一世安康，儿孙满堂。

只是，她到底忘了说了，要快乐，于是他这一生，终究是永无欢愉了。

“陛下，下雪了。”

“回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