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上云霄(1/2)
覃如意听至此处不由微微一惊,原来当日莼川城中她虽未与这朝鲁会面,但那针妪中伏、乐门内乱之事,此人便是始作俑者,九嶷山中已听人说过多次,此时蓦然听得,再又回思二人先时的一番对答,才知乐门掌门使倒戈一事,只怕和这庵主脱不了干系。
圆月昏黄照地,蟋蟀伏草长鸣,那朝鲁嗽了一声,悠悠开口道:“这旧情是多少年前结下的?我倒也记不清了,不过当初的场景倒是历历在目。当年我和师骁同在武昌城抚声坊中研学丝竹器乐,兼读乐理。记得那一日先生课至中途,兀自在屋中唾沫四溅,堂中弟子正是昏闷欲睡时节,忽然房门猛地被掀开,屋外的淋漓雨声尽皆随风灌入,学堂中的数十个顽童都盯住门口,也没一个要睡觉了。”
庵主接道,“嗯,我那时父母早亡,流落至武昌城中,四处乞讨度日,那一天好容易食了一顿饱饭,忽然又逢上一场大雨,四处奔走,寻着这一处避雨所在,正在抹面拭发时节,又听得这学堂中正在教习乐理,偶有丝竹之声传出,一时出神,于是贴了门细听。是了,那日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和你们那些衣着光鲜的少年自然比不得。”她话中虽有自苦之意,语声却分外轻快愉悦。
“衣衫脸面干不干净倒是不知,只看到这十数岁的小姑娘一双眼珠子黑白分明,甚是灵动,目光流转之间,便引得人去猜测她此刻是喜是愁……我记得先生当时问了你名姓,嗯,静音、静音,你站在门口,身子虽是静停未动,整个人么,就好似一副流动未止的画卷,何曾有半分静逸之意……那是堂中众人都盯着你细看,门外的凄风苦雨都不知退到哪去了……”
覃如意听至此处心中微动,随即明白此庵得名如此,必是因她而建。
“是么?我可不知我只往那一站,你肚中便有了这许多文章……”庵主笑个不止,虽未亲见,却也猜得到此刻她必是明眸流波、贝齿扬铃。
朝鲁叹道,“你真不知么?你若不知,那目光梭转停扬、眼皮忽垂忽展,如何都只在有人处施展?当年先生收留你暂和我们一道学乐,从此便能和你日日相见,心中自然喜不自禁,唉,那时少不经事为此沉迷,直至有个午间,瞧见你被坊主娘子拦住喝问,那时你双目全无神光,面色冷峭如冰,我才知道,原来你还有这幅模样。”
庵主鼻中轻轻哼过,“那泼贱疑我与先生有私,隔三差五便寻隙将我叫去喝骂一顿,差使我做些仆役之事,若不是看在一日供我两餐冷饭的份上,又能在坊中学乐,我早甩手而去了。”
“是么?她这般疑心却也难怪。再说这器乐之事,你不学则罢,一学便将我和师骁比了下去,当日先生只道我俩已是众弟子中的翘楚,谁料你来不过两年,诸般丝竹经你抚弄,竟比先生还要强上几分。”
庵主轻声道:“那又怎样?我听说当年乐门掌门使来坊中择选合意弟子,我不也没入他法眼?只将你二人挑了去。”
朝鲁解道:“想必是乐门中鲜有女子,存身修行俱皆不便。何况你若真进了乐门,门中年轻弟子居多,见了你神不思属,只怕有碍修行。”
庵主嗤笑道:“你这话说得倒好听。”随即语声渐冷,“可怜我在坊中待得数年,成了那泼贱的眼中之刺,终被她寻了个时机将我卖至姑苏城外的天香楼中,日日被人践踏皮肉不说,还得拨琴按箫娱众。”
只听她说至凄婉之处,朝鲁还未作声,又听她语调旋即平复如常:“若不是五年后穆师骁来访,我还不知当日之后,你二人已踏上修道之途。”
“嗯,那时他与我初入乐门,虽则日日勤勉苦修,只是乐门修行之术,原是将乐声造诣融入所习术法,我们虽非常人,在门中也难以崭露头角。当时我还不过尔尔,心道得其门而入,较那寻常凡夫俗子已不知强上了多少,时日一长自然有所成就。哪知穆师骁心中却另有盘算,故而寻到了坊主娘子处,辗转打听得了你的下落,可笑从前他与我相交莫逆,他这番盘算,却只在离世前方告知于我。”
“是么,怪道他和我相逢,述尽燕婉相思之苦后,先将我赎出青楼,在那苏州城郊处置了处屋所,日日和我欢娱无极,不过半月,忽然论及当年学乐之事,一时兴起,又和我拨弦较乐为戏。再过得数日,取出一册精妙乐谱与我相看,赌我不能尽解,我苦思数个日夜后终有所得,一时兴起,以器乐奏出,和他共论这谱中妙意。其时他见识平平,多半时候都在听我高声阔论,于是便笑他时隔多年,这声乐之能仍无寸进。哪知他一时恼了,便说不信天下没有难不倒我的乐谱,我自然是笑而不语。此后数年,隔不多时,他便寻来一部高深曲谱来考较于我,短则数月,长则年许,我定要解得他心服口服才罢。”
朝鲁叹道,“无怪乎初时我与他门中造诣相当,数年后便见他修为突飞猛进,不一时便成门中翘楚,原来是得了你的臂助。此后师骁被立为掌门弟子,又蒙师尊赐予他乐上云霄曲,我和他之间的高下么?旁人瞧来自然是判若云泥。”
庵主喃喃道:“他给我时可未说这是门中秘传。当日为了将此曲意全盘解透,我通共换了十数种丝竹之器弹奏,此曲乐简意繁,为了教他心服,我这一解便是五年。”
“怪道他五年间修行大成,我自是疑思难解,又见他行踪出没无常,数次将他赌住盘问,均被他以别辞盖过,我趁他不防,远远辍过数回,哪知此时我二人修为差距已大,次次都教他发觉,只是他也不曾动怒,和我来往反倒是紧密了些,时常和我深论门中的乐理修行之法。蒙他指点照拂,数年之间,我终究也修行大进。追根溯源,原来我二人在乐门中的成就,大半拜你所赐。”
忽然听得毕剥两声弦响,想必是那庵主信手拨动琴弦,“这般激将法引得我替他解说乐意倒也罢了,我原也该谢他将我救出风尘。嗯,是了,当年初至抚声坊,坊主问我为何扒在门边不去,我鼓足胆气道,‘我想学。’坊中少年尽皆拍桌大笑,想必都好笑这乞女如何也想飞上枝头展声弄喉,十数人中,只你和穆师骁正身未动,满面鼓舞赞许之色。唉,于你们或许是无意,于我却就此坚定了心神,否则不早拔腿跑了。”
朝鲁声调渐高,“他救你一时,你便要回报一辈子?想来他以五音散消去你神识,你心中也无半点芥蒂。嘿嘿,毕竟你待他,还是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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