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音庵主（1/2）

覃如意驭气排云，只觉心中燥热愈燃愈烈，识海元丹上的火眉根根耸立，如若不是极力约束，隐隐就有飞脱之意，心知此次心火反噬，远非前次可比，若不能寻着那万冰山千璃洞，只怕此厄难消，当年针母修成冰神诀，与此地必有干系。如今虽不知那奇洞所在，料来向北行去总是不错，即便寻不着，若能访得一极寒之地，这心火燎原之危，不定得以避过，故而一口气飞出数百里，驭针时渐觉心火撩引神识更急，只得收针落地。

落脚处却是一处僻静之地，白山黑水，厚土高天，闲闲几处人家，目力尽处才有几座微耸山丘，四处一行打听，原来已临北地，只是离那寒冰丛生之地犹远，更没人知晓万冰山所在，心中不由得更是黯涩。好在若不催使神识，心火也只在识海中蛰伏不出，虽不知何时发动，较先时五内俱焚之状却要好上许多。抬头瞧见那红日西落，轻叹一声，和常人一般迈脚便行。

这般行来，一路鸡鸣狗吠、炊烟袅娜，满目农家风光，和那莼川城、九嶷山相较别是一番滋味，覃如意观景品味，信步而行，好一阵仍未见着市集城镇，打听了一番，听得前头宝塔山中有处静音庵，料得在彼处住上一夜倒是便宜，天已微暗，于是紧步行来。

哪知这山望近行远，急急走了许久，仍未到山脚，渐渐觉得腿脚酸疼，想是平日空中驭行，倒不惯行此山路，好在她心志耐性俱佳，只放平了气性匀步而行。忽然一抬头，山势弯转，果然便看见一丛青烟自那云杉丛中弥升弥散，青烟尽处，隐隐透出一角飞檐，心下一动，这静音庵终究是到了。

行至门前，抬头瞧看却是一愣，原来粉墙黛瓦、花格小窗，庵前滴溜溜一弯山泉倚门而进，那门轻轻巧巧砌在桥上，门扇半开，约略将其中望个大概，已见得是满目江南气象。门上兽首铜环在彼，因而也不进去，只将那铜环扣得两扣，铜声暗哑间，只静静立在一侧相侯。

果然出来个缁衣小尼，满面不甚耐烦模样，听她道明来意，蹙眉咂舌一阵后却说道：“庵小简陋，地处偏僻，向来少有人来，虽说修行之地理应多结善缘，我还须得向师尊禀明才是。”见了覃如意颔首微笑，并无退意，鼻中轻之又轻地哼了一声，一扭身又向门内行去。

覃如意见她窈窕身子拐没在一丛假山之后，其行动声响仍隐约可闻，想必庵小隔音不善。果然听得小尼青涩之声相禀，半晌才听得一个娇软女声回道：“你瞧着办便是了，些许小事也来聒噪。”又听得那小尼唯诺告退，覃如意以为她必来，又候了一阵，仍是不见踪影，眼见天渐渐黑将上来，再难另寻投宿之处，于是又将铜环叩响。

好一阵小尼又悉悉索索提灯前来，人尚未至先听得细碎怨语，挑灯觑面，瞧见仍是旧人，不由撇嘴道：“咦，施主还未走么？适才我向师傅说了，庵中简陋，不足厚待贵客。”

覃如意笑道：“如今天已黑透，你教我再往何处去？我也不是什么贵客，自然也不是恶客，有得一饭一床足矣。方才你师傅教你便宜行事，如何不就行个便宜呢？我瞧你来去数合也行得辛苦，这有块云丝锦帕，你且拿去拭拭汗罢！”

小尼接过绣帕，灯下隐约瞧见上头绣的是一对栖阴鸳鸯，暗暗合了心意，纤眉微展处声调已然和缓，“也不是留你不得，庵中最里头西边原有间客房，这些年却少有人住，你歇上一晚上倒也使得，至于那饭么……”

覃如意摸出数钱碎银，塞到那小尼手中，“自然不能教你破费。”小尼面上渐有人色，将身扭转当前行道：“施主好生通透，这便随我来。”

夜色中只一灯照地，隐隐只见得庵中满院幽兰修竹，修行之士目力非同凡响，覃如意略一举首侧身，已瞧见其间的诸多精巧细致之处，尽皆江南意味。也不多久，不一时已将她带至厢房处，吱呀一声将门推开，小尼当先掩住口鼻，持了根白烛点起搁置，又取了块抹布闪闪躲躲在房中扑打数下，随即转过来点头道：“离索山居，少有人来，施主凑合着将就一夜罢！若不嫌弃，我再去厨下打点些素斋奉于施主。”

覃如意笑道：“不敢劳烦，一碗白饭即可。”待那小尼出门，取了抹布将四处擦拭干净，又将那床上被褥卷起，以备打坐行功之用。不一阵收拾停当，便出门寻地洗手，可喜那门外山泉已引至庵中，又掘了细沟分流各处，才净了手面，又见那小尼持灯提盒而来，随了她进屋，见她摆了数个盘碗在桌，彼此道乏，这才辞别而去。

原来覃如意虽是修行未久，神识充盈流转之下，也已能数月不进饮食，只是此次神识内敛，如常人般行上半日，竟然又觉出腹中饥饿，此刻见那桌上不过是香菇油菜、白水豆腐、并上一大碗米饭，已觉食指大动，菜虽普通，那米却是颗粒饱满形体均匀，吃在嘴中软糯香甜，不过盏茶时分，已将这些半冷饭菜吃完。

将碗筷拣回食盒内，覃如意盘腿而坐，才将那冰神诀行得一周天，神识动处，只觉那眉针又是跳脱欲飞，不得已只得停功枯坐，身心松弛至极处，只觉外头的各色声响悉数放大，全都扑入耳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幽声长叹，叮咚数声，一曲清泠朴雅之声盖过各般聒噪透窗而入。

先听得数声宫商之音，好似将人置身于一片荒野之地，四望杳无人迹。倏尔徵音突发，犹如平地生出一股萧瑟伶仃北风，渐卷渐厚，继而有了横槊之意，来回呼啸一阵，又听得角音轻响，恍若荒野寂地上飘落的第一片雪花，风声渐薄处，雪花渐繁渐紧，角徵之音悄然暗换，絮絮绵绵中琴音未歇，听得一个女子曼声唱道：

“并素手拈檀香列绣墩成排，

设条桌照银釭候佳客初来。

轻趁趁提芳步，茶氤氲香榧盖。

指探云子温润入手来。

投星位挂小飞偶轻啜相待，

双倒扑三连扳总神色不改。

无端端眉尖蹙，夜缠绵黑怎奈。

世事如棋纵横十九开

一叠声缓敲棋子怅青丝渐褪白，

两三滴零星残雨打梧桐音不败，

相思不过隔云霭，

静悄悄似抽丝敌过了这片黑白。

若是那春光万里映远山如许黛，

谁留心窗外桃杏倚云无端乱裁，

失局未必真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