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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珊珊看到鱼缸里的金鱼，看到跃出湖面的小鲤鱼，就会想它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它们成长的速度要超过她的反应。当她再次来到桥边的鲜鱼店，那里的金鱼变成了锦鲤，虫子似的鳖壳成了大乌龟。有些乌龟正懒洋洋晒着太阳，水里的乌龟却很调皮，在小珊珊靠近时，它们都游了过来，头伸出水面好奇地看着她。小珊珊要摸摸它们细小的头，它们却沉了下去，在水中快乐地翻滚，和小珊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小珊珊其实不敢摸它们，怕吓着它们，可它们看起来也不怕人。她还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摸它们，和它们只是初次见面，它们没理由这样信任她。很多年前，她参观水族馆有机会摸海豚时，她也没摸。那时她心想，“以后再没这样的好事了吧。”

小珊珊很相信缘分，她没摸那些小动物，放它们走掉，是相信还会和它们再见，即便那时的它们变了模样。她对珊珊，对七鱼就没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她们难以重复，难以复制。珊珊出现在舞厅的水池旁，照顾游着的金鱼时，那些金鱼的神态中满是可爱和幸福。等珊珊离开，这些金鱼并没有感受到什么，身体还在一天天变胖，在水中比以往游得更卖力些。

珊珊喜欢舞厅不是因为水池里的金鱼，不是因为黄色的灯和华丽的灯饰，也不全因为在那里可以跳舞。舞厅代表了病痛而和谐的生活，这吸引了医院的医生和病人，还吸引了喜欢热闹的七鱼和小珊珊。

小珊珊不会跳舞，喜欢看别人跳。她在珊珊的照片中看到过许多人的舞姿，他们画着很浓的妆，穿着红白相见的衣服，头上围着围巾，手里拿着丝带扇子还有鼓锤，脸上是夸张的喜悦。当莉莉安看到这些照片，并从中找出手持扇子的珊珊时，她笑着说，“真像个花花公子……”

没有人说得清珊珊的舞跳得怎样，她跳舞时都会穿着黑色的长裙，当她晃动身体，黑色裙角变成乌鸦的双翼。她也不是一开始就像乌鸦，人们先说她灵巧地像鸟，又全身黑色，所以成了乌鸦。

小珊珊站在水池边回想着这些，好像听到了乌鸦飞过时的叫声，先是扑面而来，再逐渐远去。之后她的幻听被小七鱼打破，小七鱼走过来说，“我是个女孩。”

小七鱼常常用这样的开场白，向人强调她是个女孩。这代表着那人对她而言是重要的，她不想说谎。偶尔会有人怀疑她的说法，原因在于她的胸不够大，它们在衣服的遮掩下可能是a，或者b，至多不过c，可它们有着强烈想长大的心。

小七鱼说自己是女孩时幸福的笑容和多年前的七鱼妈妈如出一辙。那时七鱼妈妈出现在镇子外的公路，垫着自己的凉鞋坐在树根上。小珊珊看到她就会用双手蒙住脸，假装没看到，即使不蒙住脸，和她的眼神对视也会假装不认识。终有一天，小珊珊明白这种所谓的冷酷是不行的，因为七鱼妈妈不在乎，她问七鱼妈妈，“你是因为变得很脏才假装不认识我吗？”风把七鱼妈妈的脸吹得变了色，还有些肿胀，她的眼珠变成一颗浑浊的球。可七鱼妈妈很要面子，从不承认自己的落魄。她说自己很干净。她很喜欢说干净这个词，这个词没有特别的含义，仅仅指脸洗得很干净。说完这些，在阳光的照耀下，她露出痴痴的笑容。

在七鱼妈妈痴笑的那几年，镇上的人都还聚集着吸烟，每家每户的烟草丢满屋里的桌子。小珊珊喜欢给七鱼妈妈卷烟，把纸撕成条，添上细碎的烟草，再裹成小喇叭，而别人都是卷成细柱。烟草泛滥的情形没有一直持续，镇上的人渐渐失去了热情。他们开始种植很多的土豆，绿瓤土豆以及白瓤土豆，在土豆收获的季节，家家都会比拼土豆的大小，有的土豆竟然有孩子的头那么大。

小七鱼无法理解这样的土豆，她快速拔出背上的刀，伴随着呼啸而过的刀气，将土豆切成了两半，这个大土豆是白瓤，淌着白色的汁液。镇上的人都称她为剑客，因为她背着一把长剑。那其实是把长刀，刀鞘是黑色，刀穗是一串流苏，刀身是晃眼的灰色。她的刀法有些特别，既不用砍，也不用刺，而是闪电般拍过去，被击中的目标会“啪”，然后晕倒在地，如果不行，就是“啪啪”，可以说是战无不胜。她的刀法很可能没这么神，因为她在舞厅表演这些时，动作慢得像在打太极，长刀在她手中转了个圈时，小珊珊担心她会拍着自己。

当她收好长刀走到小珊珊面前，还没从打太极的状态中出来，像被灌了许多酒精，她保持着微笑，把头抬高，晕了过去。她没有晕过去，可她认为自己晕了过去。

小七鱼说，我晕倒了，来到了别的地方，四周都是亮着的路灯，天上是星星。

小珊珊觉得她说的路灯是舞厅中饰有鲜花的支柱，星星是天花板上的灯。

小七鱼说，等我醒来，看到那些人在跳舞，有的是一块儿跳，有的在独舞，我还看到了珊珊。她低着头，晃动身体，腰间的钥匙链像铃铛欢快响起，它是舞蹈的一部分。其实我早已迷上了她走路时钥匙链发出的声响。她就这样走在街道，走过一盏盏路灯，消失在街角，消失在一片渐进暮色的竹林。她喜欢去那些没人去的地方，让你，让我，让莉莉安，让所有爱她的人都找不到她。是因为我们都蠢透了吗，我们不是一直自诩花心吗，怎么都变得这么痴情？

小珊珊说，是啊，连我这样的性冷淡也要有模有样地爱着珊珊，这到底为什么呢？

纯情的小七鱼不明白什么是性冷淡。

小珊珊无法从那些充满**的电影或文字中得到任何启发，也不能从大人和孩子的抚摸中收获快感，连深夜里的**也没成功过，刚刚开始就不得不停下，这让她心灰意冷。可这些并不妨碍她喜欢珊珊，睁眼闭眼感觉到的都是珊珊。她想减轻思念的煎熬，却也舍不得思念的煎熬，如果她没有认识珊珊，现在不是过得很快乐？她为这样的假设感到可悲，因为珊珊深刻地改变了她，遇见珊珊才让她找到了真实的自我。

可珊珊只有一半的真实，她不记得小珊珊所记得的，她记得小珊珊所不记得的。她不知道在烟草和土豆泛滥的年代，镇上的人都什么模样，他为吸不完的烟草忧心，开心地把土豆说成孩子的头后踢来踢去。他们其实很轻佻，爱情从不专一，结婚前除了相好，至少还有两三个备胎，甚至婚后也是如此。一桩桩风流韵事像讲笑话似的被他们传来传去，小珊珊的叔叔成了流言的焦点，人们都说他年轻时是整个镇子最漂亮的，却娶了个丑陋的老婆，他的老婆生长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小时候连饭都不用吃饱。他之所以娶她是因为她爸爸在部队当高官，能够为他安排工作——这是他自己的说法。他们婚后生下个女儿，最后还是离婚了，因为他有了外遇，离婚后他连见女儿一面都很难。小珊珊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外遇，可能是因为前妻模样丑，那怎么不带她去整容呢？小珊珊还不明白他怎么能把婚姻当找工作的捷径，这既不光彩也不值得。她所明白的是她太爷爷的教育方式惨遭失败，他一生都要求他们勤勤恳恳，不要当兵，不招事端，尤其要懂得感恩，好人才会有好报，这就是四代单传的他能得到儿子的原因。

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镇上的人还是喜欢说小珊珊的叔叔漂亮，这几乎成了他们的某种嗜好。这样的夸赞方式对小七鱼也是友好的。因为他们从来不说一个人长得“美”或者“帅”，而是说长得“漂亮”或者“人才”，这样的词没有性别色彩。之前有人将小七鱼定义为“日系美男”，后来变成了“韩系美女”，这样美男和美女也成了镇上爱说的。这样的赞美可能从漫画而来，是种不真实，带有幻想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