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上下乱（1/2）

还好这个时候御医赶到了。侧妃文惠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身后跟着被宫人搀扶着疾奔的院判王大人和这几日来一直给六娘问诊的秦御医。几人来不及行礼，文惠痛哭着朝二人道：“快去看看表姐！表姐她一直在吐血……”

王院判顾不得行礼，奔至六娘身前跪下。陈清将六娘平躺着放在床榻上，宫人们抖了一方帕子把她的手腕包起来。

六娘的手指指尖泛白，拇指的指甲盖上覆着一层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观之触目惊心。

王院判抓着手腕按了两下子，麻利地从随身药箱里头掏出一匣子银针。他连着三针扎在六娘右手手腕处，抽出来的时候针尖上涂着一层颜色极深的血渍。王院判看了两眼，吸了一口气才对陈清道：“回太子殿下，是一种类似钩吻的剧毒。”

“钩吻？”陈清竭力平静着自己的喘息：“不可能。佛堂里头戒备森严，所有送进去的东西都有三重查验的关卡，最后还有秦御医每日前去……钩吻剧毒怎能混入其中？”

“不，这不是钩吻，只是和钩吻类似而已。”王院判摇摇头，面孔有些泛白：“殿下，太子妃她……心肺抽搐，像极了饮下钩吻后刚开始发作的症状，血液中的毒素也显示了这一点。如今毒素已经扩展至五脏，恐怕是……”

“王院判。”陈清骤然打断了他：“没有什么恐怕。你医术高明，一定能救活她。当年凤坤宫中的事情你还记得吧？她服下了大量的银环蛇毒，你们说她救不活了，可最后不还是过来么？这一次也是一样，本宫的妻子是个受上天庇护的女子，她不会死的。”

王院判嘴角微微噙着，半晌，才叹一口气，道：“微臣遵旨。微臣会用尽毕生所学，来救治太子妃殿下。”

陈清点点头，沉默地在六娘房内的椅子上坐下了。他用一种平静甚至有些呆滞的目光望着阳光璀璨的窗外。

王院判很快指使着医女们端来了一大碗黑浓的苦药汁子，几个医女用勺子硬撬开六娘的嘴巴往里头灌，也不知是灌的什么。另一位秦御医则开始熏一种刺鼻的药草。

六娘被一口一口地灌药，很快在这药力的作用下一口一口地呕吐出来，宫女们则手忙脚乱地端着铜盆去接六娘呕出来的东西。王院判焦灼地叫着：“再灌，再灌！娘娘吐得还不够，还要灌……”

年幼而瘦弱的六娘则被王院判这种法子折腾地半死不活。她神智还算清醒，所以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痛苦，她的整个胃里都被灌下去的药水刺激地剧烈抽搐，带着毒素的药水再次呕出来的时候，喉咙里整个儿都烧起来了。她分辨不清是王院判的药太霸道，还是中的毒太厉害。

陈清默然看着这一切，他感觉到一股子冷冽的寒气从椅子下头升上来，虽然这昭台殿里燃着暖烘烘的地龙。

看着六娘艰难呕吐的样子，陈清觉得自己的胃里也跟着抽搐起来了。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他想起从皇子到储君的不容易，想起这三十年来被几个弟弟打压、被父皇猜忌的屈辱和窘迫，想起因为没有子嗣被世人诟病，想起多次遭到陷害和不解，想起冯媛惨死的样子。

在记忆飘渺的最后，陈清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一年在凤坤宫门前的官道上，第一次看到六娘的模样。

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跪在他的轿辇旁侧，朝着这座皇宫深深叩首，细密的刘海几乎遮住了她的眼眶。然而当他看过去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那刘海后头一双盛满了三千世界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陈清的脑子里刻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只是很巧的是，后来发生的种种，恰好证明了那日遇见的这个女孩子是最合适的继妃人选。

母后对他说：“周家的嫡长女不论出身还是容貌、性情，都是最适合这个位子的人。”臣子对他说：“六小姐的父亲年轻气盛，前途不可限量。若好生提携着，将来再出个周阁老是不难的。”亲信对他说：“六小姐是个外柔内刚的女人，她这样的人，不论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至少在东宫中不会拖您的后腿……”

对啊，大家说的都对。没有人比周妙莲更适合这个位置……理所当然地，他迎娶了她。

只是……周妙莲……

这个有着一双灵动眼睛的女孩子，在朝夕相处、互相扶持的时光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终于令他放下了帝王家本能的心防。他将她当做了妻子，而不只是太子妃。

他这个天命不佑的人能娶到她，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啊。

所以……

老天应该不会真的把她收走吧。

如果她死了，自己再从哪儿找那么一双眼睛呢。

再从哪儿找一个值得信赖值得托付的人呢。

然而老天似乎真的要和他作对。就在这个时候，六娘猛地呕出了一大口猩红的液体。

那不是药。

“妙莲！”陈清大睁着眼睛站起来，随后慌乱地拨开那些将六娘围得密不透风的人群。他喊着：“妙莲！你能听见吗？你能看见我吗？”

六娘早就看不清东西了，这个时候也懒得去分辨声音。她满心满肺只有疼痛两个字，不是被毒素腐蚀的痛，是被王院判折腾的痛。

一大口血吐出来的时候她简直痛得两眼发黑。

“她怎么了？她是不是要死了？”陈清抓着王院判的胳膊。

做了十多年面瘫太子的陈清自个儿也想不到，他会出现这样失礼的一天。

王院判手里还端着一碗药。正焦急地想要解释，外头殿门“吱呀”一声滑开。有女声严厉地道：“都慌什么！都乱套了么！”

皇后一身玄色朝服，紫金冠下的鬓角如同往日一般一丝不苟，她满面威仪地注视着殿内所有的人。

“母后！”陈清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望着皇后。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我快救不活妙莲了。您有办法吗？”

皇后冷冷瞥了他一眼。陈清眼睛里火焰一般的红色让皇后心头震颤。她的儿子已经多有没有过这样疯狂的神色了？

她和圣上的嫡子，这个国家的储君，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他一贯冷静自持，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懂得如何应对。为什么今日……

皇后的心里生出一丝冰凉的恐惧。那不是因为太子妃濒死，而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