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雪山 (七)第二次奋斗(1/2)
从山中回到人间,眼前的一切看上去都不太真实。下班的时间,行人们低着头走得急匆匆的,如同毫无表情的牵线木偶,穿着千篇一律的时髦服装。汽车像小小的会发光的塑料或铁皮玩具,再巨大的高楼看上去也仿佛轻飘飘的,像是积木搭起来的或是纸糊的,让我担心它不够结实。我梦游一般地上了公交、下了公交,回到了离别半年多的家。
家中的一切都蒙着一层淡淡的尘埃,空气潮湿,散发着墓室般冷清的味道。我把骑行包从肩头卸下,抬手扔到白子哥哥的小地毯上,打开窗子换气,之后第一件事情是洗澡。
山中的几个月里,我只能在中午阳光最炎热的时候把寒冷的潭水打上来,放到太阳底下暴晒,晒到微温的时候打湿了毛巾简单擦一擦身体,最多洗洗胳膊和腿。虽然像修士调息一般耐心地控制自己的感觉,忍了这几月而没有崩溃,到最后甚至都觉得彻底习惯了,但站到城市里的莲蓬头下,热水冲到身上的一瞬间,我还是幸福得几乎要飞起来了。我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粗糙的皮肤立刻变得光滑,委顿与疲惫一扫而空。随便抖抖被子钻进被窝,舒服地睡了一觉之后,彻底地恢复了体力。
这里的日出要比终南山中早很多,每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终南山上还是一片漆黑,但在相同的时间,这里的天已经大亮,连早市都已经散去。回来后的第一个清晨,我到南湖边上结结实实地跑到累透,然后在早点摊上吃到了久违的豆浆和油条。回到家中,打算洗个澡,然后计划一下开学之前的时间。
我突然发现我不会洗澡了。本来只是想把身上的汗渍冲掉的,可是沾湿了身体之后想起云戈说过的话:洗澡不搓就是“把身上的死皮和泥泡起来再干巴回去”。我略微地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隐约地觉得有点儿倒胃口,便拿起了搓澡巾。没想到头一天晚上洗得那么认真,隔了一夜居然还是能从身上搓下东西来。我没奈何,只得耐心地、彻底地把自己再洗一遍,等到把自己搓得像一根伤痕累累的胡萝卜似的走出浴室的时候,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到了晚上如是重复,接着是第二天、第三天。
我稍微想了一下就明白,人的身上其实永远都能搓出什么来,那么到底该怎么洗澡呢?不洗难受,洗了就要好久,每天两次,每次半个多小时,实在是有些开玩笑。云戈对我说那些话的本意是想告诉我,其实所谓干净不过是人心里的一种感受,所以怎么洗澡都无所谓,现在对我来说却成了怎么洗都不对。
我哭笑不得。
备了几天课、为了洗澡的问题苦恼了几天之后,我又适应了城市里的街景。行人看上去不再像牵线木偶,高楼也不再像轻飘飘的纸糊的箱子,一切看起都不再那么怪异而不安全。我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开学前夕我去了李烛照的中转站,想要看看在他庇护下的流浪的毛孩子们。出发前我发了一条短信给李烛照,下了车,发现他居然在车站等我。他见到我非常高兴,几步冲了过来,兴奋地一连串问道:“嗨!你回来了?怎么样?山里好玩儿不?云戈好吗?话说你怎么晒这么黑……”
我没说话,忍住笑径直往村子里走,李烛照“嘿嘿”一笑,马上跟了上来。村子里还是那样荒疏萧条,有些院落里还看得出有人居住的样子来,可看不见人。路上的泥土看上去曾经被雨水泡成烂泥,现在又被阳光炙烤得干硬。中转站还是原来的样子,院子里空落落的,靠近墙基处堆放着冬天里剩下来的煤和劈柴,盖着油毡纸,墙头裂缝里有些细弱的野草从历年的荒草堆里探头探脑地长出来。所有动物都躲在墙角的阴影处乘凉,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唯有初生的狗崽们兴高采烈地顶着大太阳不停嬉闹。
我放下背包,到了后院地里摘了些蔬菜,帮李烛照给中转站的孩子们做了一顿饭。下午有一小点儿时间难得无事,我们像老农那样坐在田边,压低了帽檐,随意闲聊。地里新一茬的小白菜已经长出来了,西红柿秧上也结满了即将收获的果实。
“你要是种豆角就好了。”我对李烛照说,“我小时候种过好多年,种得可好了。”
“豆角炖不到烂熟的话有毒。咱们这儿一做饭就是几大锅,我不太敢。”
“哦,对,这个我忘了。”
李烛照给我讲了半年多来发生的很多事情:他跟朋友开设的网站有了越来越多的关注者,也开始得到更多的捐款、食物以及药品;很多动物医院的人开始帮他,为他救下的小动物提供非常便宜的医疗服务;临时义工越来越多,偶尔遇上整饬房屋之类的事情,只要在qq空间里发一条信息,第二天准来很多人;有些特别漂亮的小猫小狗的有偿领养给了中转站一定收入;他开始带着他的器械箱去给全城各处的小动物做绝育之类的小手术,也可以挣到一些补贴到中转站……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扳着手指头数着,生怕忘了哪一件,语气时而忧虑,时而又充满希望。我偷偷瞥着他,他全然没有发现,我忍不住忖度他是不是还记得自己原本是一个学材料科学的博士,他曾经设想和为之奋斗的生活,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我们的生意已经开张了,非常好。”他最后说了这句。
“你眼光很准。”我笑着说。
他却叹了口气。
“怎么了?”我问,觉察到他的叹息中有很多内容。
“有件事儿,我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也不能告诉任何人,现在能跟你说说吗?”
“嗯,你说。”
“这几年我攒了一大笔钱,鲜果生意的启动资金就是这么来的。”
“嗯。”我应着,不太明白这件事儿为什么不能告诉任何人。
“看来你没明白。”他笑着说,“我自己攒的。”
“嗯。”我应着,还是没明白。
他只得摇了摇头:“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我能攒下那么大一笔钱,没有让你很愤怒吗?别忘了你只是买了块儿高级一点儿的生日蛋糕给我,都有人说我是骗子。”
我看着他,没说话,知道他一定会接着解释。我没有问过他什么,他却主动跟我说起这些,我知道他的压力太大了,他需要倾诉给自己信得过的人。
“小庭,弱者的善良对别人是没有太大意义的,因为你实际上帮不了多少忙。就算你舍得倾家荡产,甚至把命都赔进去,也没有多大作用,也就是换回你自己心安理得。对于需要帮助的人来说,客观上,你跟那些袖手旁观的人也没什么太大不一样。我开始建设这个中转站没几天就知道,就凭我一个穷学生,榨干自己也没几滴血,累死也白费,也就是自我感觉良好,自己觉得自己挺高尚。我救不了几条小命儿,还牵连那么多人、影响到那么多人的生活。”
“所以你才想到要做生意吗?”
“是啊,不管做什么事儿,没钱真是寸步难行。当时我就知道,指望国家和社会来管这些小动物,不知道得何年何月,我要是永远都是个穷学生,这事儿肯定长久不了。我不能一头扎到中转站里,别的事情都不做了,好像不这样就不够伟大似的,我也不希望任何人因为中转站把正常的生活毁了。我希望我们可以一边做救助,一边正常生活,这样救助这件事儿才能持久下去,也能普及开。所以我一方面得知道怎么能边做救助边生活,一方面得挣钱,挣很多钱。当时想不到怎么做,考察一番后,我觉得鲜果配送的生意肯定会好,现在大学生的钱很容易挣,可是当时我没有入股的钱。”
他说着,停了下来,好像又回味起了当时的心情。我没说话,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开始大规模召集义工,把很多活儿交给了他们,自己到处打工,当家教或者去给某些公司的项目当帮手,后来在全城提供宠物上门服务,绝育那类的小手术。反正,不管什么工作,能挣钱就行。其实我挣得也不少呢,可是不能花,必须攒起来。小庭,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那意味着很多需要钱的事情目前就不能做了,是吗?”
“是啊。有时候想救下被虐待的狗,可是主人要钱,要很多钱。他知道你看不得狗儿受苦,一边当着你的面痛打那只狗,一边提价。有时候要价太高,怎么也讲不下来,只能放弃。我不是真的没那笔钱,但必须攒着。最后我只能咬咬牙转身走了,听到狗狗挨打的惨叫,就在我后头,心里难受得要死。倘若那只狗最后被主人虐待死了,我真觉得这条命是我欠的,因为我本来能救它的。还有几次,中转站爆发流行病,我也只能把药优先保障给能治好的,那些没什么希望的,我只能放弃,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死了。埋他们的时候我特别想哭,但又觉得自己的眼泪特别虚伪。小庭,以前我都不知道自己能这么残忍。你说我是不是就是那种冷血的唯物论者?我是不是理性得可怕?有时候我自己都害怕自己……”
“不,不是的,你别这样想。”我急急地说。
“真的吗?”他苦笑,“你不用特意安慰我。”
“真的,不是特意安慰你,我真的这么想的。现在人特别喜欢批判理性,说理性可怕,可我觉得那不是理性可怕。理性的效用是有边界的,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算账解决,滥用理性本来就是不理性的。真正的理性其实是大多数人最缺的能力,所以我很佩服你,真的,我就没你想得那么多,也没你这份毅力。你到底是学理工的,我虽然在医学院混了几年,可说到底,骨子里还是很多人看不起的那种‘搞艺术’的,凡事想不长远,动不动血上头,还自以为这叫激情。我到中转站来,一直只想着手里那些具体的事情了,真没想得这么远……就是想到了也做不到……”
“谢谢你,小庭。”他由衷地说道,随即口气一转,“其实我没那么冷静。你不知道,最难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我挣的钱不能都花,也不能不花,眼下有我想救的,未来有更多我想救的,手里的钱到底该怎么分配,我也不知道;所谓的生意以后怎么样,我也不知道。还有,就算我以后发财了,能救很多的小猫小狗,那现在我放弃的这些呢?难道它们就该死吗?唉,我真是纠结死了啊!有一次我实在顶不住了,买了一瓶啤酒,边走边喝,因为太累了,又没吃东西,一瓶酒就把我喝得晕晕的。我把空瓶子扔进一个垃圾桶,一抬头看见不远有个彩票站。小庭,我当时都往彩票站那边走过去了,真想把身上的钱都换成彩票,痴心妄想要是能一夜暴富就好了……幸亏有个电话过来,把我弄清醒了……”他一边说一边自嘲地笑着。
我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能想象这几年他吃了多少多苦,旁人的误解甚至咒骂,我相信他是完全不在乎的,难的是他怎么过得了自己这一关。如今的人喜欢看似透彻地嚷嚷“你简单,世界就简单”,各种空间和博客上充满了类似的论调。这话没错,可前提是放弃所有的责任,独善其身。一个不承担任何责任、只关心自己吃喝拉撒的人,能有什么好纠结的,世界在他们眼里怎么可能不简单。而李烛照,我相信他对这句话定是不以为然的。他承担了太多,他没法简单,他只能目光远大、老谋深算。
我心里充满了疼痛与怜悯,也责备自己。我的懒散、我潇洒的与世无争,导致我看似善良透彻,可其实也不过是李烛照所说的那样,只是自己感觉良好,实际上对这个世界没什么用处。我活得轻松自在,可以率性地决定自己的生活与道路,可以放手一搏奋斗而不计后果,可以不慕权贵与排场,可以视金钱名利如同粪土,无非是因为我不管事儿,不需要对什么人负责。
我心性疏浅,能力和毅力都远不如李烛照,我想不到他能想到的,也做不到他能做到的。其实他比我大不了多少,却成熟得令我自惭形秽。这几年里,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自己的计划,只是独自默默地坚持,忍受所有的压力和非议、所有的纠结与痛苦,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们沉默了很久,最后李烛照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爸妈也给了我一笔钱。”
这句话让我胡乱地猜出了各种可能。他没再解释,我也没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只是在心里为他高兴。因为中转站的事情,想来他和父母之间是有些过往的,但如今似乎都过去了。
所有的话都说完之后,我们安然地享受着西斜的太阳,看着阳光下刚刚刺破土壤的青菜的细芽儿,几天之后这些细芽儿会长到两拳高,就可以采摘了。
太阳就要落山了,空气凉爽了下来,我们给菜地浇了一遍水,之后我告辞离开。李烛照跟我约好过几天他会把新的寄养的狗狗带到我家里,之后送我到车站,看着我上了车。
车开动的时候我冲他挥了挥手,他对我笑了笑,我也对他笑了,心里却十分难过。城市文明驱逐了星辰,可毕竟换来了酒池肉林、楼寓光鲜,但这里什么也没有,这里的贫穷换不来林泉幽静,辛勤建设也换不来优渥安逸。这里的人能走的都走了,唯有能走的李烛照非要留下来。他的同龄人如今都已经各奔前程,他却依然守在这个荒僻的地方。自始至终,我都没敢问他对自己的未来是怎么打算的。我看着他略有些单薄的身影逐渐远去,在朦胧的光线里变得越来越模糊,心中感觉十分复杂。
从我认识他,他跟我说起的事情几乎都与中转站和救助有关,除此之外我们之间很少有话题,特别是私人话题,想来我们的兴趣和知识也没有什么交集。若是在校园里,我们可能根本没有机会互相认识,如果侥幸相识的话,大约他就是我这样的艺术生既佩服又总拿来调侃的理工男,善良、勤奋,还很可爱地有些迂,有时候会让我想起高中时的同桌来。
在李烛照的谋划和艰难努力下,一切仿佛都在向着一个光明的方向前行。我很心疼他从前忍受的孤独与艰辛,也心疼他现在的样子,但中转站的未来又让我充满了信心与乐观,也夹杂着一些不确定的担忧。
隔了两天,李烛照又送来一个大家伙到我家里寄养。这是一只纯黑色的拉布拉多,他老老实实地跟在李烛照身后,小心地站在门口。
“这哥们儿好大的个子!抗半个西瓜就能赶上我重了!”我忍不住地嚷道。
“还真差不多。所以你遛他的时候要小心,他会像拖一条破棉被似的拖着你。”
“放心!”我笑答。
我蹲下来,尽量把身体放低,把手背凑到离大个子稍微近一点儿的地方:“嗨!你好!来闻一下我身上的味道!我叫李过庭,以后咱就一家子了!”
大个子立刻紧张起来,使劲地往后缩着,警惕而略带畏惧地看着我,远没有一般的拉布拉多那样没心没肺,看见谁都跟看见晚饭似的那么高兴。
我站了起来:“他是天生胆小,还是被人虐待过?”
李烛照叹了口气:“这个家伙你可能得费点事儿了,我把他交给你是因为你不会把他正常的应激反应看做是发疯,小牧也想时常过来看看他。”
“怎么了?”
“他是我跟小牧一起救回来的。当时在一个高架桥下,他被人打得浑身是伤,下了几天雨,也没吃东西,就在桥底下躺着。后来有个人觉得他挺可怜,就给他买了些吃的,还有水,想要喂给他。”
“嗯,这样很好啊。”
“开始是很好,但他当时刚刚被人毒打过,特别害怕人,什么人都怕。那个给他水的人靠过去他也特别害怕,就龇着牙想吓退对方。可是对方觉得,我给你水,我是好人,你还能咬我吗?”
“结果呢?就真咬了?”
“是啊。不过也不重,警告而已,狗很知道轻重的,再说他也受了伤,没什么力气。”
“然后呢?”
“然后那个人就火了,说自己好心好意,结果狗没良心,然后就开始狠狠踢他……”
我皱起了眉头:“这人怎么这样?正常的应激反应而已,人也这样,受了惊吓就会有攻击性,这跟良心有什么关系。他看出来狗害怕干嘛还非要凑上去。”
李烛照苦笑:“有些人你不能指望他们会在乎这个。他们自以为自己是好心,就觉得自己怎么干都有理,你不感恩戴德就是你混蛋,何况还被咬了一口。你想想……”
“然后呢?”
“狗被他踢得直吐血,幸好我们及时赶到了。跟那人磨了半天,那人非说要想把狗领走就得给他一笔钱,否则他就把狗带回家慢慢整死出气。”
“混蛋。”我恨恨地说了一句。
“后来跟他讲了半天,小牧给了他三百块钱,他才走了。我们带着这个大家伙去了医院,他可能是从小被虐待的,身上各种新伤旧伤不计其数,几天前刚被毒打过一顿,又刚刚被踢得那么狠。我和小牧担心他活不下来了,没想到这家伙命大……他养了几个月才把伤养好,他性格很好,就是怕人……”
我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去诅咒那些不知道是谁的施暴者。大个子依然躲在李烛照身后,我们说了这么长时间话,他几乎没动。
“交给我吧,我会照顾好他。”
李烛照又嘱咐了我几句,然后拍了拍大个子的头:“乖!要听话!”之后离开了。
门关上了,大个子还是没有动,背靠着门,小心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放慢了所有动作,害怕突然的举动会再度惊吓到他。我把水和粮食放在地板上轻轻推给他,还在他身边放了一张毯子,然后退回了自己的房间。玄关处一直没什么动静,过了很久我去洗手间路过的时候,发现他在原来的地方蜷缩着卧了下来,却没有卧到临近的毯子上,也没有动身边的水和粮食。他看到我走出来又走回去,一动不动,一直小心地看着我。
我很想走过去抱抱他,让他明白我有多么关心他,但我知道这不是他眼下需要的和可以忍受的方式。我只得忍住,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有些团团转,什么也做不进去。小时候看到别人怀里的初生小狗崽时,倘若不能抱一抱,我真的会觉得手痒,现在也有些这样的感觉。有时候,克制住自己爱别人的冲动也很难。可我知道现在我的关心实际上是打扰和惊吓,就只得耐着性子管着自己。
我依旧叫他“泡泡”。夜里我回到我的白房子里睡下了,第二天醒来,发现他走进了白子哥哥的房间,睡在了床边的小地毯上。
“好吧、好吧,让给你了,我换个地方。”我笑着对他说。
我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每天照常做自己的事情,尽量不去打扰泡泡,慢慢地他对我放下心来了。他开始大吃特吃,晚上打起了呼噜。又过了几天,我开始可以轻轻地摸摸他的头,接着,我可以搂着他了。只是他依然害怕陌生人,我只得在夜里人非常少的时候带他去南湖边上转转,同时尽量避开在湖边夜跑的人。偶尔屋子里有些异常响动比如邻居有人钉钉子的时候,他还是会立刻害怕起来,使劲地缩进墙角。
我抚摸着他身上的伤疤,心里充满了怜悯与难过。他这么大的个子,只要他肯反抗,他尖利的犬牙可以轻易地咬穿一个成年人的手骨,就是撕开某个人的喉咙想必也不难,他本没有任何必要忍受那些凌虐。我想起我刚刚见到小菘的时候,那被抛弃过的孩子也是一脸的畏惧和紧张,我甚至想起自己小时候挨打熬不过疼痛而佝偻着躲进墙角的时候,大约也是这样充满惊恐和抗拒。
我拿出了十足的耐心,用最慢的速度与他接近,慢慢地,我们熟悉起来了,我很感激他给与我的信任。深秋的一天,我在学校上了一天课回到家里,甚至看到他小小地淘过气的痕迹:他在白子哥哥送给我的眯眼熊的鼻子头上啃了几口,大约口感不怎么好,咬出几个口子、沾了大把口水之后,就饶过这只可怜的小熊了。他还把一盒牛奶撕开,喝了一半又倒了一半在地板上,然后踩得到处都是。
他终于肯淘气了!我激动万分,就像几年前终于等到小菘问我要一支冰淇淋那样开心。我学着云戈的样子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收拾一地狼藉,然后找出针线把我心爱的小熊的鼻子缝上。偶尔睡不着的夜晚,我摸着黑伸出手来摸摸小熊的烂鼻头,想象那副滑稽的样子,忍着困乏却几乎能笑出声来。
秋日渐深,迫近初冬的时候,我把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忘记了,包括在北京考学之前的艰辛,以及孤单。我还是很惦念云戈,但不会再为此什么也做不了。我又感到了平静生活带来的幸福快乐,虽然也有些烦恼,可烦恼也同样令我感到快乐。
乐不思蜀之余我有些不想再考学了。其实,生活这样便很好,备课、上课,、写文章,身边有狗狗的陪伴,不时可以见到小牧和小菘,偶尔给杨简行打打电话。我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折腾那么多到底为什么。
我决定先好好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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