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雪山 (一)独自生活(1/2)
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了。
屋子里很安静,可不是原来的那种安静,这一次,我的心也跟着沉寂了下来。休息的时候我独自一人在餐桌上喝茶,看着周围的房间。我仍然觉得一间属于白子哥哥,一间属于云戈,一间属于阿妈。或许某一天,晴朗的某一天,当我独自坐在这里的时候,他们会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亲切地坐在我身边。窗外,秋日明朗,阳光如黄沙委坠。
夜晚我依旧失眠,索性起身打开云戈临走前送给我的星空投影仪,繁密而不自然的星光一簇一簇、一片一片地投影到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上,像是强烈的阳光从无数弹孔里射进这个密闭的房间一般。看的时间长了,觉得自己就是弹道聚集处的靶子。我老老实实地躺在被所有枪弹瞄准的地方,茫然地想些什么,或是茫然地什么也不想,直到糊里糊涂地睡着。每天早上模模糊糊地醒来,睁开眼睛,什么也看不清楚,四下环顾,想过很久,慢慢想起来自己是谁、在哪里、经历过什么,以及爱过谁。
寥落了几日,我必须要振作起来了。我重新开始跑步,认真地备课、上课,崩着某根神经,强迫自己轻松,可有时候只是一朵轻云飘过,一点阴影,又立刻让我了无生气。我发现自己原来还是那般地不成熟,很容易地就能振作起来,也很容易地又会垮掉,所有的快乐和不快乐都那么不坚实。
整个冬天我一直在等待云戈的消息,每天把手机带在身上,睡觉的时候放在床头柜子上,随时检查是否需要充电。我总是害怕手机没有信号,会接不到他打来要我去火车站接他的电话;我很小声地听音乐,睡觉的时候开着卧室的门,我怕听不到他回来时的敲门声。每一次走在回家的路上,我都在幻想,或许云戈会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回来,我打开门的时候,看到他坐在桌子旁喝着红茶,带着尚未洗脱的风尘,阳光正从他身后的窗外落下。我不停地想如果他回来了,我该怎么办,他还会不会问我些什么,还有,我该点头还是摇头。
但是他一直没有回来,每次打开门,家里都十分安静。偶尔他会发来简短的信息,告诉我“一切安好,勿念”,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内容。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时常接到杨简行的电话,她在北京很开心,寒假尚未结束就早早回了学校,只是刚到学校又开始抱怨学校糟糕的餐厅。
“唉,这餐厅可比咱们以前的差老远了,没多少东西,味道也真是不怎么样。”
“忍着点儿吧,出门哪有在家好。”
“也是。不过,小庭,你听我说,这里真的不一样,各种音乐会和讲座,特别多,而且级别不一样,能来这里开音乐会和搞讲座的人,大部分恐怕只有这种级别的学校才能请得来。读书真好,真的。要不你也来试试吧,很多事情我就可以帮你了,比如找个人什么的,或者别人跟我打听你的时候我替你吹吹牛说说好话……”
“我才不去呢,你刚还说那里的餐厅特别烂。”
“可不是嘛,我都恨死了啊,所有的菜都一个味儿……而且,我都好久没有吃到玉米煎饼了。”她立刻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忿忿地说。
我心里暗笑,单纯的杨简行总是这个样子,有一种令人羡慕的直爽与利落,赞美什么的时候特别真诚,抱怨起来也毫不做作。我听着她在电话里挨着个地抱怨了学校的餐厅、北京的交通以及导师布置的要人命的大把作业,然后又幸福地告诉我忙碌的学生生涯是多么快乐和充实。我一直“嗯”着,最后她又嚷嚷起来:“我说你怎么又这样了啊?除了‘嗯’不会说别的了吗?”
“嗯——不会了……”
挂上电话,我穿上外套去了超市,买了好多北京没有的零食,然后去了临近的邮局。邮局里公用的圆珠笔不太爽利,柜台又那么高,我费力地一边写一边描,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单子填好。把笔插回去,看看单子,好像没什么大问题,可是又似乎有哪里不对。
我逐行地核对:北京市、西城区、鲍家街43号、收件人杨简行……
“没错啊。”我小声嘟囔,接着往下看,最后一栏里是收件人的电话号码。那本来应该是一个手机号码,可我填了一个固定电话的号码。
我看了好几遍,仔细想了又想——那是小况的号码。他给我留下这个寝室号码的时候,还没有手机。我没有拨打过那个号码,可是背得太熟了,似乎写完了学校的地址之后,就应当是这个号码。
“怎么是这样。”我无奈地摇摇头,心中涌起些淡淡的情愫,可是马上又消散了,小况肯定早就不在那里了。我划掉了写好的电话号码,重新填写。
寄走了包裹,我马上赶回家里。上午跟李烛照约好,他带了一只新的寄宿狗狗来,当然了,我还是会叫它“泡泡”。走到楼下的时候,李烛照已经带着一个大个头儿等在了那里,他简单嘱咐了我几句算是交接,然后便离开了。
我挥挥手,告诉泡泡:“上楼!”
这没心没肺的大块头儿立刻跟着我冲进楼道,摇晃着螺旋桨一般有力的尾巴,一路“乒乒乓乓”地冲了上去,在狭小的楼道里东撞西撞,一路扫起尘土,拐弯儿的时候尾巴重重地抽到了阿妈曾经用来腌渍酸菜的大水缸上。
“泡泡,到了!”我喊了一声。他立刻停了下来,一屁股坐在楼梯口,吐着舌头,嘴巴咧到了耳朵根儿,殷切地看着我。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我的话,知道不用再往上跑了,还是见我太慢,停下来等我。流浪过的孩子,只要有了一口水、一口饭和一个对他和气一点儿的人,马上就会忘掉从前所有的流离,傻里傻气的不长记性。可是,不一样的地方到底还是有的——他们总是那么地知道要听话、要讨好人。
晚上,我躺在床上,搂着吃饱喝足鼾声大作的泡泡。他跟白子哥哥送给我的眯眼熊不一样,跟我觉得孤单的时候搂着的衣服也不一样,他有体温,是个喘气的活物,身上还有着会吃喝拉撒的生物特有的体味。虽然不是人类意义上的伴侣,可搂着这么个会喘气又暖和的大个子,让我不用再惴惴不安地揣测世界上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凉丝丝的空气从窗户缝里传进来,带着一种快要下雨的味道,我想起身去检查一下窗户是不是关好了,想着想着,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昨夜大约果真下过雨,我嗅到空气里带着股雨水的味道,只是水分已经蒸发得差不多了,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已经很干爽。我看了看时间,果断地说道:“泡泡,我们跑步去。”
泡泡听到我的口气,立刻兴奋起来,我刚打开门,他立刻明白了我们要外出,马上蹿了出去,我听到一路“乒乒乓乓”的声音,他很快地跑出了楼道。我锁好门跑下去的时候,他正坐在背阴处有点儿湿漉漉的地上,热切地看着我。我把带子扣到他的项圈上,告诉他:“出发!目标南湖!”
上班的人们还都没有出来,路上只有早起的环卫工人在辛勤劳作,除此之外都是晨练的人。我跟泡泡一路跑着到了南湖,顺着湖边一溜儿光秃秃的树木跑向远方同样荒芜的白桦林。进了公园深处,我放开了泡泡的项圈,他立刻跑到了我前头,蹿蹦跳跃,步伐轻快,我锻炼了多年的体力居然还是不如这个刚刚成年的家伙。
“泡泡!回来!别跑远了。”我大声喊着,停下脚步,站在湖畔的树枝下,想要拉伸一下四肢。跳了几跳,做了几次深蹲,忽然停住了。
那是什么?我眼前微微地一乱,仿佛有什么极细小的颜色隐约地闪烁了身形,又立刻消失不见。我定睛看去,什么也没有,可是当我跳跃起来,那颜色又挑逗般地隐现着。我走上前去,伸手牵住眼前那几支在晨风里微微摇晃的树枝,仔细看了看,什么也没有,但再仔细地一看,那上面有几粒米粒大的鹅黄色,若隐若现地附着在枯索的枝条上,接着,顺着枝条看过去,我看到了整个枝条上已经结满的新芽。它们还很微小,小到几不可见,在春日最初的晨光里微微地闪烁着,期待着有人看到。
我激动万分,忍不住挥着那几根枝条,脱口而出:“春天到了!春天到了!我看到春天了。”
喊过之后,四下看看,原来身边无人。我无奈地笑了一下,松开手,柔韧的枝条又弹了回去,远处的泡泡正欢蹦乱跳地向我跑过来。我寥落了几秒钟,靠近了又看了看密布的新芽,忽然又觉得世界美好起来。我重新把绳子扣到泡泡的项圈上,带着他向回跑。
云戈离开后的第一个春天,我看着树上的新芽一点点不断地长大,鲜嫩的鹅黄色渐渐地变成黄绿色,一天天地更加饱满,渐渐变成浅绿色,饱满涨溢,直到湖畔满眼葱翠。
初夏的一个清晨,我站在湖畔,面对湖水里不断荡漾的水草,给云戈发了一条信息:“我看到春天了。”
没想到云戈很快地回复了我:“你可以去白云峰看天池了。”
接着又是一条:“我也看到春天了。”
我很开心,把手机放回口袋,挥手带着泡泡往回跑。
自从学会早起以后,我在好几处路口发现了油条和豆浆。小时候这是最普通的早餐,随处可见。早起的人们就着装豆浆的粗瓷海碗,小心地避开碗沿儿上的豁口,吹一吹,喝一口。用过的海碗在水里涮一涮便接着用,也没有人太计较。进了城里之后还见到过这样的小摊,没多久就都被取缔了,之后还有些小店,可是又没多久,餐饮业兴起,豆浆油条的利润再也支撑不了一个店面,小店纷纷倒闭。这粗陋地道的滋味,自此再也没有尝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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