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的家庭生活 （十）探望（1/2）

落叶飞尽，秋日深了，凌晨时分已有微霜结下，雪季很快就要到来。乍冷之时，人尤耐不得寒，我每天穿得厚厚的，还是觉得周身冰凉，只能耐着性子做些简单的工作，等待家里暖和起来。

一次路过公交车站的时候，我看到一张巨大的招贴画，上面简单地画着一锅煲好的浓汤，浮着油星儿，冒着热气，配着一双筷子和一碟小菜，我顿时觉得全身暖和了起来。回到家里，我马上对阿妈说：“阿妈，我说过要跟您学做菜来着，说完了就忘了，现在我又想起来了，您能教我吗？”

“行啊，当然行啊！”阿妈非常高兴，“你想先学什么？”

“木樨肉。”我毫不犹豫地说。

阿妈笑了：“你就那么喜欢你的那个不放肉的木樨肉啊？”

“嗯，我最喜欢这个，我想第一个就学这个；然后学学做牛肉，您和云戈都喜欢；然后学煲汤，我喜欢汤。”

“木樨肉最简单，不用教你，你想想以前云戈的妈妈是怎么做的，照那样儿，肯定能做得出来。就是有一点得提醒你，估计你不知道——锅没烧干之前不能放油。去试试吧。”

我觉得阿妈说得对，放下手里的东西，换上轻便的衣服，马上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泡好木耳，把相应的东西都切好，这些在以前给云戈的妈妈和裴家阿姨打下手的时间里就已经做得很熟练了。我看着眼前的平盘里放好的各色原料，心里居然很激动。

云戈到家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阿妈招呼他进门，我在厨房里拉开了架势。

“我要开始炒了啊！”我冲着外面大声喊。

云戈没有脱外套，直接走了过来，站在厨房门口，大惊小怪地说：“你真的要开始炒了啊？！”

“嗯嗯，我真的要开始炒了，都别捣乱！”我大声喊着，眼睛盯着冒着热气的炒锅。油似乎已经在微滚，液面上散出龟背一样的纹路，只是在黑黝黝的铁锅里不甚看得清楚，我也不太能断定是不是可以把东西放进去了。又过了一会儿，锅里冒出些烟来，我知道无论如何现在是可以了。

我拿起打好的蛋液，抄起铲子，看了看，想了想。锅里的烟越冒越多，一缕缕凌乱地互相扑打，最后我放下手里的东西，关了火。

“怎么了？”云戈问道。

我转过头看着云戈和阿妈：“……我害怕。”

云戈大笑着转身回房间去换衣服，阿妈鼓励我：“没关系的，就是声音大点儿，一下子就过去了。油星儿也很小，蹦到皮肤上也不烫，没事儿。”

云戈远远扔过来一句：“就是就是，没事儿的。加油！你肯定行，我相信你。”接着他又走回厨房门口来，脸上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我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加油、你肯定行，我相信你”的口号，是高中的时候我们在英语课堂上学来的，云戈学着当年英语老师的样子，语气却夸张了很多。阿妈当然不知道云戈在使什么坏，还是很真诚地鼓励我：“第一次都害怕，我也害怕，第二次就好了。”

我挥起铲子把捣乱的肖云戈赶得远远的，又打开了火，紧张地看着锅里的油又慢慢热了起来，直到冒出淡白色的烟。我紧紧抓着左手装蛋液的杯子和右手的铲子，心情就像第一次开枪的狙击手一般。

“可以了。”阿妈在一边说。

我立刻把蛋液倒了进去，油锅里发出“嗞啦”一声的时候，我吓了很大一跳，差点把右手握着的铲子都扔了出去。但一秒钟之后我就反应过来，这声音真的没有我小时候以为的那么吓人。我暗自好笑，想起自己第一次划火柴的时候，也被一瞬间冒出的火苗吓得够呛，但马上又反应过来，其实只是自己太紧张了。之后的一切步骤就都很顺利了，我在几分钟内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件烹饪作品——一盘不放肉的木樨肉。

有了第一次，往后就容易多了，我很快学会了很多好吃的菜，连阿妈都不停地夸我有天份。我上了瘾似的每天在厨房里钻研，并且开出购物单子，神气活现地交给云戈。再后来，我开始挑战一些有点儿难度的菜式，失败了几次之后，也慢慢找到了经验。只是我每次在厨房里刻苦用功的时候，小菘和泡泡都肯老老实实地在房间里等着，云戈却特别喜欢过来捣乱。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他靠着厨房的门框，内行似的指指点点，“接下来的步骤是：飞水、过冷河。”

“什么？”我没听懂，在一边给我打下手的阿妈也不明白。

“就是先用热水焯一下再用凉水泡一下……我刚上网查的……烹饪术语……”

“你给我出去！”我恼火地挥着漏勺在云戈的脑门上比划着。

“专业术语……我看看都不行么……”

“不行，出去哄孩子去，去看看小菘和泡泡干嘛呢。”

云戈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走了。我哭笑不得，阿妈乐不可支。

冬雪终于降下来了，厚厚地积聚在无人踩踏的地方，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融化，又在夜晚的寒冷中冻结沉降。当阳光再次照耀下来的时候，这些厚重的冰雪混合物发出细碎耀眼的光芒。供暖开始之后家里特别地暖和。研二的课程不多，除了每周三个晚上要去艺校和几节家教的课程，以及不时要去中转站以外，其他的时间都我都安心地呆在家里，拿着书和笔记，一边阅读和思忖着论文开题的事情，一边心安理得地守着我的汤煲，不时跑到厨房掀开盖子看看。

“等我以后有了我自己的房子，一定要有一个很大的厨房，可以分门别类地放很多东西，角落里还有一张小桌子，可以一边一边看着我的汤锅。”我对云戈说。

“嗯，果然理想远大。这个好办，以后一定满足你。”云戈顺口说了一句，还是盯着手里的书。

我突然笑了。

“怎么了？”他抬起头来问我。

“你说‘理想远大’让我想起来了，小孩儿写作文，是不是都写过‘我的理想’？”

“嗯，应该都写过。”

“我记得我写的那玩意儿被老师骂了好几次。”

“你写什么了？”

“同学们的理想都是长大了要当飞行员、科学家、教授、将军什么的，还有理想特别远大将来要当****为中华民族的繁荣富强做出贡献的。”

“你呢？”

“我说我要当个花匠，每天种很多花，一半拿去卖了，一半放自己家里。如果好朋友到我家里玩儿，喜欢我的花，我就大方地让他自己挑几朵。”

“然后呢？”

“然后老师骂了我一顿，说我不认真，让我重写。我一想也是，种花么，都是在外头干活，风吹雨淋的，我哪里有那个力气，就重写了一篇。我说我将来想当个卖冰棍的，每天推着那种小时候常见的大木头箱子，里头是棉被包着的冰棍，走街串巷，卖不完的就分给小朋友。冬天没人吃冰棍，我可以卖烤红薯，卖不完的也可以分给小朋友。结果老师又火了，让我再写一篇。我一想也是，卖冰棍和烤红薯也得到处跑，好辛苦，我还是喜欢在家里，我就又写了一篇。”

“估计还是挨骂吧？”

“是啊，我说我要当个好厨子，周末把所有的好朋友都请过来吃饭。我还说我长大了肯定酒量特别好，能把所有人都喝趴下……”

我还没说完云戈就在一边笑喷了，扔下书，肩膀耸动着，低头用两只手捂着脸，大约是不想让我看到他笑得有多厉害。

“你笑什么？”我恼火地嚷道，“你以为厨子比****好当啊？告诉你，我早晚有一天可以变成一流的厨子，我那个同学可当不上****。”

“没、没，我没笑。”云戈抬起头看着我，满脸通红，几秒钟之后，又忍不住低头把额头放在胳膊上，像我们小时候趴在课桌上睡觉的姿势那样把脸藏起来，疯狂地笑开了。

“不许笑，你这个混蛋！”我又气又急，“再笑给你一脚！”

云戈没有抬头，闷闷的声音从胳膊底下传过来：“瞧你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你可真是不开窍，就一直没看明白老师为什么一个劲儿让你重写吗？”

“我那会儿才多大一点儿啊，哪有那么多心眼儿。我一直以为老师生气是因为我的理想都是我办不到的，老师嫌我吹牛了……特别是关于我长大了酒量肯定很好的那段儿……”

“好吧、好吧。”云戈终于喘匀了气，抬起头来看着我，“不知道那个想当****的现在干什么呢，估计你们班同学里真能实现理想的也就你一个人了。”

“是啊，我的理想实现一半儿了。”我说，但是后半句只在心里想了一瞬，没有说出来：“只是……要是白子哥哥能尝到我做的汤就好了。”

我并没有太多的伤感。白子哥哥离开一年多了，我已经接受了事实，不再痛恨什么，只是心里免不了有些许遗憾。有时候也会一边搅着汤锅一边忍不住地猜想，白子哥哥会不会喜欢我做的菜。当然，只是想一想，汤好了，菜好了，准备开饭，也便忘记了。

云戈从桌子另一头伸出手臂来，握住我的手，仿佛能看透我似的：“小狼，我们去看看裴叔叔和裴家阿姨好不好？”

我立刻点了点头。我当然惦记他们，可是很长时间里都不敢去看他们。我害怕看到裴叔叔一夜衰老的样子，害怕听到裴家阿姨压抑着的哭声，那声音让我心里像被堵死了般的难过。现在我已经平复下来，可以面对他们的伤痛，也该去看看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