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的家庭生活 (六)除夕之夜(1/2)
寒假很快过半,除夕前的两天,阿妈的儿子们都回来了。哥哥在部队上,极难回家一次,连打电话的机会也不多,今年是参军后第一次回家过春节。这兄弟俩对鼓手肖云戈佩服得五体投地,好几次我听到他们跟阿妈说云戈是“世界上最带劲儿的鼓手”,可见了云戈也只是叫一声“哥哥”,然后又齐齐地找不到话说了,只是腼腆地笑。唯有在阿妈面前,他们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像刚放学回家的幼儿园小朋友一般拖住妈妈,一定要把今天得每一朵小红花的原因从头到尾讲得仔细。甚至阿妈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他们也要挤在厨房门口跟她说话。阿妈耐着性子听,我跟云戈在一边偷笑。
“云戈,你听他们。”我和云戈在他房间的书桌上喝茶,我对着房门的方向努努嘴,说道:“像不像两只狗崽追着妈妈?”
“嗯,是有点儿像。”云戈也看着那个方向。
我转过头来很认真地对云戈说:“等过了春节,我要跟阿妈学做菜。”
云戈坏坏地笑了:“做菜啊?你啊?”
“怎么啦?我这样子长得不像啊?”
“我就记得你会煮鸡蛋,煮不熟就耍赖说是温泉蛋,炒鸡蛋炒得很难吃。”他揶揄地说。大约阿妈和她的两个儿子在一起的快乐样子也让他高兴起来,也开起玩笑了。
“我正经说呢,不是玩笑。”我重复了一遍。
他这才认真了,看着我:“你怎么想到要学做菜呢?你从小就挑食得厉害,这不吃那不吃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干巴。真想不到挑食的人会对做菜有兴趣……是不是看上谁家小伙子,开始惦记嫁人了?”
“那倒不是。”我缓缓地说,“云戈,我小时候,其实在物质方面我妈还是挺惯着我的,我喜欢吃什么她都记得,那会儿虽然穷,但一有机会她就会想办法给我弄来。”
“嗯。”云戈静静地听着。
“只是我经常要一边面对那些美味,一边挨骂。有一次,冬天的晚上,厨房里煮着火锅,桌子上摆满了海鲜——那是那个年代咱们这样的地方绝大多数人都吃不到的东西,可是整个晚上她都在一边不停地发火。开始的时候我老老实实地听着,后来她能骂的都骂了,停了一会儿,又开始骂我挑食、难伺候,那么不容易弄来的东西,我却不好好吃,很没良心。我只好拿起筷子,否则说不定就会从挨骂变成挨打了,可挨着骂吃东西能有什么好滋味么?我硬着头皮夹着火锅里的东西往嘴里送,每吃一口都像咽下了一块儿石头。火锅‘咕嘟、咕嘟’的声音特别地突兀,明亮的灯光照得我无处遁形,后来我就再也不喜欢火锅了。时间长了,这样的事儿多了,我就几乎什么都不喜欢了。”
“那跟你想要学做菜有什么关系?”
我用很平稳的口气继续说道:“我妈不怎么会做菜,当然她实在太忙了,没时间琢磨这些,加上对生活上的事情也没兴趣。我第一次见到那么精心做的菜,是你妈妈做的木樨肉。”
“嗯,没错儿,木樨没有肉。”云戈补充道。
我笑了笑,轻轻捶了他一拳:“我喜欢木樨肉是因为喜欢在你家里吃饭的感觉,菜做得那么精心,吃饭的时候大家还说说笑笑的。那时候我就想过,将来一定要练出一手好厨艺来。”
“然后呢?你都从医学院跳到音乐学院了,以后再改行当大厨?”
“那倒不是。但是,将来不管我的房子有多小多挤,我都要买一张很大的餐桌放在家里,隔三差五把好朋友都召集到一起,做几个好吃的菜。我一定会多用些心思,记住每个人喜欢什么和不喜欢什么。聚到一起的时候,大家一起边吃边喝边聊天,说说笑笑,就像以前在你家里和白子哥哥家里那样。你都不知道我多喜欢那样,真的,哪怕穷到开水煮白菜蘸酱油吃,只要大家在一起,边吃东西边聊天,说说笑笑,就是最幸福的生活。所以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学一手好厨艺。我其实挺笨的,什么都干不明白,所以我想,我至少可以学会做好吃的,对身边的人好一点儿。”
“那好,以后你每次大宴宾朋的时候一定要叫上我,我可以提前去帮你剥蒜,等朋友都走了我还可以帮你洗碟子。”云戈打趣道,“你要是真能做得好,我就每个月交伙食费给你,跟你搭个伙。为了方便,以后咱俩买房子买对门的。”
“好,那说定了。”
“太感谢了!不过提前告诉你,你让我跟着你吃素可不行。我是男人,不给肉吃我可不干。”
“好,你最喜欢什么肉?”
“牛肉!”
“没问题,放心吧,我先把阿妈做牛肉的手艺学到。还有呢?”
“小鸡炖蘑菇!”
“好,我第二个学做小鸡炖蘑菇。”
“我还喜欢红烧鱼、煎饺和蒸得嫩嫩的蛋羹……”他扳着手指头,嬉笑着,“回头我给你列个单子!”
“嗯,放心,只要你列出来,我就一定都学会。”我笑着说。
云戈静静地看着我:“你将来要是嫁人了,一定很贤惠。”
“我不想嫁人。”我果断地说。
“为什么?”云戈吓了一跳。
“我觉得一个人挺好。”
云戈好像一下子很着急似的:“你一个女孩子不结婚怎么行?”
“怎么不行啊?现在好多人不都不结婚吗?”
“那是别人,你可不行,你必须结婚,一定要找个对你好的男人,再养条狗。一男一女一条狗,家才有个起码的样子,别的比如孩子什么的,再慢慢来。”
我好笑地看着云戈:“一男一女一条狗?还这么具体啊?你这标准什么时候制定出来的?居然连孩子都计划好了。没看出来你还这么有世俗理想,以前觉得你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总感觉你早晚有一天会去当传教士。”
“我没不食人间烟火,我就一俗人,我的理想跟天下所有大男子主义的厚脸皮男人一样,找个贤惠女人,会做饭的最好,再养条狗。一男一女一条狗……”
“行了行了,我记住了,你的理想就是一男一女一条狗。祝你早日成功!”我笑着说,心中有些感动。云戈说到了孩子,或许他还是比我乐观一些,觉得这个世界终究还是好到值得介绍别人过来。
没多久,阿妈宣布开饭。五个人把小餐桌挤得满满的,晚饭吃得很热闹,阿妈做了好多菜,摆满了桌子,甚至还倒了葡萄酒。我吃得饱饱的,当然也喝得很有点儿晕,醉眼朦胧地看着向来滴酒不沾的云戈,他正拿着可乐跟和我一样喝得晕晕的小哥俩儿猜拳行酒令。今天晚上云戈格外地兴高采烈,一改往日的沉默甚至是严肃,大声吆喝着、比划着,就像那些我时常看到的在马路边喝啤酒吃烤肉的豪爽的北方男人。
晚饭过后我和云戈要各自回家了,阿妈给我们每个人都装了满满一大袋卤味,让我们拿回家。
“挺沉的呢,云戈,你能送送小庭不?”阿妈问。
“放心吧,阿妈,保证把人和吃的都安全送到家。还有,提前祝您春节快乐!”云戈站在大门口说道。
“阿妈春节快乐,吉祥如意!”我站在云戈身边,也说了一句。
“哥哥、姐姐春节快乐!”小哥俩儿也说。
阿妈笑眯眯地拿出红包来:“来,除夕没到,咱们提前给,一人一个,都拿着。”
我们四个小字辈的都接了红包,谢过了阿妈。全家人互相拜了年后,云戈带着我出了门。摸黑出了小区大门,站在人行道上,大马路上灯红酒绿。我看着用无数灯光装饰起来的街道,云戈看着我。
“你去哪里?”过了一会儿,云戈小心翼翼地问我。
“回原来的家,旁边有条河的那个小区。我妈不是自己搬出去租了个房子吗?春节她回原来的家,让我也回去。”
“好吧,倒是也不算太远。我们走走吧,冷了就上车。”云戈松了口气似的说,带着我过了马路,又问我:“你爸妈离婚不就是因为你妈妈要自己做生意吗?为什么还真的分居啊?”
“我家旁边都是认识的人,我妈说要离就要分居,省得有人说闲话。”
“好吧,你妈妈真是要强。”
“我就一点儿没像她是不是?我妈就恨我这一点。”我无奈地笑着说。
“幸亏你不像她。”云戈说,接着又小声接了一句,“不过你其实也挺像她。”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感觉而已。要不咱们上车吧,你不冷吗?”云戈赶紧转移话题。
我暗自好笑,也没有再问,只是拉着云戈加快了脚步:“走快点儿就不冷了。”
“你每次回家都走得磨磨蹭蹭的。”云戈说,“今天走这么快,难道想家了?”
“不是。”
“那为什么?”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磨磨蹭蹭,该躲不开的还是躲不开。干脆走快点儿,省得挨冻。”
我们走了很久,说是不远,在雪中走就远了。其实我们可以拦一辆出租车,但我偏偏想要跟云戈走一走。我没什么话题,只是紧挨着他,顶着风雪,全神贯注地走路而已。云戈比我高很多,我假意躲避迎面而来的风雪,微微地低着头,他看不到我的脸,这让我觉得难得的轻松。我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想和他在一起,却又害怕他的眼睛,不敢抬头看他,找不到话题的时候会立刻紧张起来。有时候我会有些惆怅地想起小时候他在废屋里陪我练琴的情景,我们背靠着背,紧紧地挨着,但又不用面对。
很久之后我们到了小区的大门口,我看着四处密密种植起来的树和上面挂满的大红灯笼,有些傻眼。
“自己家都找不到啊?笨蛋。”云戈说。
“倒不是找不到哪栋楼了,但是怎么感觉找错小区了,这怎么什么都不一样了……”
“你都多长时间没回家了,能一样吗?”
“也是。”
我们走到楼下,我看了看黑洞洞的单元门,站着没动。
“别看了,就这儿,没错儿。”云戈说道,“我来过很多次。”
我抬头看了看云戈,张口想告诉他我不是不确定地方对不对,而是想到一连很多天看不到他,心中有些惆怅。可我一碰到他的目光,马上又低下了头。
“那你也快回家吧。”我小声说,“走回去太远了,雪又这么大,你打车吧。”
“好。”云戈答应着,却没有动地方,我低着头却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看着我。
单元门里的灯光忽然亮了,电梯门打开,里面出来了两个人。云戈马上把一直帮我拎着的东西递到我手里:“快回家吧,无聊就给我发信息或者打电话。初三以后就能见到了。”
里面的人走了出来,云戈伸手按住了门。我看了看他,路灯从他身后照过来,我看不清他的脸。
“好,再见。”我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穿过单元门跑到电梯门口按了键子,电梯还在一楼停着,应声打开。进了电梯之后,回头看见云戈依然按着那道门,看着我。我挥了挥手,电梯的门关上了。
我松了口气,有点儿后悔刚才傻到家地只跟他说了一声“再见”。
家里只有我父亲一个人。他客气地打开门,让我进了屋,我们彼此有些僵硬地问候了一声,他便立刻回了自己的书房,我也马上回到了我原来的房间。关上门,屋子里再没什么声音,我有些累了,脱下大衣扔在一边,安静地躺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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