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春年代 （六）约会（1/2）

晚上打球的时候我无精打采的，对付着跑动，对付着挥拍。本来我就不是每次都打得到球，这下更是十次九空。结束的时候我懒洋洋地收拾东西，听着旁边的大喇叭里传来的新闻联播的声音，却仿佛一个词也听不懂。

邵兰亭走过来，一边大口喝水一边问我：“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有些无聊。”

“是不是在突击准备考试？一到期末很多人都是这个状态，特别是一年级的小豆包们。”

“没有，复习还好，没那么要命。”

“那怎么觉得无聊了？”

“不知道。”我毫无热情地回答，希望他能换个话题。

“既然这么无聊……那想不想出去玩儿？”

“出去玩儿？”

“对。”

“出去玩儿什么？”

“随便什么，开心的就行。”

“我想不出什么好玩儿的。”我懒洋洋地收拾好东西，跟他一起往外走。

他很久都没有再说话，我只顾着自己心烦，没注意到他的沉默，一路上我东张西望却又对一切视而不见。走出球场，走上通往宿舍的大路，我们一路沉默着并肩前行，快到宿舍楼下的时候他突然说道：“我问你想不想出去玩儿是想跟你约会，行不行好歹也给个回答嘛。”

我迟钝了一秒钟，然后突然反应过来。狐疑地偷眼瞥过去，他正看着我，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你的意思是……”我慢吞吞地说。

“行不行嘛？”他倒是不卑不亢。

我顿时慌乱起来，想要拒绝，又怕是自己会错了意，自作多情，想要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剧烈地冲突了几秒钟，胡乱地说了句“周末吧”，转身逃命般地冲进了宿舍楼。

我一口气冲上了六层楼，回到宿舍，躺在床上，过了很久才平复下来，松了口气，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沈柔推门走进来，站在我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很兴奋的样子。我下意识地应着她，不停地说着“嗯、嗯”，脑子却飞快地旋转着，心中一片狼藉。

隔了一会儿，我想都没想地“噌”地从床上跳起来，站在窄窄的过道里，几乎贴上了猝不及防的沈柔。她吓了一跳，霎时闭上了嘴巴，片刻之后问道：“干嘛？发什么神经？蝎子蜇了还是蛇咬了？”

“差不多吧。”我答道，“晚上要是有人查寝帮我打掩护哈！”

没等她回答我就抓起了书包跑出了寝室，后面传来她的声音：“你干嘛去？”

“有事儿。”我大声喊了一句，也不知道她听没听到。

我冲出了宿舍楼，一路走跑交替地直接回到了白子哥哥家里。白子哥哥见到我倒是没有吃惊，很自然地把我让到了屋里。我坐在地毯上，喘匀了气，问道：“哥，家里什么味儿这么香？是不是晚上阿姨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是啊，可惜你没赶上。”

我看着白子哥哥，他看了看我：“是不是有事啊？”

“没有。”我立刻干脆地否认道，接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好吧，你要是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白子哥哥在临窗的椅子上坐下来，舒服地靠着椅子背，拿起了一本书。我恼火地盯着他，他却好像真的开始了似的。翻了几页之后他又把书合上，走过来坐在我对面。

“我要是再不问你‘到底什么事儿’，你是不是恨不得咬我了？”他揶揄地说道。

我嘬着嘴唇，低着头，过了很久小声地说道：“邵兰亭约我一起出去玩儿。”

“哦？有男孩子约你啊？”白子哥哥立时来了精神，马上挺直了身体靠近我，“是狐朋狗友一起出去鬼混找乐子的那种，还是男生约女生的那种？”

我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那你答应他了吗？”

“我跟他说周末。”

“是不是有男孩子约你，害怕了，所以就回家来了？”他附在我耳边，亲热而有点儿得意地小声说。我红着脸问道：“哥，你说我去不去？”

“你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有一点儿吧……”

“行啦，什么叫‘有一点儿’？干嘛非要打个折扣？”

白子哥哥紧紧挨着我，跟我并肩坐在地毯上，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脖子底下，头靠着床沿，侧过脸来看着我。过了一会儿，见我不做声，又用肩膀轻轻碰了碰我。

“你要是不喜欢他，肯定就直接把他撅回去了。”他补充道。

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笑的表情。白子哥哥又坐直了身体，歪头看着我问：“你以前没跟男孩子约会过，知道女孩子约会的时候应该怎样吗？”

我摇摇头。

“你得挑一件漂亮的衣服穿上，再学学化妆。”

我张口结舌：“可是我不会化妆啊。”

“我教你啊！那是女孩子的功课，你早晚都要学。”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站起来，跑到对面云戈家的旧宅里，直接走到卧室里打开了衣柜，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怎么除了白衬衫以外不是蓝的就灰的。”他皱着眉头问道，“说句老实话，你最好看的衣服就是高中的校服了。”

“我可不想穿高中校服去。”

“你再没有别的衣服吗？”

“大部分在这里，家里和宿舍还有一些，不过也就这样。”

“倒也是，以前没注意过这个问题，仔细想想我还真是没见过你穿过粉色红色什么的。”

他把那些衣服从衣柜里拿出来，一件一件地打开，看看样子，再看看尺码。

“怎么都这么大啊？165？170？没贴身点儿的？平时宽松点儿舒服，出去约会可不行。”

“我的衣服都是我妈给我买的。我国老一辈无产阶级工程技术人员的审美标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好吧。可是颜色我能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大？你这么点个小人儿。”

“我妈说我又瘦又小，再穿贴身的衣服、贴身的裤子，人就没了。穿肥一点儿的，看起来有体量感，没个儿，起码有个块儿，省得显得那么寒酸。”

“你妈妈的观点还真是挺奇怪的。”他摆弄着那些衣服，看了我一眼，“现在都流行苗条，女孩子都巴不得像你这样，你妈妈却要让你显得有块头儿。”

我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他忽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了我一眼：“不过，小庭，你也别太怨她了。她可能真的是觉得你胖一点儿会更好看。现在流行以瘦为美，那是因为现在人有的是食物。”

我无言地看着白子哥哥，稀薄的记忆像微凉的潮水，在我心底微微荡了几下。我想起荒野上那个萧条的马厩和没落的小院，落满了斑驳的雪，灌满了落寞的风。一切都安安静静地，变得十分遥远了。童年里我没有什么挨饿的印象，可是想想我漂亮的琴，我知道白子哥哥说得对。

我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的，哥哥。”

他又在那堆衣服里翻来覆去地挑了很久，最后给我挑了一条牛仔裤和一件白衬衫：“就这两件吧。算不上楚楚动人，可是好歹清爽干净。”

我接在了手里，跟着他往外走。他关上云戈家的大门，打开自己家的门，回头告诉我：“以后学学穿裙子。”我点点头。

坐在地毯上，他又开始计划了：“现在得教教你化妆。你有什么化妆品？”

“洗面皂、银耳霜、红色的润唇膏，还有防晒的。”

“这些不是化妆的……你都这么大了怎么没想过学化妆呢？”

“长得不好看的才要化妆呢。”我轻蔑地说，然后换上一副狡黠的口吻，“我要是化妆不就等于承认自己长得不好看了么？”

白子哥哥看了我片刻，低下头，略略揉了揉两眉之间，轻笑：“……小滑头！”

我得意地“咯咯”笑出了声，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肩膀。

他又盘算了一下，然后看了看手表，果断地说：“咱们出去买去。”

“现在？这都几点了啊？”我瞪大了眼睛。

“大棚那里好多精品店，里面就有化妆品店。那里开到十点呢。”

我马上爬起来跟着他出了门，我们很快到了大棚那一溜儿沿街的精品店门前，钻进一家化妆品店。店里就像所有大商场的化妆品卖场一样，被无数灯光照得雪亮，空气里有强烈的各种化妆品混合的刺鼻味道。我觉得有些睁不开眼睛，空气也让我不太舒服，白子哥哥也皱起了眉头。他眯着眼睛快速地在货架上拿了几样东西，结账，然后拉着我回了家。

现在，夜已经略微有些深了。我按照白子哥哥的嘱咐，很仔细地洗干净了脸，把头发扎起来，用发卡把碎头发管好，坐在了桌子前，看着眼前摊开一片的化妆品。那些精致的小瓶子和小罐子闪烁着蛋白石般羞怯的光彩，散发着温暖的女人香。

“看着！化妆的程序是这样的：首先洗干净脸，趁着皮肤没有干透先拍上化妆水……”

我照着白子哥哥说的把那个装着化妆水的亮晶晶的小瓶子翻过来，倒出一点化妆水，仔细地涂在脸上。凉丝丝的，很舒服。

“哥，你怎么知道要这样化妆的？”我好奇地问。

他一笑：“画美女嘛，当然要打听清楚美女是怎么化妆的……还有……”他低下头附在我耳边小声地说：“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来问我要怎么化妆。”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是女孩子啊！”他宠爱地说道。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抬起头来，小姑娘，你在化妆呢！要认真！”白子哥哥笑着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看这个小瓶子——这个最小的瓶子，这是眼霜，涂在眼睛周围的皮肤上，记得一定要轻。然后涂上面霜，稍微按摩一下，接着就可以正式开始化妆了。”

“啊，到现在还不算化妆啊？”

“当然不算了，这叫基础保养。”

“这么麻烦……好吧，继续。”

“粉底混合一点乳液，在手心上揉匀，然后要这样均匀地涂到脸上，一定要均匀，不然可就闹笑话了……我没买眉笔，你的眼眉已经很漂亮了，不用画，用手指稍微整理一下就可以。这是唇彩，这是腮红……腮红要用这个小刷子，轻轻沾上，多了的话就稍微吹一下，然后涂在你不好意思的时候觉得烫烫的地方……”

“嘻嘻……我从来没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那就涂在大人捏小孩儿脸蛋的地方。”

我按照白子哥哥的话一一摆弄着，这些女孩子的玩意儿让我觉得很新鲜。白子哥哥这么认真而不怕麻烦，我也便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和兴致，认真地照着他说的那样去做。开始一切都挺顺利，可是涂腮红的时候却遇上了点儿小麻烦。我涂好了两个脸颊，却发现深浅不一，只好把浅的一侧再涂上一点儿，可涂好之后浅的一边却变得比另外一边还深，我只好再补另外一边，如是循环。

白子哥哥一直在一边看着我，直到我在自己脸颊上涂出两个红蛋蛋。他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来：“没关系，第一次这样很正常。”

我有点儿窘迫地看着他。他岔开手指，从指缝里看着我，半天吐出一句话来：“去洗洗脸，重来。”

我洗好了脸，又按照刚才的程序做了一遍。第二遍果然熟练多了，我很快涂好了粉底，只是涂腮红的时候又把脸蛋画成了孙猴儿屁股。

“好了好了，今天到这里吧。”白子哥哥笑着，“离周末还有两天，你多练习，实在不行就别涂腮红了。”

他站起来把那些晶莹的小瓶子和小罐子们拢到一起：“把自己的宝贝拿好了，洗洗脸去睡吧。”

我鼓着腮帮子哂笑了一下，把那些小瓶子小罐子一股脑地搂到了牵起来的衣襟里。

连着两天，下课之后我到球场上意思一下，然后直接跑回白子哥哥家。我不想在宿舍里练习化妆，被大惊小怪又总是对我很亲热的沈柔逮住了，她一定会按住我问到底，直到我说出让她满意的答案来。

安静的夜晚，草丛里清晰的虫鸣声顺着敞开的窗户传进来，在我热热的耳朵边上不停地聒噪。我在柔和的灯光下对着镜子，按照白子哥哥教给我的步骤练习化妆，就像一个真正的女孩子那样。

以前我对化妆唯一的印象来自小时候年级里组织大合唱的时候，每次都是老师们统一给大家化妆。不管男孩女孩，所有的脸一律批得跟白灰墙似的，眼眉一律画得粗粗黑黑的，一张血盆大口外加脸蛋上红艳艳的两个小蛋蛋。老师们在一大堆小孩子里看也不看地随手捞过一个来，就像从一大笸箩刚孵出来的小鸭子里看也不看地随便逮过一只来似的，下笔果断准确，手法干净利落，一个法子搞定所有人。都化好妆的小鸭子们叽叽喳喳地挤在一起你推我搡，待到按照大小个儿排好队列、安静下来之后，仔细看看彼此，当真也跟一群刚孵出来的小鸭子似的，根本分不清公母。

我现在才知道那样根本就不叫化妆，真正的化妆原来这么麻烦。不过受了某些小小的鼓励，对自己漂亮女孩子的样子怀着某些小小的憧憬，我很有耐心，连那些大嗓门的虫儿好像都没那么讨人厌了。

练习的第一天画腮红很是不顺利，可是接下来的两天我很快就能很轻松地把两边画得深浅一致了。周五下午，约会之前，我换上白子哥哥给我选好的衣服，仔细地化好了妆，放下腮红刷，跑去让白子哥哥看。

“哥哥，瞧瞧！怎么样？！”

白子哥哥停下手里的笔，看了看我，扬了扬眉毛：“那家伙叫什么来着？邵兰亭？对吧？”他用鼻子“哼”了一声，“便宜那家伙了，还真吃到天鹅肉了。”

我不好意思地搓着手，低着头，脸颊发烫。

“可能是因为涂了腮红的缘故吧，也说不定我的皮肤对腮红过敏，下次要少涂一点儿……。”

我胡思乱想，接着又听白子哥哥说道：“小庭！把头抬起来。你是个漂亮姑娘，你配得上天下任何一个男人，一定要记住。”

“谢谢鼓励！”我声音洪亮地答道。

“你们晚上具体干些什么？”

“我不知道。一般标准流程是什么呢？”

“如果是白天的话，可能去逛逛公园、划划船，沿着南湖散散步，在湖边的柳树荫下说点儿肉麻的话。不过这要看那位学肿瘤的博士够不够聪明了。说得文艺一点儿还行，要是说得太直白了，估计你会嫌他粗鄙猴急。想征服你可不容易呀！”

我笑着说：“好吧好吧，但我们约好了是傍晚，这个时间干什么？”

“傍晚出去，那肯定是先找个地方吃顿好的，一般会是西餐馆之类的有情调的地方，然后看个电影，言情片文艺片什么的。记得别太晚，看完电影就足够了，一定不要去没人或者人少的地方。分手之后，到家之前，给我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