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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青春年代 (四)邵兰亭的实验室(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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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长途拉练之后军训很快结束了。我冲回白子哥哥家,推开门,嗅到了熟悉的饭菜的香味。上了年纪的裴叔叔戴着老花镜对着电视打瞌睡,白子哥哥在门口紧紧拥抱我的时候,裴家阿姨笑着去把裴叔叔晃醒。

整整一个周末,吃饱睡足,我终于从军训的单调带来的糟糕心情里缓解出来。

大一的课很多,除了周末我几乎没有时间回家,有时候甚至周末也要滞留在图书馆里。我开始失去耐心,受不了跟白子哥哥一分开就是那么长时间,也始终不知道该怎么跟同室的姑娘们混熟。我学着她们的样子用走廊里的公用电话给家里打电话,现在倒是不用排队了,可是除了一句“我很好”以外,没有其他值得说的。我没有耐心像我的室友们给爸妈打电话的时候那样,逐一地汇报自己每顿饭吃了什么、又认识了什么人,也不想跟每天在家里画画的白子哥哥讨论大学里的课程。我只是平静地告诉他“我很好”,听到他说一句“我也很好”。

挂断电话,我的耳朵自动地屏蔽着室友们热闹的交谈。老旧的宿舍里十分吵闹,也十分安静,所有密集的声音都被我的知觉阻挡在外,仿佛是醉酒时听到的那般清晰、迫近而又遥不可及。我回想着白子哥哥的声音,温和而熟悉,这让我感觉到安心,却又带着某种微微的异样。我有些惆怅。

一个学期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寒假的大部分时间我一直守在白子哥哥身边,一切似乎又都恢复如常,我松了口气,想着自己实在是太过敏感。

开学回到宿舍,挂断告知平安的电话之后,我开始收拾自己的床铺。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卷了起来,盖着床单,露着破开的木板拼起来的床板和冷冰冰的金属床架。我安静地坐着,那微微异样的感觉忽然又回来了。那是某种稀薄的寥落、若有若无的不确定,以及淡淡的不知所措。

一冬的大雪之后,春日回归。残雪退据到密林深处,阳光明媚,空气清澈冷冽,充满了融雪湿润的味道。操场和篮球场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白子哥哥来看我,我们并肩穿过植满柳树的小路时,会看到里面那些奔跑跳跃的年轻人。

一个有些微凉的傍晚,篮球场上聚满了人,围成一片一片,似乎是在看热闹。我看了一眼,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

“今天有什么活动吗?”白子哥哥问道,“社团?还是什么?”

“不知道,反正这些人看上去不是来锻炼的。”我向里面张望了两眼,看到很多人拿着球拍和哑铃那类的东西。

“要不进去看看吧,反正咱们也是出来闲逛的。”我说。

我们走进了人群,挤进去之后,发现原来是几家运动品牌的促销活动。我东张西望边看边走,一回头不见了白子哥哥。我耐着性子把那些展台都看了一圈,又回到了来路。白子哥哥正在那里等着我,忽然来了兴致似的说:“小庭,你买个网球拍去打球吧!”

“网球?开玩笑。”我想都没想就回答。

“没开玩笑,真的。我来的时候路过的那个操场,那里面就有网球场,我好几次路过都看到里面有人打球,有时候人还挺多呢。”

“我经常跑步已经锻炼够了。”

“没让你去锻炼,让你去玩儿。”

“我不会玩儿。”

“学啊。那里面那么多人,有人还打得挺熟练的,肯定有人能教教你。去试试吧!”

我有些心动,但还是迟疑着。

“去吧去吧。运动让人快乐,别老是这么一个人闷闷不乐的。”

“我没有闷闷不乐啊!”我有些哭笑不得。我从来都觉得白子哥哥是个心事很重的人,没想到他居然也是这样看我的。

“怎么没有,你从小就这样。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就没见过你像别的小姑娘那样没心没肺过。别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跑步,打打球说不定能认识几个新朋友。”

我想找一句简单直接的道理反驳白子哥哥的话,想了想,竟然没有。白子哥哥见我说不出话来,得意地笑了,拉着我跑到一个摆满网球拍子的展台前。

我看了看:“哦?这玩意儿没我想象的那么贵啊!”

“推销给学生的能有多贵,肯定很便宜——当然肯定也不是什么高级货。你先随便买一个,别挑最便宜的就行。先玩儿几天看,要是喜欢上了再买一把好一点儿的。”

我点了点头,随便挑了一把颜色看着还舒服的拍子,付了款。

第二天我穿着一身运动装,带上球拍去了白子哥哥告诉我的网球场。我对这个新运动有些期待,但也没抱太大的希望,犹犹豫豫地走了进去。那片场地不小,但实际上只有两片球场,更多的人只能挥着拍子,对着一面五六米高的水泥墙猛打。

我拿着拍子比划了两下,完全找不到感觉,有些索然地抱着拍子坐在了场地边缘的破椅子上。面前的人们奔腾跳跃,看上去很开心,有些人确实打得很熟练,更多的人打球的时间还没有捡球的时间多。我不知道该向谁请教,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陌生人搭讪,只好呆坐着,时间长了,慢慢地觉得有些冷,忍不住裹紧了衣襟。

“嗨!你怎么在这里?”我身旁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我抬头看了一眼,是个男生,大冷的天居然一身短打扮,左手拿着网球,右手随意地挥着手里的拍子,很友好地看着我。我想了想,有些眼熟,可是想不起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吗?”对方问道,“我叫邵兰亭!”

“……邵兰亭。”这名字听起来也有些熟悉,但我还是想不起来是谁。我有点儿尴尬,不好意思看他,也不好意思低头。

“你报到的那天我们见过,你忘记了?古典乐社……”对方见我发呆,又补充了一句。

“哦!”我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站起来,小声地说,“对不起,我忘记了……”

“没关系。”对方耸了耸肩膀,“你会打网球?”

“来凑热闹。”

“那你干嘛这么干坐着?”

“不会打。”

“一点儿也不会吗?”

“一点儿也不会,拍子是昨天刚买的。”

“那我教你吧。”对方自告奋勇。

“你会打?”

“不算会打,不过估计比你强。”

“好吧。”我点点头,“谢谢你。”

对方马上拉开架势:“看,球拍要这样握着,不用太紧,不脱手就行。”他用左手拿着拍子,右手握着拍柄,一根根地合拢手指给我看:“虎口对准这个棱,拇指要这样并拢,放在这个位置。”

我学着他的样子握住拍柄,不过那个拍柄对我来说有点儿粗,只能勉强握住。他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这小手,怎么这么小一点儿。”

我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盯着拍子。他接着说:“手臂要放松,球拍的运行曲线是这样的,在你身体的前方击球,要用拍子的甜点击球。”

“什么是甜点?”

“就是拍子正中间这一片,seet point,用这里击球才能用得上力气。”

我挥了几下球拍,对方点点头:“嗯,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接着扔过来一个球:“去试试看,你今天最重要的任务是打到球。”

我接过球跑到了墙对面,做好了准备,有些紧张地回头看了看。

“没事儿,随便打。”他在我身后说道,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了几步,抱着拍子看着我。

我抛起了球,挥起了拍子,可是没有打到球。球落下来砸在我的脚面上,向前滚出去好远,一直撞到墙根才停了下来。我觉得自己的样子肯定十分滑稽,吐了吐舌头,跑过去把球捡起来,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随便打,多打就好了。”他喊道。

我又抛起了球,球落地弹起来的时候挥动拍子,时机刚好,拍子的甜点结结实实地击打在网球上。亮黄色的小球直直地飞了出去,撞击在水泥墙上,又弹了回来。

“好!接着打!”我的教练又喊了一句。

我连忙拉开拍子,想把飞过来的球再打回去,却一瞬间眼花缭乱。天色有些暗淡了,在一秒钟的时间里我看到无数闪着微弱荧光的小球向我扑来,慌乱之下不知道该打哪个。最后我胡乱地抡了一下拍子,却没有打到球上。停下来看了几秒钟,才弄明白,原来刚才的无数小球并不是我的幻觉,而是来自身边好多和我一样对着那堵墙猛打的人。只是我太紧张,一瞬间不知道哪个球是自己的。我看着眼前的地面和前方的墙角,没有看到我的球。

“喂!你的球在这儿呢。”我又听到邵兰亭的声音,“在你后面。”

我回过头去,看到他把球扔了过来,脸上一副忍住笑的表情。我伸手接住球,抓了抓痒痒的鼻尖。

“没关系,你今天能打到球就算完成任务了。多打就好了。”他笑着挥了挥球拍,“我去那边打,你自己多练。”

我点点头,他离开了。我回过身来继续打,很显然刚才打到球纯属是运气,我又了试了好多次,可是大半时候碰不到球,或者仅仅是碰上。天色很快黑到什么也看不清,邵兰亭走了过来:“天黑了,走吧。”他边说边冲着场地另一头的几个人挥了挥手,又回过头来:“打得怎么样?”

“基本上都在捡球。”

“第一次,正常。”他说道,却用拍子挡住脸笑了。

我有些羞恼,也觉得好笑,很快走到场地边上把拍子装进拍套,和邵兰亭一起走出球场。

路灯亮起来了。

“你怎么剪头发了?我看了半天才认出你来。”他问道。

“军训。”

“哦,对对,军训。”他说道,“其实真是没必要。”

“嗯。”

“你叫李过庭是吗?我没记错吧?”

“嗯。”

“你以后每天都来打球吗?”

我还没有回答,他马上接着说:“晚上没课的话就每天都来吧,打球很开心,还能认识很多人。你好像不太爱说话,问你什么都是‘嗯’,打打球说不定能活泼一点儿。”他边走边轻轻挥着拍子,说话的口气熟稔而随意。

“不太爱说话?”我在心里小声地重复。通常我都是用这句话来形容白子哥哥的,没想到会有人把这句话用到我头上。其实我从来都觉得自己话挺多的,特别是在白子哥哥和云戈面前。

“怎么样?”他问道。

“好吧。”我点了点头。

我重新安排了自习方式,推掉一些不重要的事情,腾出每天傍晚的时间来到球场上去,每天必定会见到邵兰亭。他叮嘱我几句,纠正一下我的动作,看着我对着墙打起来,就到一边去跟他的朋友一起打。休息的时候我在一边看着他跟他的朋友在场地上对打,虎虎生风的样子让我很羡慕。

我后来知道,他在读博一,那些每天和他一起打球的是他在研究生院的同学。

白子哥哥和邵兰亭都说对了,每天打球果然让我的心情好了很多。慢慢地我跟邵兰亭的朋友们也相熟起来,有时候甚至跟着他们在场地上打双打,只不过多数时候还是把六七成的体力花在了捡球上。

一天晚上我满头大汗、浑身酸痛但是很开心地回到了宿舍,在楼门口跟一路陪我走回来的邵兰亭道了晚安,轻快地冲上楼梯,跑回寝室里。

“嘿!你终于回来了。”我抓起杯子狂喝凉白开的时候沈柔在一边说,“刚才一楼总机有你的电话,我帮你接了。”

“谁啊?”我擦着汗问道。

“你妈妈。”

我顿时停住了,片刻之后缓缓把手放下来。

“她说什么了?”

“她说让你回家一趟。”

我沉默了。我确实很久没回家了,想一想,自己也果然有些过分,可是一想到要回家又有些莫名的躁郁。

第二天傍晚我只在球场里呆了很短的时间,估摸着我妈差不多下班,便回了家。推开门的时候,她果然已经在客厅里等着我了。屋子里很黑,但没有开灯。或许她坐在那张沙发上的时候天还亮着,太阳渐渐西斜,她却懒得起身。

“都多长时间没回家了,还得我打电话找你。你们那个一楼总机也真麻烦,十次有九次占线。”她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毫无语气地说道,我不大听得出来她是不是在生气。

“嗯。”我应了一声。

她指着自己对面的凳子:“坐那儿,我有事儿跟你说。”

我顺从地坐下。

没什么开场白,她直接了当地说:“你爸要转业了。”

“转业?”

“就是到地方上工作。”

“嗯。”

她盯着我,我也盯着她。渐渐地她的表情显露出不满,我却想不到因为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问道:“你难道都不问问你爸要去哪里工作吗?”

“他要去哪里工作?”我平淡地问了一句。

她顿了顿,或许是在压抑心里的愠怒,然后说道:“去省政府。”

“嗯。”我又应了一句。

“你爸到了省政府,也就是有个级别,听着好听,不是什么要紧部门,没那么忙。”

“嗯。”

“以后他可以天天下班按时回家,周末不用加班,年节也可以在家。”

“嗯。”

“你以后尽量多回家。”

“嗯。”

我妈不说话了,看着我,好像在等我说什么。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看着她,像她一样面无表情。最后她放弃了,颓然地挥了挥手:“行了你回去吧。”

我二话不说转身走了。

走到大街上,正是市民们晚饭后出来散步的时候,街上行人很多,孩子和狗狗在大人中间跑来跑去。我索性也跟着散散步,漫无目的地走着,过了几个路口,忽然发现已经离白子哥哥家很近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糊里糊涂走到这里了,看着周围熟悉的街景,索性直接走到白子哥哥家,敲开了门。好几天没有见到我的哥哥,心里很挂念他。

白子哥哥看到我,很意外,也很开心。他紧紧地抱了抱我的肩膀,松开手,后退了一步,看着我弯下腰解开鞋带,低声问道:“怎么这么晚突然跑过来了?”

“没什么。”我站直了身体,小声地说,“突然想来看你。”

“怎么了?”

“没什么。”

白子哥哥拉着我进了房间,我跟裴叔叔和阿姨打过招呼,习惯性地走到白子哥哥的房间,坐在了我的小地毯上,靠着他的床,抱着膝盖,呆呆地看着脚下的小地毯。很长时间它以前就在这个地方,后来拿到了云戈的房间,云戈去了美国之后又拿了回来。现在它已经有些陈旧,有些地方甚至磨得有些薄了。

“怎么了,小庭?”白子哥哥和我并肩坐下,又一次问道。

我把额头放在膝盖上,很久都没有做声。白子哥哥没有继续追问,安静地坐着,看着我,耐心地等待。

我抬起头看着他,勉强地笑了笑:“哥哥,我想今天晚上呆在这里。”

“学校不是不允许住校生夜不归宿吗?”

“又不是天天查寝,偶尔开溜应该没事儿。”

“好吧。”他伸出手来搂住我的肩膀,用了用力,“有不开心的事儿?”

“没有。”

“没有才怪。”

“真的没有。”

“是不是跟每天教你打球的那小子有关?”

“为什么跟他有关?”

“胡猜的,哈……那小子叫什么来着?”

“邵兰亭。”

“哦,对,名字挺好听。学什么的?那次听他说,好像研究肿瘤的?”

“嗯。”

“你的球打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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