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的高中 (八)生活(一)(1/2)
我有些累,晚上很早就上床睡了。
夜里我莫名其妙地醒了,没有做恶梦,也没有什么原因和过程,一秒钟之内就彻底地醒了。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只是感觉到莫名其妙,脑海里如同初生的婴儿,一片空白。睁开眼睛,想了很久,才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刚刚从睡眠中莫名地清醒过来,此刻正面对着凌晨的现世。看了看表,不过两点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在这个时间醒来。
我很清醒地看着月光投射到墙壁上的光斑与阴影,夜晚宁静得让我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剩下极小极亮的光点一般的意识,毫无重量地浮动和穿梭在一片光影之中。
我知道此时的白子哥哥一定在深睡之中,之前发生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让我觉得后怕。我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墙上的图案,竭力地不去回想白子哥哥在我面前缓缓倒下去时空洞的眼神,以及那一瞬间我心里的恐惧。我不停地驱逐和挣扎,可那些纷乱的场景和念头就像一股股绞索,刺穿沉甸甸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把我牢牢捆扎起来,一点一点地拖向深渊。我觉得我正坠入什么地方。
我把右手顶在墙上,狠狠地转动手腕,剧痛让我浑身颤抖着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我又想到了郑一骏。怎么也想不通白子哥哥是怎么知道他的,我更想不明白的是,白子哥哥为什么只字未吐。或许真的就像云戈说的那样,他不想无端生事。我也知道白子哥哥果然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不能想象他要如何做到每天跟我和云戈在一起,却能把这样一件事死死压在心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是从来没有提起过,他面对无数的嘲讽和羞辱,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他的周身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蔽,所有的攻击在触及到这道屏障的一瞬灰飞烟灭。他永远都是那样从容不迫,从不反抗,从不逃避,也从不在意。我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又想到了沈之怡。对她我无话可说,只是不停地想起她用过的那个词——怪物。用这个词羞辱过白子哥哥的,绝不仅仅是沈之怡一个人,可我已经懒得去琢磨沈之怡为什么也会这样对待白子哥哥,想来,我也琢磨不明白。对于被伤害的人来说,所有的伤害都是一样的,我已经不觉得有必要去寻找具体的原因了。
或许人的本性如此吧。这世界自古以来就需要异端的存在,在所有的时代和所有的文明里,人们都在努力寻找一种标准,把人群里的少数定义为多数的对立面,让绝大多数人可以同仇敌忾地镇压他们,或是鄙视他们——又或是同情他们,来获得某种认同感和优越感。站在人群中指责异端可以让很多人获得某种怪异的安全感,所以,这世界是需要白子哥哥这样的极少数的。他们看似柔弱、处于劣势,却一生都在用自己的坚定和隐忍安慰那些更为脆弱的大多数。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法遏制地不停回忆着白子哥哥那神色平静的脸和毫无起伏的胸膛,无法遏制地想象如果他真的离开了,我会怎么样,一边又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稀里糊涂地想着,又稀里糊涂地睡了一会儿,天亮了。
清晨我走进校园的时候,一切如常。
没人注意到我消失了一天之后又出现了。上课之前教室里依然有一层密密麻麻的低语如雾霾一般在贴近课桌的高度轻轻浮动,但是没有人议论沈之怡、宋晓丹或是白子哥哥。这件可以当做谈资的事件没有什么后续,很快地就没什么吸引力了。毕竟在这个每日上演无数青春戏码的地方,值得议论的新闻很多,那些没有什么阐发余地、跟所谓爱情也无关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的津津乐道的价值。
我到教室的时候,我的同桌早已经伏在桌上做题了。他破例地抬起头来很认真地看着我,也很认真地问道:“你哥哥怎么样了?他没事儿了吧?”
“没事儿了。”我应了一句。
“我听说了,没事儿就好。你肯定吓坏了是吧?”
“嗯,不过还好都过去了。”
“那就好。”
他说了这一句,又俯下身去做题,做完一道题,把笔帽旋好,抬起头来又看了我一眼。我并没有从他的目光里读到什么更多的内容,他只是很平常地看了我一眼而已,但他的眼睛旋即盯住了我的手腕。他轻微地皱了皱眉头,仿佛是花了点儿时间来理解固定用的夹板和绷带,然后看了看我的眼睛,神色有些惊异。
“这是怎么了?”他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没什么……”我立刻接了一句,慌张地把手揣进口袋里,不太想跟他解释,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马上打消了询问的念头,眨了眨眼睛,没说什么,又重新旋开笔帽,低下头在草纸上写写画画。
我心中有些后悔。他问我“怎么了”的时候,我若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勇气,就会告诉他了。也许开了个头,就会顺着说下去,也许说下去,我们就可以熟悉起来了。有时候,我真的特别想跟他说几句话,他安静专注的样子,让我对他有一种奇怪的信任,觉得无论把什么秘密告诉他,都是安全的,而且,他一定会明白。
这是他第一次问我“怎么了”,我却想都没想地说了“没什么”,而他是绝对不会再追问的人。
我站了一会儿,看着他,然后有些失落地坐下,把书包打开,把上课需要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出来。还没有翻开书,他扔过一个笔记本来,头也不抬地说:“昨天的笔记,你自己看吧。”
“谢谢。”我说了一句。
“嗯。”他应了一声,依旧做着自己手里的事情。
一节课之后老师刚刚宣布下课,我就直接跑到对面去找云戈。回到教室的时候,我的同桌依然是同样的姿势,低着头,细细的钢笔晃动着。我刚刚在座位上坐下来就听到他若无其事的声音:“我帮你把杯子倒满水了。水房里人很多,很挤,这几天我帮你打水好了。”
我放在桌子上的水杯果然已经填满了热水,我很感激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又开始有点儿尴尬地想,他若真的追问我怎么把手腕弄伤了,我该怎么回答。就说是自己太笨摔了一跤吗?但过了很久,他丝毫没有要问的意思,还是全神贯注地忙着草纸上的习题。我失望的同时也松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坐好开始听课。
我受伤的右手有些不太灵活,同桌虽然专心在功课上,却像多长了一只眼睛似的,每当我打不开笔帽或是着急起来翻不到书上的某一页时,他会立刻放下手里的笔,伸过手来帮我把笔帽拔下来或是把书翻好。之后他立刻又转回头去,既不说话也不看我一眼,而是匆匆忙忙地又拿起笔来做题,连一秒钟听我说“谢谢”的时间都没有,又或者,他觉得这样的小事儿不需要说谢谢。
除了考试排名的时候以外,在整个年级里他始终不怎么引人注目,只有那么一两次,我隐约地听旁人聊天的时候说到他,没什么内容,一句话带过而已。大家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没什么印象,因为他总是那么清高冷淡,忙于自己的功课,什么别的事情都不参与。旁人并不了解他,对他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猜测和判断,可是没人有兴趣深究。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不太喜欢我,或者认为我不太喜欢他。其实我很喜欢这样的人,因为我知道他不是真的那么清高冷淡,只是太过真实。他不会像大多数人那样看似热情地嘘寒问暖、大惊小怪,不管是不是真的在乎对方,脸上都一惊一乍的。即使关心,他也从不会问太多问题,他只看看,作出判断,然后提供必要的帮助,远远好过那些只会口头上关怀备至的人。他略显冷淡的性格在一开始的时候让我偶尔有些不自在,但时间长了、适应了,便开始喜欢。
下午的第二节课刚刚结束我就跟云戈在教室门口汇合,出了学校,一起走向医院。我不知道云戈有没有请假,反正我没理会那么多。在我看来,这个时候去请假是个很愚蠢的行为,因为不管我的理由是什么,不管见到白子哥哥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老师也不会准假。在大人眼里,我们存在的合理性是需要用刻苦学习来证明的,让我牵肠挂肚的白子哥哥远没有几节课重要。老师会像唐三藏一样苦口婆心地给我唠叨一堆大道理,告诉我学生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白子哥哥有大人照顾不需要我担心什么的。他的口气或许很和蔼,可态度却会很坚决,不会做出让步,但我若就这么绕过他直接走掉,他也拿我没办法。既然如此,傻子才去请假。
休息了一天的白子哥哥看上去好多了。他靠着垫在身后的靠枕,身体还是有些无力,可脸上已不再那么毫无血色,眼神也不再那么疲惫。见到我和云戈走进房间,他不仅笑了,还冲着我们招了招手。
云戈和裴家阿姨在一边说着什么。我坐下来挨着白子哥哥,看着他,之后,用两只手轻轻抱住了他。
“哥哥……”我小声地说。来时的路上我一直好好的,但抱住他的一瞬间,难过就涌了上来。
“嗯。”
白子哥哥答应了一声,我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等了很久,见我没有做声,他伸出手来轻轻握住我的肩头,柔和地问我:“是不是累了?”
“还好。”
“你的手腕还疼吗?”
“不疼了。”
我停顿了很久,他没有说话,他的手沿着我的手臂下落来,轻轻握着我的手腕,等着。
“哥哥,嗯——我想问问你……”
“什么?”
我咬了咬牙,犹豫了很久,终于问出这句话来:“你是怎么知道郑一骏的?”
白子哥哥笑了:“这么长时间你一直当哥哥是个傻瓜吗?”
“你就早知道了是吗?”
“大家都在一个校园里,每天进进出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难道我会笨到这么长时间都看不出来吗?”
“你是什么时候想到他是你亲哥哥的呢?”
“我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了。”
“那是什么时候呢?”
“入学没多久的一次课间。”
“那都一年多了啊!”
“嗯,是啊!”
“那你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告诉我和云戈?”
“我以为你们不知道他,我觉得没有必要说出来。我又不想怎么样。”
“你也没有告诉过郑一骏是吗?”
“嗯,我没有跟他说过话。”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