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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原 野 (六)母亲节的礼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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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的一个周末,天气已经开始炎热了,尽管每天里最热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但也让我有些讨厌正午射下来的毒辣的阳光。我们躲在云戈的家里,喝着云戈的妈妈买来的汽水,趴在地板上胡乱地翻看漫画书。

“小狼,这里怎么还没有好?”白子哥哥伸出一只手指来,轻轻地触摸着我锁骨上的瘀伤。那是前一阵子我妈的笤帚打在我的脖子上的时候弄的,一开始看不出什么来,后来变成青色,再后来变成紫红色,如今已经快要好了,颜色变成了浅淡的褐色,形状也有些破碎。白子哥哥用一只手指轻轻地点压着、摩挲着,好像生怕稍稍一用力就会把我弄疼似的,其实早就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了。

“没什么,我妈打了我一顿,好长时间的事儿了。”我满不在乎地说,手里还是翻着漫画。

“我知道好长时间了,我早就看到了,但是怎么还没好呢?”白子哥哥小声地自言自语。

我按着他的手,打了个滚躺到他身边,用两只手高高地举着漫画继续翻着:“打得狠了呗。我妈就这样,你又不是第一次看见了,她就是个十足的魔鬼。”

“小狼,别这样说你的妈妈。她到底是你妈妈。”

“妈妈又怎么样,妈妈就不能是魔鬼了?”我嘟嘟囔囔地说着,差点就直接说“你亲妈不就是魔鬼么”。

“小狼!”白子哥哥把我手里的书拿走放在一边,从地板上爬了起来,坐好,从高处看着我:“……其实你妈妈挺不容易的。我妈就说,要是换了她,肯定受不了一个人上班还要带孩子。”

“是啊,她是很不容易,可是我倒霉当她的女儿,你知道我多不容易吗?”

“嗯,那倒也是,但也不等于她不想对你好一点儿啊。你想想,你妈妈工作那么忙,也从来没有耽误过给你做饭,学琴那么贵,你都学了多少年了,她也没有舍不得啊。”

我想了想,觉得白子哥哥说得有道理,但是又觉得不服气。我也爬了起来,跟他面对面坐在地板上:“哥哥,你说得也对,这么看她是对我挺好。可是,这些我也不稀罕呀。她从来不耽误做饭,可是我不觉得我需要吃那么好啊,就是偶尔挨饿都没关系;琴课是很贵,可是我不学也没关系。这些我都不在乎,都可以没有,我就希望她脾气好点儿,她怎么就不行呢。她给我做饭和花钱,因为这些最简单——谁家妈妈不会做饭、谁不会花钱啊!可是让她脾气好一点儿、讲理一点儿,绝对比死还难。”

白子哥哥怔怔地看着我。

我接着说道:“哥,你说她为什么就不能拿我当条狗崽养呢?你看乡下人家养的狗,也就给点儿剩饭,随便找个破盆儿装着往地上一扔,下次喂的时候直接用,可能从来都不洗。可是那些狗不也都长得好好的,吃饱了就在门口晒太阳,谁也不去打扰它们,简直幸福死了。我要是一只狗娃,宁可整天吃剩饭、晒太阳,也不希望一边吃肉一边挨踢。”

云戈在一边听着,脸上带着吃惊的表情,显然对我这个比喻感到惊奇。白子哥哥笑着伸出手指来,颇有分量地点着我的鼻尖:“你妈妈又不知道你想当一只赖皮的小狗啊。”

我忍不住笑了。他接着说:“别那么恨你妈,真的。她肯定不知道你想天天吃剩饭然后晒太阳,你又没告诉过她。”

他这么一说,我倒没词了。我想了一想,又说道:“你没挨过她的打,你真不知道她打人有多狠。有时候我真希望我生下来的时候她就把我送人了,最好送给像你妈妈那么好的人。哥哥,如果我妈妈是你妈妈,你会一点儿也不恨她吗?”

白子哥哥似乎被我问住了,他眯起眼睛,微微地皱起了眉头,最后低下了头,把额头轻轻靠在了我的肩膀上。过了很久,我听到他用很小的声音低低地说:“即使她把我送了人,我也不恨她。”

我愣住了,突然意识到,我无意间问出了那个多年以来我一直想问的问题,而白子哥哥给了我一个回答,并且,他的神情和口吻让我知道,他的心里一直就有这个回答。

他雪白的头发散乱地扑落在我的肩上,在阳光下散漫地衍射着淡淡的金色光泽,神情泰然自若。我错愕地看着他,无法想象这个问题在他的心中如菟丝子一般缠绕了多少年,他又是如何给出了这样的回答。这十几年来,他坚忍地沉默着,从不跟任何人提起,没有打听过,没有抱怨过,没有质疑过。我无法想象一个人要有多么巨大的勇气,才能够如此守口如瓶。

我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是问些什么,只是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肩膀,云戈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我们。过了很久,白子哥哥忽然抬起头来,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下周末是母亲节了,我们给妈妈送一件礼物好不好?”

“母亲节?”

“嗯,美国人发明的,在每个五月的第二个星期天。咱们计划一下,自己做一件礼物送给妈妈好不好?”他顽皮地笑了一下,“小狼,你可以在你的礼物里夹上一张纸条,告诉你妈你想当一条耍赖的小狗,让她知道随便给你喂什么都行,只要让你晒太阳就好啦!”

云戈立刻表示了赞同。我看着他们俩,忍不住点了点头,但又马上问道:“那咱们送什么礼物呢?这个我可不在行。”

我们三个又都没词了。隔了很久,白子哥哥说道:“画册怎么样?”

我恼火地说:“什么画册?故意难为我啊?我连个鸡蛋都不会画。”

云戈在一旁插话道:“你哪有这么笨,鸡蛋肯定还是会画的——顶多画得不像呗!”

我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云戈“啊啊”地叫上了,龇牙咧嘴地用手揉着。我嚷道:“你这个混蛋,装那么像,我掐得有那么狠么?”

“有啊,怎么没有,挺疼的呢……”

“别闹!”白子哥哥突然大叫,“我有主意了——相册怎么样?”

我和云戈停了下来,云戈立刻大声附和道:“好主意!”

我傻了:“相册?”

白子哥哥这样地解释了他的母亲节礼物计划:“我们带上相机,到最漂亮的地方去拍照片,洗出来了以后做成相册,配上文字,好好地包装一下,送给妈妈当礼物,怎么样?”

云戈热烈地响应,我没说话。他们欢呼了几声,发现我没什么反应,停了下来,看着我。

他们的目光里带着询问,我当然明白他们想问的是什么。我做了个鬼脸:“算啦!我帮你们去拍照好了。不过我就不做相册了,我妈对这类东西没什么兴趣。”

我不是躲懒,而是实话实说。凭我对她的了解,她真的不会对相册有兴趣。我从不记得她特别地喜欢过什么东西,尤其是那些不值钱的小东西。我一直留着小时候的手帕、河边捡来的好看的石子儿;小时候东北曾经流行过人参软糖,我喜欢亮晶晶的玻璃糖纸,就在吃糖的时候非常仔细地把糖纸完整地剥下来,用手弄平,夹进书中,过了很长时间糖纸变得平平整整的,再收集到一起放在一个盒子里;我还用词典夹过各种花瓣儿和植物的叶子,彻底干燥平整之后做成书签用。我甚至还留着白子哥哥用炭条给泡泡画的小肖像,云戈给我留的字条儿,还有我妈打算扔掉却被我从垃圾桶里捡回来当做宝贝留起来的友谊雪花膏瓶子……长大以后,我把这些东西都收集到一块儿,找了一个很大的盒子放了进去。有时候我会把这个收集了童年的宝贝盒子打开,一件一件地把玩里面的破烂,再一件一件地放回去,就像大半夜关起门来数金币的地主老财一样开心。

小时候,我还对我妈充满了好奇的时候,曾经趁她不在家偷偷地翻过她的抽屉和柜子,想看看她的宝贝盒子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可是她的抽屉和柜子里只有书、纸、笔、药瓶子和各种杂物,我觉得很失望。我妈从不喜欢那些不值钱、仅仅是用来喜欢的破烂儿,总嫌它们没用又占地方,在搬家的时候顺便帮我扔掉了好多,幸好宝贝盒子因为特别重要,搬家的那天我随身带着了。我很恼火她扔掉了我的东西,但是也没办法,只能怪自己没有把自己的东西看好。对某些人来说,怀念过去的方式可能真的不是留着那些琐碎物事。

白子哥哥提出的建议得到了云戈的响应,但我却马上断定,我妈根本不会喜欢相册这种东西。

“算了吧,还不如回家帮她擦擦地或者收拾屋子实在呢,她才不会喜欢这些东西,她都说了多少回了让我少扯这些虚无缥缈的没用东西。”我讪讪地说。

“这怎么会没用啊?这是礼物啊!”

“相册不能吃、不能穿、不能拿来盖房子,她不会喜欢。她只会生气,骂我不好好学习浪费时间扯这个没用的景,万一她骂我,我没忍住顶嘴了,她又要打我了。”我连连摇手,“算了算了。不过相册的主意确实不错,我帮你们俩弄吧。”

“小狼!”白子哥哥和云戈惊讶地看着我,云戈甚至都仿佛有些生气了似的,“这是礼物!怎么会没用呢?送一件礼物给妈妈你都不愿意啊?你想想她送给你礼物的时候你有多开心。”

我哑巴了半天,苦笑着:“哥哥,云戈,你们记得我说起过我妈妈送给我什么礼物吗?”

他们对视了一下,想了很久,慢吞吞地说道:“好像是没有。”

“是啊,就是没有啊。我爸妈从来都不送什么礼物给我,他们认为那是没用的东西,浪费时间。我妈都说了好多回了,就是我们这帮文科好的人爱扯这个犊子。我可不想再被她鄙视了,她说这话的时候,那个挖苦得要死的口吻,我实在受不了。”

“那你过生日的时候呢?都没有生日礼物的吗?”

“早上会煮几个鸡蛋,晚饭的时候多做两个菜,就这些,没别的了。我所有的生日礼物,都是你们两个送给我的。”

“以前没听你抱怨过。”

“自己不招人喜欢,又不是什么开心光彩的事儿,干嘛要提。”

白哥哥想了想,带着劝解的口气说道:“可能你妈妈只是没有时间帮你选礼物吧,但是不等于你送礼物给她,她会不喜欢啊。”

云戈附和道:“你老怪你妈妈对你凶,其实你也没有讨好过她啊,你干嘛不试试。”

“就是嘛。你不喜欢她,这个没办法,喜欢不喜欢可装不了,但是你可以讨好她一下啊,省得老是挨揍……”

他们两个在那儿一唱一和,这个一句那个一句的,我慢慢地烦乱起来,有点儿恼火地看着他们。看到我脸色微变,他们两个同时不说话了。

我心中陡然一凛,在家里都是我妈脸色一变,我就不敢说话了。我隐约地感觉到我的样子跟我妈有点儿像,不由得害怕起来,马上改口道:“好吧,那我也和你们一起去做相册。”

白子哥哥和云戈松了一口气似的。

“那用什么照呢?”我问道。

“我爸买了一架傻瓜相机,写生的时候用来拍照的,他不用的时候咱们可以借来。”白子哥哥答道。

我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追问:“傻瓜相机?傻瓜?用来骂人的那个‘傻瓜’吗?”

“对啊!”白子哥哥答道,“就是那个‘傻瓜’!

我顿时大笑起来:“傻瓜相机?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意思就是说,傻瓜都能用。”

“那么,拍什么呢?”我又问道。

“风景吧!找个风景好的地方,还可以把自己也拍上。”

我耸耸肩膀:“哪里风景好?大街上啊?”

云戈看着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肯定喜欢。”

“好啊!”

“那出发吧!”

“……现在?”

“现在!”

我瞠目结舌地被云戈拖着走出了家门,白子哥哥到对门自己的家里拿到了相机。十分钟以后,我们就坐在了公交车上。车很快走到了我不熟悉的地方,一栋栋的建筑物掠过,但与其他地方似乎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们到底去哪里啊?要多久?还有多远?”

“到了你就知道!”云戈命令道。

十五分钟以后,我们站在了一个公园的大门口。

我面对的是一个简单到简陋的大门,连接着稀疏的铁栏杆,向两侧一直延伸到目光的尽头,锈迹斑斑、萧条破败,可是在这没落的大门和围墙里面的,居然是一望无际的森林。无数棵高大的北方乔木挺拔地站立着、彼此勾连着,在我的前方铺陈和延展,明亮的水光在森林尽头处隐约地闪烁着、晃动着。初夏的阳光透过粗壮笔直的树干抛射过来,犹如无数道平行的金色的纺线。

我带着朝圣般的心情慢慢地走进了这片森林。这里让我想起昔日的原野,却又跟原野上零散的庄稼、大片的荒草和稀疏的小树林不同,这里有的,是参天的大树和茂密的深绿色草丛,浓密的树冠遮天蔽日,隔绝着城市的喧闹与尘埃,夏日的炎热被逼停在外。林中的风凉爽轻快,湿润的空气里扰动翻滚着草木清甜的气息。我们踩踏着松软的落叶,顺着小路走向森林深处,走向林木尽头的一抔水光。仅仅几步之遥,森林之外的燥热已悄然消退。

这是城市里的一个与城市不一样的地方,在这一片幽深草木的对面,是林立的高楼和满目的尘土。一条坚硬的马路,隔开了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回想起来,这城市虽然不停地变化,却又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变化。一栋楼摧毁了,再建起的,无非是另外一栋楼;一群人消散了,再聚拢的,无非是另外一群人。我无法想象这座城市里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年复一年,这些高大的松木直挺挺地承受着相同的风雪,在一个到处都在拆建的躁动变乱的年代,寂寞地保持着同一个安静的姿势。

我仿佛踩着云朵一般地走着,愣愣地四下看着,过了好半天才问道:“云戈,这里是什么地方?”

“南湖!”

“怎么我以前都不知道啊。”

“我们也刚刚知道,其实离学校不远,走也就二十多分钟,只是咱们一直不怎么出门,也一直没往这个方向走过。”

我们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在浓密的树荫的保护下,踏勘这片巨大的隐秘的森林。从入口处的主路一直走到尽头,就能抵达一个巨大的翠绿色湖泊,近百公顷的水面反射着耀目的阳光,晕染着迷雾一般的淡淡金色,从远处看去就像镶嵌在城市里的一个巨大的光斑。比这水面更加浩大的,是环绕着湖水的森林,原生的松木林带、白桦林带和灌木林带交错着,被无数条细细的、叶脉一般的小路分割着,遍布着各种繁盛的野花,隐匿着无数的鸟雀、松鼠和夏日的鸣虫。

我们决定就在这里开始我们的工程。

白子哥哥从云戈肩上的书包里拿出了相机,剥掉机套。灰色的机身轻盈小巧,带着金属质感的哑光色,看上去生就一副精密仪器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陌生而新奇的东西没有任何兴趣,而且莫名地非常不喜欢拍照,也一直拒绝把照片摆在房间里。照片上的眼睛总让我有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我觉得很不自在。我尤其地不喜欢自己的照片,看着自己的脸,无比熟悉而又完全陌生,总是让我有一种怪异的甚至略带恐惧的感觉。

白子哥哥仔细地装好了胶卷,把相机递给我,却被我推开了。

我们沿着森林与湖水交界的小径前行,用手比划出照片的大小放在眼前选景。初夏的阳光如同晨雾一般在我们头顶的巨大树冠上浮动,仿佛是金色的湖面闪烁着粼粼的波光悬停在森林之上。那些高大的北方乔木之间铺满了厚厚的落叶,皴裂的树皮像刀凿的石头一般坚硬。裸露在外的气根仿佛强健的男子手臂上清晰可见的血管和筋脉,分合着、交错着,深深地刺进泥土,大地的创口散发出清冽馥郁的冷香。我看着也陶醉着,走着走着就只剩下发呆,忘记了自己是来拍照的。

云戈不停地拍着我的肩膀,提醒我别走神。我们挑选各自喜欢的角度和画面,白子哥哥熟练地控制着相机。一卷胶卷很快拍完,白子哥哥又换上另外一卷,相机上卷的声音“咔哒咔哒”地响着。

“我们早点儿想起这个主意就好了。”云戈不无遗憾地说,“我听人说,秋天的时候这里的白桦林特别漂亮,冬天下了雪更漂亮!”

白子哥哥答道:“早点儿想起来我们也没有相机啊!没关系,秋天、冬天和明年春天,我们再来。攒够四个季节的照片,给我们自己也做一个相册。”

“做相册多麻烦,离得这么近,想看了就过来呗。照片怎么说都是假的,又拍不出松针和松香的味道来,哪里比得上在这里呆着。”我随口答道。

“那要是有一天我们离开这里,再也没机会来了怎么办?难道你不想有一本相册可以看看吗?”云戈问道。

我不解地看着云戈:“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啊?”

云戈语塞地看着我:“……难道你想一辈子呆在一个地方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我看了看摆弄相机的白子哥哥,“如果白子哥哥一辈子都呆在这里,我就哪儿都不去。”

“白子哥哥也不用一辈子呆在这里啊。”

我刚要说:“那他还能去哪里!”但话到嘴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马上闭嘴。心里庆幸还好脑子不够快,说话慢,及时地拦住了。我有些忧伤,为了白子哥哥,但随即告诉自己,我曾经发誓,今生今世、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我的哥哥。

云戈看着我,仿佛想通了什么似的:“嗯,你说得对。别的地方也是别人想离开的地方,和这里也没什么区别,何况别的地方还没有你们。”

我们说话的功夫里,太阳慢慢地划过了头顶,沉沉西下。我们趁着酒红色的余晖,拍下了夕阳的火光笼罩下的白桦林。没有多久,残阳隐没,天边只剩下些淡淡的微光,就像封了火的煤炉里保存下来的火种,所有的炽热与狂野都掩盖在苍白的灰烬之下,无声无息地燃烧。森林的巨大剪影就在这黑暗和黑暗中的几缕光线里静默,白桦树皮的裂口遍布树干,像无数沉默的眼睛,在幽暗中窥视着我们。

我们在彻底辨不清道路之前走出了森林,在公交车上颠簸了二十分钟后,站在了一家照相馆前。店铺小小的,四壁挂满了刚刚流行起来的艺术照,上面是一个又一个九十年代早期还不熟悉镜头的普通城市居民,浓妆艳抹、搔首弄姿、表情僵硬。我来回打量那些照片,它们冒着城市生活的饭菜味儿,令人怎么也难以相信这个城市里居然还有那样一座巨大的散发着植物味道的森林与湖泊。

“明儿九点以后来取。”人到中年的掌柜头也不抬地说。他打着饱嗝,棉布t恤散发出葱和酱的味道,低头写着冲洗胶卷的单子。深粉色的单子小小的,薄如蝉翼,掌柜的每写一笔上面就被划出一道小口子,很快变得支离破碎。最后掌柜的伸出一根手指沾了沾口水,捻起单子撕了下来。

白子哥哥伸出手去接过了单子,掌柜的把手收回去的时候,刚刚用手捏过的地方因为被口水浸透而粘在了他的手指上,于是白子哥哥拿到手里的单子上就缺了拇指肚那么大的一小块儿。

我皱了皱眉头:“明天九点以后是吧?冲胶卷这么快?那洗照片呢?”

“也是第二天取!”掌柜的答道,一边搓着手指尖上被口水沾下来的粉色单据。

我们走出照相馆,站在刚刚亮起来的路灯下,商议进程:“如果明天能拿到胶卷,就可以选照片了。选好了自己想要的照片之后统计一下,最好下午就能送过来洗。这样后天中午我们能过来取照片了。”

“但是要怎样做成相册呢?”我问道。

“去大棚买空白相册不就完了。”云戈这样说了一句。

我顿时觉得自己不是一般地笨,吐了吐舌头。白子哥哥说道:“咱们都回家吧,我刚才闻到葱和酱的味儿,然后想起了白米饭,饿了。”

“好,回家。”

第二天我们早早地碰了面,取到胶卷之后出发去了大棚。

大棚离我家不太远,身处闹市,是当时城里最大的小商品中心。有这么个诨名是因为它真的就像个大棚,里面光线暗淡而且拥挤不堪,熟食品区里还总有一股怪怪的味道,饥饿的时候勉强还算得上好闻,吃饱的时候就会觉得特别倒胃口。这里的商品粗陋却时髦,价位也不太高,吸引着很多想要追赶时髦又不怎么有钱的人,尤其是年轻人。这里常年车来车往、人流不息,热闹非凡而又乱乱哄哄。接踵摩肩的人们或匆忙或闲散,或是大包小包地扛着货物,或是手持这样那样的吃食,虽然卫生上未必那么有保证,却都有着只有路边摊上才吃得到的地道口味。

这里能买到一种已经很少见的相册,厚厚的卡纸做的,边缘处打着一排孔,用很粗的螺旋铁丝穿着。翻开来后里面是黑色或白色的页面,两面都有可以掀起的透明玻璃纸,可以把照片稳妥地夹在中间。我一直都喜欢这种老式相册,但是没有多久它就被一种便宜简陋的薄皮塑料相册取代,再后来取而代之的是电脑和手机。人们抛弃了巨大的、笨重的相册,把所有的记忆都装进一个小小的芯片。但为此变得更加方便的却并不是怀念,而是带着这些记忆离开。

我们不约而同地挑选了黑色页面的、十页装的相册,付过款之后,云戈把沉甸甸的书包背在了肩上,我们迫不及待地跑回了云戈的家里。到家的时候离中午还有一会儿,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堆在云戈的房间里,打闹着洗干净手,然后坐在地板上商议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白子哥哥拿出冲好的胶卷递给我让我自己挑选。我拉开胶卷,映在白墙上仔细地观察,逐一挑选,一边不停地调换坐姿,在地板上拧来拧去。

“这么坐着不舒服是吗?”白子哥哥轻轻问道。

我还没回答,云戈说话了:“能舒服么,她身上一块儿肉都不长,光那几根细骨头戳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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