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长相思兮长相忆（1/2）

浑身的疼痛在极致之后开始麻木，麻木之后耳边的声音渐强渐弱。黑暗的洞穴中，风从无数未知的方向钻入，路过岩壁，发出闷闷的呜咽。

模糊中睁开的一双眸子，一眼成痴。无数碧色雪点在眼中望到的这方天地飘浮，或水滴落下或暗河涌动，声音在耳边盘旋不去。

冰甲碎裂，雪中带紫的右臂挣扎一下，似摸到什么温热的东西，五指紧握，如获至宝。至少，这样表示自己还活着，还能握紧掌心之物。

月长夕动了动身子，腰间传来的六个玉环相叩之声令她莫名的心安与心酸，她停止了动作，咬着衣袖不松口，不任由自己就在安逸中享受。

她是不怕死的，毕竟已经痛到麻木不会再痛了。她若闭着双眼不再睁开，此生怕是定不会从梦中惊醒。

只是……

这世间还有那个人，所以她舍不得这世间。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去做，很长的路没有走，不会甘心的。

耳边的声音开始模糊，她努力睁开眼。月长夕知道，这证明她的生命开始流逝，她再是如何，终究阻止不了……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明月人倚楼。”

暗河涌动，曼殊沙华层层绽开，红色嫁衣的女子吟唱而来，白色九尾妖冶生姿，那样的绝色。

嗓声婉转凄凉，一如当年望楼之上，母亲的琴音。

那年……

稚童的声音呼唤着她。

“夕妹，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长风哥哥，你听，娘亲的琴声。娘亲说，这曲子叫《长相思》。”

“长风哥哥，娘亲为什么总弹着这一曲曲子。”

“这我倒不知道。不过，夕妹，再过几日便是你八岁的生辰了，你可有什么心仪之物？”

“不知道，但长风哥哥无论送我什么，夕儿都是极喜欢的。”

生辰前一日晚上，他们爬上屋顶看星辰，临走时，他眸含宠溺地递给她一个锦盒，盒中静静躺着一串玉环。

“哥哥，这不是……”

他打断她的话：“夕妹以前很是喜欢这玉环呢！我想来想去除了这，不知还能拿出什么贺礼，夕妹喜欢这份生辰礼物否？”

她点了点头，清澈的瞳子透着光亮。

“不过这份礼物夕儿可不敢霸占。待日后长风哥哥有了心仪之人，夕儿亲自替你送予未来嫂嫂好了。”

清脆的声音散在夜空中。

那一晚，她高兴地一夜未眠。第二日，她早早爬起了床，梳洗完毕后将那串玉环仔细地系在腰间玉色宫绦之上。

那一日，她没等到娘亲，等来的却是毁灭她一生的消息。她一夜未眠，母亲亦是。她在望楼顶层阁楼悬梁自尽，腕间又是一道又一道划痕，鲜血在母亲的红色深衣上染出朵朵红梅，染红了素白宣纸，亦染红了那一盆白色牡丹花。

她因这一幕，昏迷了整整三日，三日梦魇，醒来追问时，那么美的娘亲只剩下一坛骨灰。她只找到了娘亲的遗书，娘亲说，她想月见草了，想这一辈子都在望楼上弹着《长相思》。

母亲，是想永远留在望楼。

可她却连娘亲最后的这么一个愿望都办不到。那个人，真的是她的父亲吗？能够如此冷心冷情，让她见不到母亲的最后一面，固执地要将母亲留在韩雁山，空寂的洞穴中。

她绝食七日，他在屋外陪了她七日。

无尽的夜中，他不止一次隔着门对她道：“夕妹，别担心。月姨不在了，以后就由长风哥哥守护着你，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夕妹的。”

之后缘劫，翻来覆去。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然后用了五年，将他藏在心里，哪怕这份喜欢是多么的荒唐，多么的为世不容，也不放弃，疯狂地去坚守一个无心之言。

堂姐说她是疯子，她不信。甚至还威胁了她，让她保守这个无意中发现的秘密。错到不能挽回，徒增悲凉无助。

所以，她遭报应了。

三年来，她一次又一次地被伤，看着他眼中的厌恶与愤怒与日俱增，永无回头之时。

心，一次又一次地被伤，痛到极致后也麻木了。

低低的呜咽之声在黑暗中响起，不知是哭是笑还是风吹过，连掌心被划破都不自知。鲜血顺着流淌……

是夜，卫都西北方的落霞天府中，烛光明灭。

东边凝澄院内，琉璃罩中的烛火投在那玄衣男子手捧的书上。

忽，那面容俊朗的男子眉间若蹙，从怀中取出一个有些年头的平安符袋，随着符袋中光芒闪烁，瞳光渐深。

“怎会如此？她此刻莫非不在这府中？不行，我得去寻她。”

放下书，走至门口，他才想起他如今的处境，苦笑几声。一身内力，修为及灵力俱被封，连这落霞天府都走不出，遑论去寻她。她身边有这么多人的保护，又会出甚么事？

踌躇片刻，他又回到桌旁。心念一转，一张青色符纸握于指间。

他咬破指尖，以血在符纸上写上几字，后又取下琉璃灯罩，借着烛火点燃。符纸未被焚成灰，反幻成一道青光向窗外掠去。

他眉头仍锁，却又再次捧书而阅，那句低喃的“可千万别出事”打了个旋儿，散了。

窗外，青光欲掠上天际，金光骤现如一张无形的网网住整个落霞天府。青光直直撞上后被弹回，如断翅之鸢般直直坠下。云合院前，立着一道青色身影，似是恰好接住。

青光如鱼般欲逃出那人掌心，不同于其力量的金绿色光芒如丝线般将其缚住，逃脱不住。

“柳臻先生，发生何事了？”

琉璃灯下，一位身着鹅黄色深衣丽人急急赶到。娇美的容貌上浮上几缕慌张情绪却无损她一身的端庄优雅。

丽人瞧了眼柳臻掌心的绿光，眸光一凛道：“这是那位叶槊公子的符咒！难道他想向外传递消息？叶槊公子莫非还未明了，落霞天府可是有着天罗地网。”

真是如此，还真是不自量力，妄负韩雁少庄主之名。

柳臻淡漠接了话：“月早就告知过他了。故，他的意图不在于向外传递消息，而在于向我们透露风声。”

“向我们？”

丽人不解地看着柳臻。那公子被困在这府中还有甚么消息？莫非……是长夕？

他掌心的绿光化成绿雾，在空中凝成几个字后又被夜风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