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还家（1/2）

乐毅从手中的情报中抬起头来，眯目望向树叶罅隙里露出来的天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就在他身边。

左臂上傲然挺立的海东青扑扑翅膀，飞上了一旁的树梢。

他身上粼粼的铠甲反射出炫目的光斑，将他映衬的犹如神邸，尽管身后只有区区千人，面对两万敌军，竟显得从容不迫，好似这不是一场生死之战，而是猫抓老鼠的游戏。

宗家来的情报上写的清楚，敌军人马由魏楚韩三路人马构成，人数何止是两万，实则是整整五万！

血是热的，心却忍不住一凉。

三万人马的差额岂能是误报？

联想到姬晟千方百计地推脱不肯增兵，原来是早有预谋。

大王对他有知遇之恩，形同再造，他亦回以赤胆忠心，日月可鉴，却不料横遭太子猜忌，怎能不让人寒心？

乐毅将写着战报的锦帛贴身收好，眉眼寂静沉稳，家务事回家再算，眼前的当务之急，是赢得这场迫在眉睫的战役，方不负燕王所托。

以少胜多的仗他打不知打了多少，而这一战，也只会在他万众荣耀中，再添一笔！

五千对五万又有何惧？

乐毅勾唇冷冷一笑，只道声：“有趣！”

月上中天。

敌军阵营里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接天的火光连成一片，敌军大乱，大燕的一千人马偏偏在这时冲进敌营。

正当敌军的注意力全扑在正面时，祸不单行，腹地的粮仓却被洗劫过半，之后，又燃起了山一般高的火焰，直上云霄的火舌照亮了半边夜空，大片的流云如同搀了墨渍的朱砂，远远望去，绝美如画。

敌军乱成了一锅粥，一众副将各自寻主帅请军令，却发现三军主帅无一不是浑身浴血，魏帅左腹被楚国的长戈刺了个血洞，楚将的脖颈上插着韩的箭矢，而韩将心口上赫然是一把魏国的匕首。

一众副将当即翻了脸，三国早有旧怨，只是因联盟，暂且压在了心底，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是各怀鬼胎。主帅遇刺，此事一出，三军副将再无人有心追击逃窜的一千燕军。

一个个率领众兵卒剑拔弩张，疯牛似是打了起来。一时间，三军乱做一团，魏军叫骂着打楚军，楚军专捡韩军砍，韩军追着魏军杀。

况且，谁也不会凭白让人打，少不了纠缠在一处反击两刀，于是乎这场混战演变成了，不知谁再打谁，只要穿得不一样，砍就对了的怪异局面！

乐毅站在不远处冷眼观着这场战局，他的二弟乐乘，从宗家带了一百人混在魏军中，同乐毅里应外合，主演了这场大戏。

战场纷乱，刀光剑影纷至杳来，乐家百人已将乐毅、乐乘二人护在中间，成了这片战场唯一的净土。大戏正是演到精彩之处，乐毅却拍拍二弟的肩膀，淡淡道：“该走了！”

三军自相残杀，胜负已分，再待下去也是无益！

刚迈出两步，忽而听闻身后一声拼尽全力的暴呵。

“乐毅！休走！”

乐毅蹙眉回头，却见竟是先前被他刺了一戟的魏帅，想来，是乐毅近身时被他认了出来。

此人年过半百，须发斑白，嗔目含怒，一手撑着长戟，颤颤巍巍地站直身子，另一只手捂着左腹，那伤口虽然避开了要害，却仍旧是血流不止。

能强撑着站起来，倒是一员虎将。

只可惜，既然上了战场，那便是兵刃相接，生死由命。

乐乘先竖了眉尖儿，提剑欲上，却被身后一只手按住肩膀。

乐毅冷着脸移开乐乘，言语间不带一丝情绪，朝那人缓缓道：“阁下所受之伤不清，若执意乱动，必死无疑。”

“哼！”魏帅却并不领情，紧绷着痛楚冷哼一声，颤颤巍巍地以戟尖指着乐毅，断断续续地嘶骂：“黄口小儿，敢不敢……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乐毅目光瞬了瞬，他这幅模样，怎战？

或者应该说，他真的是想与乐毅一战么？显然不是。

战场纷乱，嘈杂声沸反盈天，无数人兵刃相接，打的不分你我，根本听不见号令。魏帅一人无力回天，即便将军营搅得不得安宁的乐毅就在眼前，他也无法重整大军，击杀乐毅。

将军之间的对垒与士卒的蛮力拼杀不同，武将过招，就好比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自带引力，一染十，十染百，引起全军人的注目只是时间问题。

为今之计，只要半数人停止这场无谓的斗争，将矛头指向他们，便如同困在笼中之鸟，再想逃出去，就难了。

这魏帅约莫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乐乘嗤笑一声：“阁下这算盘珠子打得不错！真想跟我大哥过招，还是等养好伤再来罢！”

乐乘的话里带着嘲讽的意味，这魏帅下套给他们钻，还能表现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这人！啧啧啧！

那魏帅却不为所动，眯眼狠狠地瞪着乐毅，抚须中指食指合拢，呈剑状朝乐毅一点：“贼子敢尔？”

一声怒吼，声音不算大，却极为嘶哑，明显中气不足，还带出了伤处成汩的热血，俨然已拼尽这员老将全身的气力。

旁人也许不懂，乐毅却懂了。

这位战场拼杀一辈子的虎将，可以不顾生死，堵上了自己的性命和荣耀，只求为自己身后的魏国，能换来一丝胜利的曙光。

这位老将，定是极得魏王看重罢！

“精忠报国”四个字，一旦成为信仰，个人的生死和虚名，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般沉重坚韧的心境，乐毅曾经有过，只是如今，姬晟的所作所为，正让占据他心底的磐石，正如水漏般一滴滴散去……

乐毅刀刻般的薄唇上扬，弧度刚好，点漆般的黑眸里闪着沉星落月般的光辉，他单臂拖戟上前一步，浑身透着沉稳从容，不骄不躁，如同品茗饮茶那般云淡风轻。

“来。”

魏帅负伤向乐毅挑战，实则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乐毅本可以就此遁去，却肯在这种情况下应了他的战，不也是同样冒着走不出去的风险，只为成全魏帅一份不甘。

战将之间的敬意，大抵如此罢。

乐乘惊得睁大了眼睛，一步拦到他身前，急道：“大哥！”

乐毅不看他，却直直望着对面凌然的魏帅，嘴角含笑，眼底熠熠生辉，说出来的话却不容置疑。

“乐家众人听令，我以乐家大公子之名令下，将乐乘带走，不得有误。”

他执意以身犯险，却不能连累自己的兄弟。

“甚么！”乐乘这回是真急了，他带出的乐家人虽然是他的，可更是宗家的，乐毅是嫡长子，乐家人自当听他号令。

可是！他们这一走，乐毅如何还出的去？这不是自找死路！

众人愣神之际，乐毅变了脸色，厉声道：“还不动手！”

乐家人如梦初醒，纷纷朝乐乘擒去。

“大哥！大哥你若是赶我走，我便自尽！自尽！”乐乘拼命扭打的身影渐渐远去，身后乐毅略带怒气吼声追来：“往后少跟乐姿学！”

而一直强撑着的魏帅已经快站不住了，乐毅回头看他，眉眼如远山，沉稳、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