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逃离(1/2)
马上要过年了,伊远失魂落魄,什么也干不了,书也看不下去。腊月二十六,父亲说该打扫屋子,他就打扫屋子,每个家人都以为是刘建国的死吓着他了,他现在才会像傻子一样的。父母私下里甚至商量要不要请深山里郭村那个大仙来给伊远驱驱邪,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等过了年,一定先把这个事情办。上回下雪后他去了舅舅家,天黑才回来,浑身脏兮兮的,就好像是爬回来的,就算是路滑也还不至于这样,神情呆滞,饭也不吃,也不和谁打招呼。一直到现在都是这个样子,你叫他吃饭,他就吃,吃一点点就把碗放下。他好像人是在这里,可是他的魂就不知道在哪里了。
伊远平生第一次陷入了痛苦的深渊,他思念着她,回忆着他们每次见面的每一个微小的细节,无论他在干什么,眼前都是静华幽怨绝望的眼睛在看着他。他在心里和她说话,说对不起,说其实他也舍不得她,他也特别在乎她。可是就是因为在乎她,他才不能和她继续在一起,他只是个农民,怎么能配得上她一个大学生?伊远的自卑心,噬咬着他的心灵,他曾一度恨自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可是看见父母担忧的眼神还有父亲弯曲的背影母亲脸上深深的皱纹,都让他汗颜自己的想法。现在能做到的是什么?如何才能改变家里的状况?伊远的心啊,就像这连绵起伏的山脉一样起伏不定。
和历年过年一样,只是家里最小的弟弟都已经开始上小学了,没有过多的人对于过年包有多少的希冀。腊月二十八,伊远和大哥去到县城里买菜,没有车,只能走到镇上再搭汽车去。平日里舍不得吃的买点,舍不得用的也买一些,还有该添的灶具和碗盆也要买,伊远没心思在市场里转,只在市场门口等着大哥买了东西出来。他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出神,熙熙攘攘的市场里人声鼎沸,可是他充耳不闻。
王睿骑个三轮车买了点家里过年吃的菜,走到市场门口,前面一个人站在那里不动,看背影好眼熟。走过去了,他不甘心一回头,原来是伊远啊!
王睿跳下车,倒回来,站在他面前。可是伊远好像不认识自己一样没反应。王睿心里疑惑,叫了他一声:伊远!伊远没反应,王睿拍拍他的肩膀,伊远,干什么呢?
伊远仿佛被叫醒了,一看是王睿站在面前:是你啊。
你干嘛呢?叫你几遍都不答应。
我等我哥呢!
买过年的菜啊,我也是。
伊远沉默了。王睿也习惯,伊远本来就不爱说话。
王睿说:最近怎么样啊?
没事做,在家里。你呢?
老样子吧!
那就好。
王睿递根烟给伊远。他知道伊远不吸烟,可是今天的伊远有些不同,男人的直觉,他觉得伊远需要来一根。伊远看着他手里的烟,犹豫了那么一下,接过去了。王睿立刻给他点上,伊远吸了一口,好呛,可是他忍住没有咳出来,继续学着王睿的样子吸起来。有个人,有件事,他们不约而同的都想问对方,可是又不约而同的回避着,都借着吸烟掩饰着自己的想法。
没什么打算吗?王睿问。
开年想去外地。
又是沉默!
王睿还是没忍住先说了:静华最近好像不太好。他试探性的说,想看看伊远的反应。
啊?是吗?她怎么了?伊远装作平静的样子说,心潮起伏不定。
不知道啊,前几天见过她一次,去她家里,好像是重感冒。从学校回来就感冒的,在卧床休息。可是她的神情就像是被谁拿去了灵魂一样,两眼无光,整天发呆。我坐了几个小时,她除了客气的招呼我,没有多说一句话。她变了!
哦,伊远只敢说这一个字。他压抑着自己,极力克制着。放在裤子口袋里手握成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他多想现在就去看看她,她生病了,都是自己不好,眼前是她一次又一次被他带出险境的时候的脸,她信任的目光......
你原来和她关系不错,难道她没和你说什么吗?我就是担心她的身体,你知道的,我们一起长大,感情很好,我喜欢她很多年了。我看见她这样子心里难过!
没有。伊远艰难的回答。他想起在唐王洞口,王睿和自己说了那么话,王睿对静华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的,那么多年,那么多美好的回忆。觉得自己好像也对不起眼前的这个人,没有自己静华也许早就接受他了,他们现在也就该很幸福吧?
男人也是有直觉的,今天王睿的直觉又来了,他知道伊远在回避什么,几乎可以肯定伊远是知道内情的。也许伊远就是罪魁祸首,王睿大胆的猜测,可是他什么也不能说,他也不忍心说。伊远的家,他也去过。静华喜欢伊远,他感觉的到,难道是静华说出来伊远拒绝了她吗?所以她才会这样子?王睿的心里反复思量着。觉得这也是毫无办法的事情,毕竟伊远真的不能给静华什么,他没法给静华幸福。就是自己,也没信心了。他想起来那天下午从西安回来,小月对他说的话:有个女孩子来找你。另外还有两个好像是她的同学,是男同学,挺干净挺帅的,还是开着吉普车来的,他们还在店里吃饭了。他一问女孩子的外貌特征就知道是静华回来了。可是......他却没有去找静华。发生了另一件事情,直到三天前他终于忙完了,他才去看静华,却发现静华变成了现在这样子。这个年怎么这么多事情啊?王睿的心也烦躁起来!
烟抽完了,男人们似乎都是一根烟就可以结束的谈话好像也该结束了。王睿目光复杂的看了伊远一眼,说:过年没事来店里玩,你知道地方的。
好!
那我走了?
好......伊远的话似乎没有说完。
怎么?
那个,伊远犹豫着说,好好照顾静华,替我......问她好!
伊远说完,扭头离开了。王睿看了看他的背影,心里明白自己的猜测十有**是对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在心头!他对着他的背影低语:放心,不用你说,我也会好好照顾她的!希望她能忘掉你,或许只有那样,她才能真的好起来!
伊远含着泪,进去市场里面去找哥哥,视线模糊的他撞到了人也不知道歉,好在新年将至,大家都是好心情,也没人和他计较。他就这样走着,直到一个人拉住他的手臂说:你怎么进来了?刚好,把这些提上,我忘记买葱了,里面的便宜,你去出口等我去。
伊远机械的接过东西,又往外走。心里好像堵住了,气都缓不上来,他看着眼前这些熙熙攘攘来来去去的人,自己好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样。
他不知道,王睿那时候也和他一样。心里堵得慌!
除夕夜,王睿陪着母亲吃了年夜饭。他不想看电视,家里的黑白电视才买了没多久。也没几个台,除了陕西台就是西安台,中央台的信号总不是很好。徐秋菊十几天里苍老了许多,鬓间隐约有了白发。
王睿的父亲那晚没回来,就永远的没回得来!第二天,当徐秋菊得知丈夫在四十公里之外返家的路途上除了车祸,连人带车翻下了山崖,当时腿都软了。跑到店里找儿子,儿子却去西安了。徐秋菊结婚以来,除了餐馆的事情动动嘴,所有的家务事几乎都是老公包揽的,什么事都不操心,完全一个甩手掌柜。还好王睿的几个叔叔都在,丧礼也体面的办完了。
王睿那天下午回来,一听说静华找自己,转身要去静华家,然而就在餐馆门口,他二叔堵住了他。
哪去?
有事,他想夺路而逃。
你爸没了,你还要去哪里?
王睿询问的看着二叔,以为他开玩笑。二叔穷,和自己家不太亲近。这种事情我骗你?再怎么着我能诅咒我兄弟?二叔一脸悲痛的表情。你妈到处找你呢!快回爷爷家里,你爸刚被拉回来了,你也去见最后一面。
王睿蒙了!
没容他多想,他二叔拉着他就往回走。王睿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会走路的物体,没有了灵魂,母亲哭泣,他却一滴眼泪没有。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给他穿孝服他就穿叫他跪下他就跪。是夜,他一个人陪着父亲的灵柩。他没法接受,老实木纳的父亲会这样就离开自己。他默默的流泪,许多年来,他活的无忧无虑,都是因为有这么一个宽容的父亲。他流着泪一直坐到天亮……
一直以来,家里有时候几乎会忽略还有王福才这么个人,可是家里的一切只要他在家,就会井井有条的,他出去几天,就变得乱糟糟的,母亲只会收拾打扮自己,父亲一回来,又会默默的把家里收拾干净。这样一个人,存在的时候,你不觉得他有多好,可是真的他走了,你才知道他有多重要。徐秋菊开始失眠,餐馆已经停业,她没心思弄那个了。
在菜市场碰见伊远,他很想和他说说话,长这么大,他发现除了那些酒肉你的哥们,他真的没朋友!可是又觉得环境不对。而且伊远的心情也不好,这个冬天怎么这么漫长啊?表面上王睿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沉默。可是父亲去了,静华病了…….他的这个除夕就在这寂寥中一个独坐到天亮。
不知道什么时候王睿睡着了,黎明时分,响彻天的鞭炮声叫醒了他。初一的清晨在热闹的鞭炮声中开始了。因为有热孝,王睿没有去本家走动。徐秋菊起来,现在她正把饺子下进锅里。北方初一的饺子是定数,原来每年都是三个人一起吃,现在这母子两一言不发的在吃饺子。吃着吃着,徐秋菊的眼泪就下来了,王睿劝慰了母亲几句。
伊远每年的初一都会到自己家后面的仙女峰上面的仙子庙祈福,在大年初一的这一天。临近村的人有,山坡上络绎不绝的是漫步在山路上的依着干净甚至还有点鲜亮的农人们。伊远想到静华的约定,他不敢去,又想去。又怕去了见到静华说不出狠心的话来。犹豫再三,他和那些人背道而驰,慢慢地向镇上走去。他想去找王睿,想叫王睿去替自己赴约,也算是给静华有个交代。路上没有人,除了他自己。天气很阴,似乎又要下雪。
到了镇上,几乎各家店铺都关着门,静华家的商店也关着,瑞鑫餐馆也关着门,伊远这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王睿的家在哪里。心里意识到的时候人已经站在瑞鑫的门口了,伊远垂头丧气的站了会儿,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王睿收拾了碗筷,送母亲出去看爷爷奶奶,走到街上,对面就是爷爷奶奶住的巷道。这时候,王睿转头看了看自家店门口,其实是一种自然反应。这一眼,他就看见了伊远站在那里,没精打采的。
王睿给母亲说他有朋友过来了,就朝店那边走去。伊远正想离开,王睿却到了。
遥远的菩提(连载50)
王睿打开店门,两个人走进去,然后又关好了门。
桌子上已经落满了灰尘,王睿找出抹布,伊远接过来擦干净一张桌子和凳子。还要继续擦,王睿说算了,暂时又不会开门营业,擦了还是要脏的,伊远就停下来。没生火,店里还有些冷,王睿想生炉子,伊远说算了。问有酒没,喝一口酒不冷了。王睿找出白酒来,又在橱柜里搜出油炸花生米来,装了盘,端来放在桌上,找出两个酒杯来,两个人面对着坐下来。斟满了酒,王睿举杯,却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伊远初一就出现在这里,王睿觉得意外,又好像在意料之中。无语的碰了杯,一饮而尽,谁都没有说话。窗外的街道上,路人不多,即使有,也都是一家人匆匆的脚步。按照年俗,今天都是在本家走动,给本家的长辈拜年,正式一点的还要叩拜。王睿这个时候该去给爷爷奶奶磕头的,伊远想。就问王睿怎么没去。忽然注意到王睿左臂上的黑布,心里一惊,不敢再问。王睿穿着黑色的棉袄,所以伊远一直都没发现。现在看见了,又不好问。只能倒满了酒,举杯,又是一饮而尽。吃着花生米,都看着窗外发呆。
伊远,你说我们现在是不是和他们不一样了?王睿看着窗外说。
窗外,一家三口穿的崭新的,孩子是个女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扎着两个小辫子,上下的忽闪着,发边是粉红的一朵花,很漂亮。
是,我们长大了。
又是沉默,气氛一直是这样,他们好像也很愿意这样的沉默。也许只有是这样才是他们生活的本质吧?难得的不用掩饰自己的内心情绪。
王睿,是谁走了?伊远问。
我爸。王睿说。
伊远没想到答案是这个,震惊之余,又为王睿感到难过,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
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下雪那天出的事情,我......王睿说不下去了。
王睿,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什么都不要说,来,陪我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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