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冲突（1/2）

每次员工大会都是在我们夜总会的总统套房举行的。

总统套房可以容纳四十多人，而我们公司总共才二十八个工作人员。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进入乐连天上班以来，我似乎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就算有时候一天睡上十多个小时，我也觉得很累。

来到总统套房后，我选了个边缘地带坐下，一坐下就感觉睡意昏沉。若是没有那么多同事在这儿，我真想倒头就睡，好好睡一觉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睡觉是世上最简单的事情，也是最难的事情。当你无法入睡时，睡觉仿佛变成了一种任务，不休息好便没有足够精力应付第二天的工作，越睡不着越着急，越着急越睡不着。好像睡觉也是为工作服务的，也可以说睡觉是工作的一部分。若是明天不用上班的话，睡不睡得着都无所谓了。

来的人越来越多了，我尽最大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但睡意就像魔鬼一样死死缠着我不放，稍一松懈便会堕入梦乡。

门开了我也没有注意，忽然所有人一齐起立，我简直吓了一跳，赶紧跟着一起起立，只见刘丽芳缓缓推门而入，顺手把门关上了。她笑着招了招手，说：“坐下吧！”

所有人坐得笔直，我也不敢再靠在沙发上了。因为以前主管就规定了开员工大会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靠在沙发上，必须坐直。李晓炎抬头看了一圈，如果有人还靠在沙发上的话，他便会一直瞪着他，直到那人意识到为止。

刘丽芳清了清嗓子，用响亮而有力的声音说：“大家晚上好！”

我们跟平时开例会的时候一样大声回应：“晚上好！”

李晓炎那双贼眼一直在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搞得我们很不自在，尤其是我，虽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但也只有假装看不清楚而眯着眼睛，时而强行瞪大眼睛，时而眯着眼睛，像个疯子一样看着刘丽芳。

刘丽芳正在讲话：“今天我们开员工大会的目的就是选出组长候选人。有五个员工申请组长职位。我们为这五位鼓鼓掌！”

掌声停息之后，刘丽芳接着说：“那么首先，有请卢克为大家演讲：服务与服务态度。”

我心里咯噔一下，睡意瞬间消散，随之而来的是冷汗直流。我知道我今天要演讲，但没想到会是第一个。我回想着在申请书上写的那堆冠冕堂皇的废话，一边吞着口水，一边老老实实地说着一些我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意思的话。

我听到我的嗓音在发抖，声音小得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台下所有人都很茫然地望着我，不知道我在讲些什么。我一点点像挤牙膏一样老老实实地说着关于服务啊，卫生啊，礼貌用语啊这些平时所有人都听腻了的话题，短短几分钟便以一声“谢谢”而草草收场。我想这是所有人听到过的最不生动的演讲了，但他们还是礼貌性地程序性地鼓了掌。

接下来是小苟，我和他是公司服务员里资格最老的，他演讲的也是断断续续，胡拼乱凑的一堆，听得人昏昏欲睡。倒是几个新来的员工说得天花乱坠一些，也许他们工作经验不足，只有用说话来表现表现了。

有一个才来了一个多月的服务员讲的是“成功学”，第一句话就是：“我想问一下，你们想成功吗？”我们傻乎乎地望着他，没有人应声。他使劲拍了一下巴掌，大声说：“难道没有人想成功吗？”我们还在楞着，刘丽芳忽然大声喊道：“想！”李晓炎马上跟着喊了一声：“想！”然后用力地鼓掌，边鼓掌边瞪着我们。我们跟着鼓起掌来，演讲者趁机再问了一句：“你们想成功吗？”我们边鼓掌边齐声喊：“想！”

演讲者自己也鼓掌，热情洋溢地说：“从大家的掌声中可以看出每个人都是渴望成功的。那么想要成功，首先要有计划，一步一步地去实现梦想。”然后他开始大谈自己所谓成功的经验，成功的法则等等。我们在私底下议论：“他是不是搞过传销？”

当他演讲结束时，刘丽芳似乎很受启发，第一个站起来鼓掌，我们也跟着热烈鼓掌。其实我估计他们根本没有听懂他讲的是什么。

还有一个演讲的是自己过去悲惨的生活经历，讲到悲惨的部分时哽咽了，讲不下去，我们鼓掌鼓励他。

最后一个演讲的服务员要特别介绍一下。他演讲的内容只有两三句话，说的是什么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一句是：“你懂的。”

他的名字叫杨朔，他的小叔叫杨金喜，同乡杨小东，也就是水吧员。杨朔才20岁，长得又黑又高又壮，说话有点结巴，脾气暴躁，一言不合便会打架，从来的第一天起就很想当组长，但记忆力很差，一些业务知识都很难记住。他的小叔叫杨金喜，三十多岁，平时总是笑脸对人，和和气气的，但私下里不知道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杨金喜以前也是做老板的，开了一个酒吧，后来倒闭了，辗转来到乐连天夜总会上班，杨金喜和杨小东都是他介绍过来的。杨小东盗卖果盘的事情也是他指导的。

当我来了两个多月后，跟杨朔，杨金喜他们都很熟了以后，杨金喜有时候会偷偷告诉我说有客人买果盘，或者买茶水的时候就直接把钱给杨小东就行了，不必去前台打单，到时候钱对半分。我其实也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只要有好处，也愿意做点亏心事。但以前我真的是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人。

杨金喜跟刘丽芳的关系很好，至少在表面上很好。她没有把他当作员工看待，他也没有把她当作老板看待。以前杨金喜也是做过老板的，而且现在也在外面跟别人合伙开了一家地下赌场，他自己也常常去那里赌钱，但总是输了又输。杨金喜上班的时间不固定，上班的岗位也不固定，有时候去切个果盘，有时候去做一会儿导购，有时候去包房服务一下，有时候又去刘丽芳的办公室聊天，喝茶，好像没有人在管他，随时都可能下班，但领工资的时候照样领那么多，一分钱也不扣。

后来我听杨朔说他小叔混的是黑道，以前还杀过人。混黑道我信，但杀人似乎有点玄。我笑而不语。他说：“我小叔以前开车被一个交警追，他一下车就把交警从车上拽下来了！”

他们都是地地道道的云南人，身上有着云南人特有的那种洒脱不羁的性格，另一种说法就是野蛮。每天晚上杨朔都是脱掉上衣去刮走廊和大厅，这种做法不仅没有被禁止，而且刘丽芳还当众表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