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2)
两个人走向光亮的弄堂口,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浓雾里。
该怎样去形容自己所在的世界。
头顶是交错的天际线,分割着不明不暗的天空。云朵很低很低的浮动在狭长的天空上。铅灰色的断云,沿弄堂投下深浅交替的光影。
每天上学放学,经过的一定是这样一条时间长廊般狭窄的走道,头上是每家人挂出来的衣服。梅雨季节晒不干,却依然晒着。从小受到的教育是,不要从挂着的女人的裤子下走过,晦气。
弄堂两边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吞噬着本来就不大的空间。
共用的厨房里,每天都在发生着争吵。
“哦哟!你怎么又用我们家的水啦!”
被发现的人也只能装傻尴尬地笑笑,说句,“不好意思用错了......”
潮湿的地面和窗。
小小的窗户,光线弱得几乎看不见。把窗帘拉向一边,让更多的光照进屋内。让房子显得稍微更亮一些。
就是这样的世界。
十八年了,自己心安理得的生活着,很知足,也很舒服。如同贴身的棉毛衫,不昂贵,可是却有凉凉的依赖感。尽管这是让男生在冬天里看起来非常不帅的衣服,但一到秋天,哪怕气温都还是可以热得人发晕,母亲也会早早地准备好,唠叨着自己,赶快穿上。
母亲身体比较虚弱,每天都需要靠吃西药来调理。
每天早晨为我打点好一切,放学回家就可以吃到中午饭了。看着父母亲每天都弯着腰辛辛苦苦的工作,表面上我看起来不在乎,其实内心里比谁都要疼。
每次向父母亲要钱的时候,我的内心都好像有一块刀片在切割。内心里一瞬间充满了愧疚。心里总是会这样想:
“父母亲赚钱不容易,以后要省省。”
每次看到想要买的东西,都不敢去下手。
但有些时候,有些钱是必须要拿的,例如买书的钱,交练习册的钱,交校服的钱......
拿到了钱后,就只能偷偷地捂着内心里的痛。到了实在受不了的地步,就只能走到没有人的角落或者躲在房间里偷偷地哭。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们,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尽管有时候我会因为愧疚而帮他们做家务,但我觉得还是弥补不了。
就是这样生活了十八年的世界。不过也快要结束了。
四年前父亲辞去单位的职位,下海经商。现在已经是一个大饭店的老板。每天客来客往,生意红火异常。已经得意到可以在接到订座电话的时候骄傲地说“对不起本店不接受预定”了。
新买的房子在高尚的小区。高层住宅,有漂亮的江景。
只等夏天交房,就可以离开这个逼仄而潮湿的弄堂。甚至是可以用得上“逃离”这个词了。像是把陷在泥泞里的脚整个拔起来。
母亲活在这种因为等待而变得日益骄傲起来的氛围里。与邻居的闲聊往往最后都会走向“哎呀搬了之后我这风湿腿应该就好很多了,这房子,真是太潮湿了,蛇虫百脚的。”或者“我看你们也搬掉算了。”
这样的对话往往引来的都是羡慕的恭维,以及最后都会再补一句“你真是幸福死来。不但老公会赚钞票,儿子也争气,哪回不考前三名啊。哪像我们家那小棺材,哦哟。”
这个时候,我都只是远远地听着,坐在窗前写练习,偶尔抬起头,看到母亲包围在一群烫着过时卷发的女人中间,一张脸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其实有好几次,我在回家的路上,都会听到三言两语的议论,比如。
“杨家那个女人我看快得意死她了,早晚摔下来,疼死她。”
“我看也是,男人有了钱都变坏,你别看她现在嚣张,以后说不定每天被她老公打得鼻青脸肿。”
“倒是她儿子,真的是算她上辈子积德。”
“听说刚进学校就拿了个全市英语比赛一等奖,哎。”
就是这样的世界,每天每天,像抽丝般地,缠绕成一个透明的茧。虚荣与嫉妒所筑就的心脏容器里,被日益地灌注进粘稠的墨汁。
发臭了。
我每天经过这样一条狭长的弄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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