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童年碎片（1/2）

乌镇西栅

农村的早晨亮得很早，还未见太阳，天空就亮得发白。总在这个时候，四处都显得很安静的时候，乡道上就有了那些来来往往忙碌着的村民。农田里，农民也早已下田。

沿着乡道一直到尽头，便是一列列，一排排整齐的瓦房。间隔开的是一条条交错纵横的小巷，长长的，交错的。这个时候，小巷里总传来有节奏的“刷刷”的声响。那是一些阿姨在用藤扫清扫地面，一块块石灰砖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似发亮一般。

在中间的巷末的转角处，有棵樱花树爬出了院子的墙头，繁枝茂叶，花骨未垂。从敞开的门进来，诺大的庭院，右侧是那棵樱花树，树下摆设了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左侧架起了棚子，上面爬满了藤蔓，缠缠绕绕。两边摆满了花盆，形形色色的花此刻都开了，缠绕的花蔓艳而不俗，色泽诱人。

方瑾搂着箩筐走进来，只是扫一眼便看见了在石桌旁的楠默。正拿着抹布在仔细地擦拭石桌，弯着身躯，目不转睛的样子让方瑾不自觉而笑。

方瑾往门边放下箩筐，走了过去。

“别弄了，再擦下去桌子也被你抹薄了。”

楠默起身见是方瑾，笑了笑，看着桌子摇摇头。

“习惯了。”她从椅子上走下来，微微眯起眼，笑了，“擦久了，桌子的花纹都模糊了，好像连着记忆都跟着模糊似的。”

楠默今年只有18岁，但个子和外貌让整个人看起来偏成熟。有些时候说的话也是很严肃，一点也没有高中生的朝气。方瑾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抹布，拉过了她的手。

“走吧，我弄了早餐。今天blumoon就回来了，早点到村口接它，恩？”

她没说话，只是点点头，随着方瑾走进去。

blumoon是一只牧羊犬，出生的时候被遗弃在街头，是楠默将它带回了家。它从小体弱多病，这次好朋友米瑶带它出门看病，楠默却不能陪同，这让她好几天都寝食不安。

待过了午时，车就开了进来。米瑶刚拉开车门走下来，blumoon就从她身后跑下来，扑向楠默，大型犬的庞大体型就算是对楠默来说都是很有负担的，这一猛扑着实让楠默也措手不及。

“blumoon。”

她拉开了亲热的blumoon，仔细端详着，害怕哪里不妥了，眼里都是说不尽的心疼。可看到blumoon还是很朝气的样子，她才松了一口气，任由blumoon轻吻她的侧脸。余光中看到有人随着米瑶身后走来，直到看清楚是苍寒晏的时候，楠默显然有些惊讶。

他驮着行囊，牛仔外套，干净的灰色九分裤，耐克运动鞋。楠默记得他有双混血的蓝绿色的瞳孔，远远看着就像发光的宝石。

她不知道和谁的模样重叠了，只觉得他走过来的模样，好熟悉。在他每走近一步，她的心就剧烈地跳动一下，恍惚间，以致苍寒晏站在她的面前也没反应过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尴尬，米瑶也不知该说什么，三个就面对面僵住了。

“嗨！”最后还是苍寒晏主动打招呼了。

楠默反应过来，可是目光无法聚焦在他的脸孔上，试图看清却感觉很难过。

她只是点点头，便匆忙地转过身走开了。拉着一下子变得乖巧的blumoon，走了一段路，她才轻轻舒了口气。小狗小小的碎步摩擦着路上的沙子，细碎的，细腻到她的心里都开始被摩擦。摩擦着刚刚浮现的记忆。

和寒晏的相识是一个月前，在米瑶家的茶庄。

米家世代为茶农，制茶手艺十分精致。从米瑶的爷爷开始，便在杭州开设茶馆，传授茶艺，讲授茶道，很多青年人都慕名而来。茶道能修身养性，楠默喜爱得很，每到暑假都会去杭州闭关一两个月。也是在这期间，认识了同样来学习茶道的苍寒晏。

楠默并不讨厌苍寒晏，只是她总是不自觉地想和他保持距离。在他身上或多或少有些影子，和记忆里的人很相似。那些总是触碰到她的伤感的回忆，面对苍寒晏就会产生反应，一度让她的情绪失控。

晚饭后，楠默习惯到庭院的樱花树旁坐坐。出到大门，却看到早已坐在石桌旁的苍寒晏，她又一次本能地想转身离开。可停下来的时候，看着苍寒晏安静的背影，竟不知怔怔地发呆了。

十月的乡下天黑得早，但是夜空很明亮，巷道外的路灯打落黄色的光，在树阴下斑斑点点。他坐在那里，背对着楠默，靠着石桌，微微仰起头。有微风瞬起，吹乱了他的碎发，吹起了他的衬衣，也吹乱了她的心思。

那一刻，她产生了错觉，一种熟悉感涌上来。等苍寒晏回头，幻觉才被打灭。

“有事吗？”寒晏站起身，尴尬地问。

“没有。”

楠默走过来，她依然冷漠的表情让他有些不安。

“楠，我能叫你楠默吗。”

楠默见他如此生硬，不觉愣了愣。想想他们认识也有两个月了，连个像样的对话都不曾有过，甚至是打招呼。

“嗯。”她不禁笑了笑，点点头。

苍寒晏安静地点点头，沉默着。楠默回过头看着前方掉在屋檐上的树枝，浓密的绿叶滤不开一点夜色，风轻轻地安抚着它们。她也感觉自己忘却了身边的人的呼吸而带来的不安，慢慢地，陷入了沉思。

不知坐了多久，楠默感到有点困意，动了动。但也把苍寒晏惊动了，他回过头，惊慌的模样，楠默便笑了。

“笑什么？”

“你太小心了。”楠默想了想，说。

“我怕你会不舒服。”

苍寒晏夸张地瞪起眼睛，蓝绿色的瞳孔突然发起了光。他耸耸肩，握住了双手，表现的很无奈。表情突然俏皮起来，灵动得一点都不像平常的木讷。

“怎么会？”楠默摇摇头，动了动腰，才发现坐太久而有些酸痛。

“楠默。”

“恩？”她自然地回应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在暑假是吧？”他抬起眸，刚对上男模的视线，又迅速地躲开。

楠默不觉皱了皱眉，点点头。

“嗯……”他犹豫了，闷声发出的声音让楠默又一次惊讶了。

此刻的他真的好像一个小孩。

他说：“不知道你有没看到我放在你桌上的白兰茶。”“我想说什么呢？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所以那时候也没有机会说。”

“可能你会觉得很奇怪，可是这不是第一次了，不对，是第一次。”

苍寒晏变得紧张起来，他闪烁的目光落入楠默的眼里，却莫名地觉得很可爱。她安静了下来，选择耐心地听他说，只是他的话却变得越发凌乱，最后莫名其妙起来了。

“我喜欢你。”

少年都觉得自己语无伦次了，最后一句话就像插曲一样，被自己搪塞进了自己所有的话语里。可他的脸颊浮起了红晕，微弱的灯光下，看起来特别青涩。

楠默能感觉到风在她的心里拂过。

她感觉自己也和他一样，僵硬地定在了位置上，心脏沉重而明亮。

她看着苍寒晏明亮的蓝绿色的瞳孔，因为紧张而泛起的红晕，他们之间似乎很远但又很近的距离让她心动不已。只是他的模样就这样模糊了，渐渐浮现了那样熟悉的面孔。她不知道那是谁，她尝试看清，可是记忆霸占了她的理智，那样悲伤地。

“谢谢。”她慌张地低下头，回答道。

楠默以为自己没有受到惊吓，但最后那一夜都没有入睡，满脑子都是苍寒晏看着自己的眼神，心情起起伏伏。凌晨四点她就起床，淘好米熬粥，将方瑾昨晚做好的小菜放在蒸屉里弄热，然后和blumoon一起出门散步。

等他们散步回来，苍寒晏刚好从大门出来，他们撞在了一起。

尴尬……

楠默扯了扯手中的绳子，低下头。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早。”苍寒晏主动地说。

楠默慌张地抬起了头，淡淡地对上他的视线，尴尬地点点头。

“早。”回答也很僵硬。

余光中看到方瑾从厨房里出来，楠默立刻转身想要走进去。这时候苍寒晏又叫住了她，楠默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苍寒晏才感觉有那么点勇气。

“你不会因为昨晚的事而躲开我吧？”

“不会啊。”她立刻摇摇头，然后看到苍寒晏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那就好。”

他微微笑了，只是转身跑了出去。恍惚间，那种错觉又涌了上来，在楠默心里堵得慌。

与其说她不喜欢苍寒晏，她是害怕走近苍寒晏。

只是因为苍寒晏很像一个人，那个在她记忆里已经模糊了却在这瞬间又会变得特别清晰的人。因为在苍寒晏身上，恍惚间有着他的感觉，这种感觉模糊却足够摧毁她的理智，甚至让她无法想象一旦靠近了苍寒晏，这种感觉会不会越来越清晰，走到她无法承受的地步。

她走进院子，米瑶刚起床，站在房间门口伸懒腰。她对上米瑶的视线，浅笑，若无其事，转身将blumoon带回它的屋子里。

吃完早饭后，天刚好全亮了。

司机将车停在村口，他们将行李整理在后车厢，跟方瑾和blumoon告别，便离开了。

这只是个很短暂的国庆假期，假期结束后他们便要回到学校，继续上课。

从乌镇回到南京需要四个小时，再从南京回到她的小镇上还需要三个小时。因为楠默整夜没睡，她终于熬不住在车上睡着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苍寒晏已经下车了。

米瑶陪着她回她的家。

“这是我第一次去你家。”

米瑶看着车子开进小镇后慢慢展现和城市不一样的繁荣，看了眼身旁的楠默，笑说。楠默回过神，算了算，才反应过来，点点头。

“我是七岁开始学茶艺的对吧，那都有十年了呢。不过你爷爷很少让你出门，所以没法带你来我们家玩。”

记忆里，更多的是他们呆在茶坡上。楠默在耐心跟茶农学习怎么摘茶，米瑶却在旁边玩疯了。

“恩，七岁。刚来的时候，你就坐在我房间的榻前，一直不理我。你知道我，耐不住你这闷骚的脾气，那段时间真的很不想带你出去山上。要不是爷爷一直坚持，可能我们到最后都没法亲近。”

楠默轻笑，不否认。

车子开过红绿灯走进居民区，玉兰树繁叶簇簇，中午的艳阳只有在这里才开始收敛点。米瑶看着开过的人行道发呆，粉泥色的砖块拼凑成一个个独特的图案，也许清晨被环卫工人清扫过了，此刻在阳光的反射下，光洁裸露。

她抬起眸，从小小的窗口看着高高的居民楼，偶有几层的独栋。她在想，楠默会住在哪一栋？回过头看，楠默正起身伏在副座的椅背上，给司机指路。车子绕了好几圈也没停下来，反倒是路上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似乎来到了一个广场上。

“在这里停吧。”司机遵从停了下来。

楠默回过头，不知米瑶何时又在看着自己出了神，她微微笑了笑。

“怎么在这里停了。”她看着楠默将位置上的背包拿起，问道。

“不远了，后面车是开不进去的，从这里走回去就好。”楠默背好书包，抬起头，“要和我一起走吗？不介意的话。”

米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点点头，跟司机说一声，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他们走在广场上，米瑶好奇地看着树荫下聚起来乘凉的人，还有一些亭子建在广场边上，来往的人比想象中要多些。她慢慢地跟在楠默身后，从车子开进小区开始，忽然浮现的异样的感觉开始清晰起来。

只是说不清那是怎样的感觉，好清楚却又很模糊，感觉是梦但又那样难过。直到走近了那个小巷路口，记忆就像潮水泛滥了一样，在她的眼前炸开了。

米瑶快步跟上楠默的脚步，有些慌张，一个踉跄往前撞到了楠默。她下意识抓住了楠默的手，抬眸的瞬间刚好对上楠默的视线。

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呼吸了。

“楠默，”她下意识地说，“我，好像来过这里。”

米瑶感觉得到自己记忆里已经模糊的一段片段，尽管不重要，尽管很偶然，可她感觉得到快要崩溃的悲伤，从记忆里疯长。

“落帆！”

储物柜的门轻轻地推上，露出个脑袋。落帆看着远远走过来的，他的老师，便转过身面对着他，笑着迎了上去。

“老师有什么事吗？”

“噢，是的。你的信件寄到学校了，校长让我交给你。恭喜你，被复旦大学录取了。”

落帆接过信件，看着信封上印有复旦大学的字样，笑了笑。

“谢谢。”

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