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朵鲜花，人见人爱（1/2）

芸姐，是我自幼至今一直最爱好、最亲密、最崇拜的闺蜜，在村里、学校里、单位里我有那么多好姐妹，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

小时候在农村，我们两家同庄而居且是近邻，一条屋脊连着两家的房子，中间共有一个屋山。两家院子只隔一堵墙，这边说话，那边全听得见，院门一律向南，门前各有一棵大槐树，枝叶相连，阴凉搭着阴凉。每天一睁眼我们就到一起，或玩耍，或干活，总粘在一起。冬天更亲近，她家被子紧张，她就干脆住在我家，两个人睡一个草铺，一个被筒，头并着头，脸对着脸，总有说不完的话，每天夜里，姊妹两个唧唧喳喳，家里家外，村庄田野，男孩女孩，说个没完没了，大人吆喝几次才能入睡。

芸姐性格热情、活泼，最喜欢唱歌跳舞，无论在家在外，走路干活，山歌小调总不离口，还一边唱，一边做动作，引来许多人看热闹，大家都说她是个演戏的好材料。大队组织文艺宣传队，正月闹花灯，总少不了她。有一年春节赶上她生病，不能参加演出，村里花灯就不那么受欢迎；元宵节她病愈参加了，竟赢得满场彩，结束了，观众硬是不散场，非要她再加演一个节目，芸姐没办法，只好又唱了一段《小二黑结婚》才罢。

芸姐还是劳动能手。从小我们一起割草拾柴，她总比我干得快干得多，惹得老妈总骂我贪玩。她见我受委屈，每次总分一些柴草给我；我怕挨骂，又见她家不缺柴草，也就不客气地收下了。她不仅能干活，而且活干得精致，出样！同样的布，她做的衣服合身好看；同样的田，她种出的庄稼苗齐苗壮高产。所以人人都夸她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姑娘。

我崇拜芸姐，还因为她是我们那一带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她十五六岁就长成一副好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别提多标致！瓜子脸白里透红，像出浴初绽的莲花；杏子眼水灵灵亮晶晶的，像两潭深不可测的秋水，眼睫毛又黑又长，一眨一眨的，眼珠子像两颗黑珍珠，亮晶晶的，滴溜溜地转动，像会说话；一点樱唇小小巧巧，玲玲珑珑，不涂口红也显得鲜红莹润；说起话来莺啭凤鸣，就像唱歌；唱起歌来，口齿清晰，珠圆玉润，又像说话——总之两个好字：好看，好听。

芸姐只有一个缺点——不识字，小时候父母没给她读书。否则，真是鸟中凤凰，人中西施，才貌双全！

即便如此，芸姐还是人见人爱。十五六岁就不断有人登门说媒。大队书记的儿子，小学校长的儿子，医院院长的儿子，就连公社社长的儿子也来向她求婚。可是相亲后芸姐一个也没看中，一个也不答应。开始，她父母也没甚在意，以为女儿还小，又长得聪明伶俐，美貌如花，家有金公主，还怕招不到驸马爷？眼看二十岁了，芸姐还是一个不同意，父母亲就着急了，骂她不知高低，不识好歹。他们多次劝她：

“芸儿，不错了！别不识好歹。在咱这小地方，这几个可都是有头有脸的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要人有人，要家有家，有权有势的，红火得很，嫁过去亏不了你！你还挑什么样的？真把自己当成金凤凰了？别不知天高地厚。说到底，你还只是个农民，一不工作，二不拿钱，三又不识字；光靠唱唱跳跳的，那些不当饭吃。别撑过了头，小心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芸姐听了父母亲的话伤心地哭了，眼泪一滴滴、一串串地流下来，哭得又悲又痛。她反问爹妈：

“我怎么不识字的？还不是你们重男轻女，让两个弟弟去念书，硬留我在家里干活弄成的？现在，你们竟把这当作我的缺点错误来看，还好意思说出口。知道不？我这辈子跟着你们，倒霉死了，冤屈死了！总之，我的事不要你们管！新社会，新国家，儿女婚姻自当家；这是婚姻法规定的，我懂。你们别劝我，我的婚姻，我自有主意。”

芸姐虽不识字，不能读书看报，但她常在大队文艺宣传队演戏，宣传党的方针政策，时事新闻，地方上的好人好事，批判重男轻女、封建迷信、包办婚姻、轻视教育的思想，所以这些道理她都懂得，而且印象深刻，常唱常新，烂熟于心。也正因为她懂得国家的方针政策，知道读书上学有文化的好处，她才更觉得自己委屈，后悔，也就更加埋怨父母亲不让她读书，误她前程的做法。

芸姐还常常拿我做例子，和她作对比，说给她父母亲听。说我自幼读书有了文化，现在到县城工作了，找的对象也是县城的有文化的干部；而她从小干什么都比我强，就因为不识字，没文化，现在却只能呆在农村里干农活，介绍的对象也都是识字少、文化低的农村人。她不服气，不认命。爹妈见她心情不好，提起这事就发脾气，又说得合理合法，也不便说什么；况且确实是他们耽误了女儿读书成才，内心有些愧疚，因此也不便强当家。芸姐的婚姻就这么一直拖着。

芸姐也经常把这些埋怨对我说，表示羡慕我，自己很委屈。其实在农村，像芸姐这样不识字的女孩有的是，并非她一个。因此我也常常劝她：

“你也不能太责怪你爹妈，你也是他们亲生的，又不是拾来、要来的；你妈怀胎十月生下你，然后一口水一口饭，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养活大，容易吗？他们不给你读书，一是重男轻女的思想作怪，另外，当时你们家庭也确实困难，冬天缺被子，到了春天，饭都吃不饱。你如果不在家劳动，你两个弟弟就不能念书，还不是一样？你也不要太自私了。”

芸姐听了我的话，不说有理，也不说无理，沉默了一会又笑了，然后叹息道：“谁都不怪，只怪我生前没有调查研究，投错了胎，要是事前打听清楚了，生在你家该有多好！看你，从小到大，吃的比我好，穿的也比我好，干活比我少，还读到高中。我呢，吃的比你差，穿的比你孬，一天书房门没进过，只有劳动比你多，比你累。我真羡慕你！我们两家住的这么近，为什么偏偏是你投胎到你家，而不是我？要是我该多好！也能得到读书到县城工作了。”

我笑了，说：“哪叫你不长眼呢？你羡慕我，我还羡慕你呢！看你长的，面似桃花，目如秋水，腰似杨柳，要身材有身材，要脸面有脸面，人见人爱。这难道不是你爹妈的功劳？我要有你这副身材脸面，就当大明星去了！谁还当这个小职员，每天上班下班的，麻烦死了！”

芸姐以为我故意装腔作秀，批评我说：“知足吧你！有班上有工资拿还不满足？我要是有班上有工资拿，睡着都笑醒了。我白长了这副好胎子，有什么用？光招苍蝇，不引白鸽；当干部的，有文化的，一个也看不上我。上门说媒的倒不少，说来说去，尽是些土包子，除了夸富，就是吹牛。哪能比得上你，对象是大学生，还是县里的干部，知多见广，文质彬彬，前途无量！”

我摇头，解释说：“什么前途无量！别看他在团县委上班，其实，只不过是个股级干部，办事员一个，工资也不比我多拿多少，没什么了不起。我听说，人家给你介绍的那几个对象也不错，虽然他本人不是干部，可是，他爹妈是干部，有实权，他还不是一样沾光！他沾光，你就能沾光，还不是一样过好日子，享清福？”

“算了吧！嫁那种人，除了惹麻烦，丢人现眼，叫人家看笑话，还不如嫁个平头老百姓，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过日子，不闹笑话，不惹麻烦的好。”芸姐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