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节 悠悠寸草,李代桃僵的欺瞒(2/2)
我呆呆地看向红了眼眶的他,良久。
“还记得什么?你是问我还记得什么么,好,我就告诉你,我还记得些什么。”我把他拉到那个无名的坟头前,很是忧伤地控诉:“这就是阿爸,耗尽毕生精力悬壶济世的阿爸,我记得,我一辈子记得。我当然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他就是因为种了能做药引子的罂粟,遭到窦秋波的觊觎,被窦秋波的一通电话给害死的,就是被那一通电话,给活活逼死的!”
“还有”,我捧起了坟前的狗尾巴草,忧伤地说:“这是阿爸嘱咐我的,我也记得,他说,要是有一天他死了,就在他的坟头放一株狗尾巴草,这种野草都是贱着长的,有了它,他再不用再担心会有人来打扰他,他就可以很安心很安心地睡去了,可而今呢,”我奋力地指着那无名的木坟牌,“你觉得,他睡得安心吗?就因为被扣了个监守自盗的罪名,他至今都进不了祖坟,草草的葬在了这尿不拉屎的地方,甚至连个名字都落不成,过得好不凄凉啊!”
“蜜豆···”他有些动容地想过来拉我,我情绪激动地推开了他:“你别碰我!竺寸草,你知道什么呀,就那么凶巴巴的吼我,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就吼我,连你也对我凶,我有气儿向谁撒去啊,啊~!”
“蜜豆!那都是上辈子的恩怨了,过去的,就让它都过去吧!”
“过不去!”我用力地摇着头,把自己摇成了拨浪鼓:“永远都过不去,这是我心里的一道坎儿,怎么着都不可能过去的!”
“竺寸草,我不需要你可怜,也请你告诉竺寸金,别花那么多心思在我身上,因为我不稀罕,不稀罕!你们做再多我也不会领情,我们之间,永远是生人!”
决绝的絮语把天给念黑了,油灯耗着微光,拉长了他看不清情绪的脸。
有那么一刻,我也曾感到莫名的心慌,怕他们兄弟二人,受不了我的无理取闹,而气我而去。曾几何时,我也像今天这样,冲着他们吵过,闹过,蛮不讲理过。
我也从很早的时候就晓得,好脾气的永远是寸金,而板着脸的那个,永远是寸草。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们三个曾是那么地相亲相爱。
数年以前,在寸金还未过继给窦秋波的时候,我们是很好很好的玩伴。还记得寸草打小就顽皮,老拿着宰牛刀来削我的头发,有一次,我一个不留神儿,头发真的被他那把骇人的大刀给削到了,断了的头发像枯死的桔梗一样倒到了地上,我吓得一下子就哇哇地哭了起来,这时候,寸金就会出现,给我几粒兰花豆吃,我便乖乖地,再也哭不出声音。
老竺家是村里头唯一一家的外族人,听族里头的长辈说,他们是傈僳族的人,来自遥远地怒江,一个双胞胎的天堂。寸金和寸草,就是在这个天堂里诞生的。
兄弟两真的很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一不同的是,寸金是个很安静的孩子,不像寸草,就跟是得了多动症似的不做只脱缰的野马四处瞎跑跑,搞不好会死人的。
不幸的是,很多年以前的一个秋天出了场天灾,竺老太和竺老爷就是在那时候染的瘟疫,双双病逝了。
寸草被村里的张瘸子收养,而生性好静的寸金,因为长得乖巧,就被窦秋波那毒婆娘收为义子,或许没得选择,抑或不想拒绝,寸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替老窦家延续起了香火,这也就是我最恨,最恼的地方。我真的懊透了,窦秋波这辈子,也就是个当寡妇的命,也许生的一副天生的克夫像吧,她在很早的时候就死了丈夫,而她的孩子,也在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我本想着,这么个背时背运又丧尽天良的弃妇,注定要一辈子断子绝孙,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竺寸金,很没道理地解了窦秋波的一筹莫展,而寸金,也莫名其妙的成了我毫无血缘关系的挂名表哥,我痛恨他,痛恨他在窦秋波最困顿的时候拉了她一把,还记得过继的那一天,她们家搞得很隆重,把全村人都给请了去,“这是我家儿子,”窦秋波大声地宣告,仿佛生怕有谁不知道似的,说的十分招摇。让我搞不懂的人,是寸金,他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站在窦秋波的身旁傻笑着,仿佛是认定了窦秋波是他唯一的妈,开心得都忘了祖宗。
最要命的是,他说他喜欢我,在我得知这一点之后,我更不知道我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对待他,若说是兄长,那他现在又是我仇人的儿子,若说是恋人,可我对他又无半点儿男女之情。
除了躲着他,亦或是见了面不给他好脸色看之外,我真是别无他法。
是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寸草就寸金这么一个亲人了,他这么护短地考量,我能理解,只是对于寸金,我不能承诺任何。
我们有各自的立场,就像是搁浅在沙滩上的两尾鱼,这辈子,注定没有交集。
刺骨的风,把夜给吹凉了。
他就这么站着,像一尊素雕地,失了声。
我想了想,最后抱歉地说:“那个,我不是故意要朝你发火儿的,你、你回去吧。”
“蜜豆,我能再问你一句话吗?”他疲惫地开口,仿佛已经倦怠,而且,已经倦怠了很久:“只要你回答我,我立马就走。”
风不说话,我也不说话,蝈蝈吱不出声,我就这么沉默地站着,尴尬地,无言的默许。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如果,当年被秋波婶儿领走的人,不是我阿哥,而是我,那你有没有可能,会像仇视阿哥一样的,仇视我?”
低低地碎语打散了朦胧月色里的漪糜,我小心翼翼地抬头,对着他眼里如江水般清澈的光:“不是‘可能’,是‘必定’。”
不远处就是十里坡,篝火就那么远远儿地明亮着,我能听到村民们欢乐地皮鼓声,而我渺茫的心声里,却哼唱起无声的哑语,缅怀着经年前,那无数段冗长而高亢的山歌,兀自泪流。
“蜜豆,”他说,“你没有心的。”
他走了,离开了荒芜的十里渠,奔向了不远处,那一片的炫目地灯火通明。
一切又静谧了,我看到十里坡底的火光下烧起成片残红的暗影,那看似拉不长的黑暗,却笼罩了十里渠顶上的整片天空。
“对不起。”我攒紧了手心湿湿的汗,深深地致歉,只是,这句被遗弃在风中的呓语,我不会让他知道。
真的,不会让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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