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章 傀儡天子（1/2）

“因为太穷了，也太苦了，能填饱肚子的都不多，谁还会去读书呢？”李搏苦笑：“赢州地理位置特殊，半是黄沙半是草，只有紧靠中州一带的黄土地还能耕种，可那些地，又能养活得了多少人口？北边图符河靠近翰澜山一带倒是地广人稀，可那里离北疆草原太近，动不动就有蛮胡过来打草谷，辛辛苦苦操劳一年，转眼就被人家抢去了，谁还愿意耕种？这还算是好的，有的人直接连命都丢了，所以那片地方，时间久了也就成了荒地，没人愿意去了。”

李搏顿了顿，继续道：“赢州人想要活命，就只有三种选择，第一是当兵吃皇粮，靠朝廷养活。第二就是给朝廷养马，赢州境内草场很多，也有从北边迁徙过来的野马，捕上几匹驯好了，等待太仆寺的官员统一收购，可惜这些年来上面盘剥的厉害，一匹马的价钱只给一锭粗银，折合成细银不到三两六钱，就算换成糙粮也只有不到五石而已，一个人吃用尚且不足，何况还要养活一家老小？第三吗，就是做一些玩命犯法的买卖，比如走私蛮胡的弓箭毛皮，用丝绸茶叶换取对方的好马，再偷偷卖给中陆贩马的商人，从中赚取一些钱财来养家糊口。”

“陛下想想，这样的环境下，谁还愿意读小说的先生都不愿意来赢州，除了垒西、归望几座大城，恐怕跑遍整个赢州都找不到几个书生。”李搏说完，自嘲一笑，端起身旁的水壶，给宗禅添好茶汤。

“这些事情.我竟然丝毫没有听说过。”年少的皇帝有些发懵，却也透着无可奈何，他整日被锁在宫禁之中，就是想知道，也没有人会告诉他这些。

“这不怪陛下，任家弄权，太后独霸朝纲，陛下纵使有心也是无力去干涉。况且赢州自古以来就是草原游牧和中州帝都之间的屏障，有本事的都逃到别的地方去了，剩下的都是贫民百姓，世家们只顾争权夺利，谁又会在意他们的死活呢？”

“先祖太宗皇帝曾在《劝诫篇》中提到‘世家之害，本朝为重。只知家而不知有国，只惟利而不知行义，国之顽疾也。’如今看来，果然是一语成谶。世家望族的权利太大了，即便是皇族，也不可能轻易撼动他们，反而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宗禅的一席话，让李搏有些刮目相看，他没想到，这个一向唯唯诺诺的少年天子竟然也有不俗的见识，毕竟是生于帝王之家啊，自幼长在深宫，耳濡目染之下，又岂会不通权谋之术？难能可贵的是，他的论调隐约和纪无骇有些不谋而合，这是刻意为之还是天意使然呢？

如果说刚才只是让李搏稍稍有些惊讶，可宗禅接下来的一番话，却彻底转变了他对这个少年天子的印象。

宗禅的眸子亮亮的，里面蕴藏的东西和他青涩的面孔截然相反，他一改往日的怯懦与沉静，用一种十分狠厉的语气道：“要想彻底颠覆世家掌权的局面，光靠变革政争是没有用的，这些世家是盛世中衍生的蛀虫，藏在大胥这株大树的每条枝干中，等到这棵大树被蚕食干净以后，他们还会依附到别的树木上，继续繁衍生息。想要彻底消灭他们，只有靠血与火的洗礼，这一切，只有惶惶乱世才能做到，而纪将军，就是这乱世的一颗种子。”

从帐外透过的风把烛火压的一低，帐内，一君一臣默然相对。

李搏抬头再看宗禅的脸色，发现他已经回复到了人畜无害的腼腆模样。刚才那个阴沉狠辣的形象，似乎只是个幻觉，仿佛根本不曾出现过。可李搏知道那不是幻觉，眼前的这个少年皇帝，绝对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这话.。不像是陛下应该说的。”沉吟片刻，李搏率先打破了沉默：“陛下是皇帝，没有皇帝是喜欢乱世的，只要世道乱了，皇帝就可能成为亡国之君。”

“我从来没把自己当成皇帝。”宗禅的语气中透出斩钉截铁的意味：“我只是一个傀儡，没有能力去改变一切，只能默默的看着它发生。我也没有二哥宗贤那样的勇气，可以不顾性命的去反抗，我只会逆来顺受服从命运的安排。如果没有纪将军，我可能到死都只能看见宫墙内的一片天。”慢慢抬起头，眸中是一片萧索与阴冷：“所以，盛世也好，乱世也罢，一切都与我无关。”

“今晚，陛下好像对臣说了很多心事.”李搏端起茶盏，慢慢抿了一口，不动声色道。

“李将军是明白人，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宗禅也端起茶盏，语气轻松道：“开诚布公的说出来，总比相互猜忌来的好，我是个胆小怯懦的人，不想不明不白就丢了命。也好叫纪将军知道，不管他要做什么，我都会尽力配合。”

李博眼中精光一现，随之悄然敛去：“能坦然承认自己胆小的人，往往胆子都大的很。”

宗禅哑然失笑：“将军多虑了，没有实力却又胆大妄为之辈，不过是一介莽夫，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李搏笑而不语，慢悠悠端起了手中的茶盏，只是还未送到嘴边，便听到帐外一阵拖拉的脚步声，还有一声长笑。

“哈哈哈，陛下好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