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1）

我们食堂里的免费汤比校外护城河的水流更加清澈，固体物的含量绝对不超过10%，我喝了两碗，基本上跟喝白水没什么区别。肚子里依然咕咕叫，像吞了只活青蛙。这样的我没有心情去上课，我拖着双腿，放着空屁，在校园里到处捡拾塑料瓶和垃圾罐，继续跟一帮四五十岁的大妈抢生意。我那时唯一的目标就是，我能在晚饭前捡够买四个馒头的垃圾。我正在一个熊猫样的果皮箱面前奋力“淘金”的时候，后面有人拍我，我一回头，竟然是李桃桃。她神态焦急，满身尘土，气喘吁吁，好像跑了很远的路。她问我，你为什么没上课？我局促的擦擦双手，说，下午的课是公共课，没意思，反正考试能过关。她又问，那你在做什么？我说，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弄点钱零花，我尽量把自己的表情弄得轻松些。李桃桃哭了起来，我发现她是个很爱哭的女孩，动不动就要掉眼泪抹鼻子，而且一哭大半个小时停不住。但是这次她很快止住，从方便袋里掏出个饭盒，说，吃吧。李桃桃说，她问我家里的钱寄了没有，我说寄了，可是表情很不自然，一副晦气样，她当时就有怀疑，因为赶着上班，没有多问。中午，我一进食堂，她就看到我了，而且一直在注意我，还思忖着我去她哪里打饭，她可以多给拿两个馒头。但是看到我只喝了两碗免费汤就离开了，她心里火辣辣的疼起来。她想到我是在骗她，家里根本就没给我寄钱，我已经没钱吃饭了。她心里一乱，手里活计更乱，打错米饭，拿错馒头成了常事，幸好那些男生都喜欢她，没人和她计较。好不容易做完活，她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包了些饭，急不可待的跑出来。先去了我们教室，老夏告诉她我不在，又去了我们宿舍，也没人。可以想象她当时着急的心情，像疯了一样提着包饭满校园乱窜，见人就问，见到陈家诺了吗？在收获了无数的白眼和神经病的嘲讽之后，她就在一个熊猫样的果皮箱前看到了我。李桃桃说，她看到我时，我正半个身体趴进果皮箱里，头发蓬松，满身污垢，拿着根棍子，在里面挑挑拣拣。我与垃圾特别有缘分，这一点从后面发生的故事也可以看出来。李桃桃质问，为什么骗我？我边吃边说，没有骗你，家里真的会给我寄钱，只不过路比较远，钱还没到。李桃桃像个武林高手一样，飞出一拳打在旁边的桂花树上，手指间渗出血来，嘴唇像要被咬破，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说—实—话。我看到她的目光深邃坚定，恐怕是瞒不过了，就把家里的事都告诉了她。她问我，那500块钱呢？怎么来的？我像被脱光了扔在她面前，低首含眉的坦白说，是借的。我把饭吃完，两个人在桂花树下坐了很久。李桃桃说，她再发工资先帮我还钱，这一个月，让我到她的窗口打饭，想吃什么尽管打，剩下的她来想办法。我点点头，我现在这个样子，好像除了答应她，也没有其它的选择。我们学校是所三流本科院校，自卑的跻身于几所本省著名的大学中间，属于被遗忘的角落。我上学那会刚刚开始打卡，大家都不太习惯，常常打错。李桃桃因为年轻，手脚麻利，她们窗口虽然有一个固定负责打卡的师傅，但忙的时候，李桃桃也经常参与。这样，就开始了我们的“白吃计划”，我起的这个代号经常会遭到李桃桃的嘲笑，因为，听起来像“白痴计划”。这个计划是，我每次都要在吃饭时间人员最密集的时候去打饭，然后拿出我里面只有五分钱的饭卡，一定要交给李桃桃，要菜的声音一定要大，并且装出很急的样子，以吸引窗口里其他人的注意力。这时候，李桃桃手里要收集起三张以上的饭卡，装模作样的挨张插进读卡器，当然，一定要把我的漏下，不然，插进去一看，只有5分钱，就全露馅了。最后，李桃桃再若无其事的把我们每个人的饭卡发放回来，这时候正是打饭的高峰时刻，少一张饭卡刷钱，大约很难被人发现。刚开始时，我们都有些紧张，尤其是李桃桃，总有做贼心虚的感觉，几次都差点把我那拥有5分巨款的饭卡插进读卡器，急得我一身冷汗。其实，这事情具体操作起来并不复杂，因为，他们窗口的人对李桃桃都非常放心，她刷卡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人关注，更不知道她哪张卡刷了，哪张卡没刷。就算在人不是很多的时候，李桃桃自告奋勇的一人在前面卖饭加卖菜，其他人都乐得在后台聊天，就算我自己去，也能不刷卡把饭打出来。但为了不惹人注意，我并没有像李桃桃说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而是老吃最便宜的几样菜。只有李桃桃一个人在的时候，我大喊，菠菜豆腐，李桃桃答应着，却把一勺子黄橙橙的辣子鸡块挖到我的饭盒里，再放上几个馒头。我急忙接过来跑到角落里，一边吃，一边看李桃桃给我写的纸条，有满含深情的：亲爱的，好想你，今晚过来吗？有十分文艺的：你就像天边的阳光，照亮了我的心房，你就像大海的波浪，澎湃在我的天堂（不知道从哪儿抄袭的），有很放浪的：我真的很寂寞，很孤单，你快点来抚慰我的心灵吧！有相当简洁的：亲，十分想，桃。我想，这就是淘报体的起源吧。每当看到这些，我都忍不住与李桃桃对视，整个喧哗嬉闹的餐厅里就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充满了暧昧的气氛。每当这时候，我都啃着鸡骨头，想和她说，桃桃，你写的这些真是十分心灵鸡汤。不得不说，那是我的大学生涯中，很快乐的日子。我的快乐很简单，就是每天能填饱肚子，并且不用花钱。我不再旷课，但还是时常去捡些垃圾，给我和李桃桃换点日用品的钱。至于，李桃桃那儿，我基本上每晚都会去，我的学费交上了，不用再管他妈的助学贷款，为什么不去？孤男寡女，做那件事是少不了的，并且她那里没电视没报刊没书籍，连个收音机也没有，也没太多可聊的，除了这个，也实在没有其它的娱乐项目。这一点，以后我们俩体会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