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之境（2/2）

我满额冷汗浧浧而下。原来真的是这样，如言竟是为我而死的。在某一个刹那间，我心冷若灰，只觉得上天入地，生无可恋。求神问魔，先出了心中这口浊气也罢。但只是一念之间，我又重新寻回了理智。

这个世上最了解我的人，非温如言莫属。从来我都是知道的，我可以无所顾忌地肆意妄为着，如言竭力的纵容也是其中的重要缘故。同样地，恐怕这个世上能最接近于了解如言的也就是我了。

我坚定的说：“即便如言是我为而死，他一定也是希望我能连他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你确定？”凤菲菲微笑反问。

“一千个一万个确定。”就算我还不够了解如言，但也已足够了解如言会希望我怎么样生活。我纵不能让如言复生，也不能再次置他的意愿不顾。纵是此生再不得相见，可只要一想到那永远白衣如雪、寂寞冰清的人，就让我拥有了一直往前走的勇气和力量。

凤菲菲悠然长笑，笑声中透出一股我自五岁后就没有在她身上发现过的纯真气息。“丁丁，你终于放开了我。从此以后，你便是你，我便是我，再不相干了。”

我醍醐灌顶，初梦初醒。“你是来和我告别的？”

“是啊，你已经不需要我的存在了。”

我狡黠地向她眨眨眼：“不止是告别吧？”心底却泛起深深的不舍。

“当然，多年相识相知，总得给你点告别礼物。”

我不满地抱怨：“你这份礼物还真特别，若是我选了神魔之一呢？”

她悠然说：“那也是你的选择不是吗？一切的一切，存乎你一念之间。”

我恍然大悟：“其实是我自己在逼自己，是我自己要让自己厘清立场，而不是你。”

她笑，原本清淡得似轻风浮云的人儿也有了淡淡的暖意。“你这样很好，我很欢喜！”

我微笑向她挥手：“一路走好。”

她向我嫣然而笑，朝我走来。我伸开手臂，与她相拥。一刹那间，人影重合又分开。一个淡得几乎透明的身形慢慢地一步步退开，渐渐淡入空间，终至于不见。

我怅惘地看着这具娇美的皮囊消失在我眼前，从此以后，我就真的与我的前生挥别了。

空气中隐约地簘声又起，丝丝弦弦的荡入我心间。

有一个清越如春风的声音在箫声中微微叹息，几不可闻：“痴儿。”

我霍然转身……

醒来的时候，在一间精致华丽的房内。

梦里的一切清晰地近于真实，可是我知道，那确实是我的南柯一梦。一旦真正面对现实，说不恨那是假的，尤其是在第一时间见到西门世家的人。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是人便会有爱恨情愁。西门这个姓氏，便是我此生最恨的。

西门笑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的椅上，呆呆地望着窗外。

我慢慢睁开眼，凝视着他的背影。从嘉露街上那突如其来的乌龙绑架事件起，这个总是一脸阳光的少年便与我有了说不清楚的牵扯。

他感应到我的目光，转过头来，对我笑道：“你醒了？”

我轻呼一口气，倦意不可抑止地在周身的骨节处泛滥。“我不想醒，如果真的可以的话，就让我一直睡着吧。”

他端着一碗药走过来，立在床头，总是阳光灿烂的脸上居然难得的露出了愁色。“先喝药吧！”

我抬手挡住他，冷冷道：“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没病没痛的吃什么药，吃毒药吗？”

他勉强扯扯嘴角，表情难看得让我想挥拳痛击。“这是宁神汤，五哥说你的情绪激荡过度，对你的身子不好。”

我凄然道：“若是这药能让我一觉睡到死也就罢了，若是不能，醒过来的时候还不是一般地要心痛要绝望？”

他叹口气，扬手把药泼出窗外，连着把汤碗也一起扔了出去。

屋内陷入一片静寂。我这一梦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暮色从四周涌来。昏黄的光线投在西门笑的身上，打出了一个淡淡的光圈，只有那双爱笑的眼仍旧是那般的明澈。

夜色终于笼入了整个屋子，西门笑抬手抚过床柱上金漆漆就的凤凰，轻点了血红玛瑙嵌的双眼。床柱四周轻纱缓缓升起，一团团明珠特有的柔光一泄而出。一处处机关相继启动，屋中轻纱帘卷，光明大作。

珠华玉生烟，这一间华贵如牢笼的屋子居然也如梦如幻起来。对着满屋的夜明珠，我吃惊地无以复加。

这辈子我也没有见到过那么多的夜明珠。

“丁丁你看，这些珠子都是纳雪让人搜罗的，从此以后，只要是你常待的地方全部都用夜明珠。他对你也算有诚意了吧？”西门笑诚恳地望住我。在他心里，只怕也已经为这波澜壮阔的大手笔而心旌动摇了，半晌才呐呐地道：“丁丁你喜欢用夜明珠当灯笼，消息刚传回去，纳雪就传令下来搜罗所有的夜明珠。就算富如西门家族，也是好一阵兵荒马乱呢！”说完嘿嘿而笑，迎上我寒浸浸的视线，便转了调干笑两声，只怕他自己也觉得这事炫耀得没什么意思。

“让纳雪公子费心了。”我淡淡道。

这般的辣手无情、这般的心细如发，果真是费心了。

我在心底狠狠流泪。如言，你看到了吗？这每一片珠辉中都有你的影子，每一寸阴影下都有我的黯然。

“这里是哪里？”

“这是我们家族的别庄。你可以安心住下。”

“你二哥这辈子是不打算放过我了吧？”我盯着床架上精美的雕刻，平静地问。

他伸拳恨恨捶那床架，苦恼之极：“要是我在他们面前不这样称许你的表现，也许……”

“后悔有用吗？”我倦乏地闭一闭眼。他的一念之差，便改变了我的命数。我该恨他的，如果不是他，就不会有后面那一连串的噩梦。但我要恨他什么呢？恨他挂着西门的姓氏？还是恨他着意的回护？

他默然，半晌才涩声说道：“你有何打算？”

我奇异地看着他，放声大笑，“这世道还轮得我来打算吗？西门十公子，这话是不是问颠倒了，该当由我来问你才对！”我笑不可抑，笑得身子都起了痉挛。

他扑过来，用力压住我的身体，痛苦地喊：“丁丁，别笑了，求你别这样！”

“好！”我敛住笑，墨黑的眼眸迫视着他，“告诉我真相！”一字一顿地道：“一字一句都别来骗我！”

西门笑低下头去，沉默不语，足尖在地上无意识地划着圈。

“怎么，这一点小要求都不能满足我吗？”

他无奈地抬头答：“你又何必那么执着？时候到了，你该知道的都会知道。”

“你不说难道我就不知道？为了得到我，你们不惜杀光我身边所有可能会阻碍你们计划的人。”我的脸色苍白得近乎于冷酷，轻声地笑：“你们都会有报应的！姓西门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叹口气，极低极低声地道：“我知道！”他不笑也似在笑的脸在这一刻看起来竟有一股说不出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