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流花春去也（2/2）

伸手去推打他，他却应声而倒，滑稽地凌空盘膝跌向后面的竹竿。

我吃惊地望着他，如言从来不屑用这种滑稽有如小丑的姿势来博我开心。如言，永远是清雅风致的。我深吸口气，探鼻息、把脉，不甘心地伏身听心跳。

没有呼吸、没有脉博！

无法相信我所见所感，我被这一闷棍打得立足不稳。绝不可能！我不信地再三反复地去探他的鼻息。

没有，真的没有啊！即使我再不愿意再不相信也好，可是现实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如言真的走了，甚至没来得及与我说一声再见。

这个认知在一刹那间钻进我几乎一片空白的意识中，一种铭心刻骨的痛迅速在身体中蔓延。剧痛仿佛在吞噬我的每一分血肉，我无力地任由自己一分分沉沦。

我伸手轻轻抚掉他眉间的倦意，如言，你恨吗？我想你会恨的，我也会，而且要连你那份一起恨！

过去，你一直背着我，现在，让我背着你。

我用力抱起他的身子，踉跄着走出林子。

西门世家的人并肩站在竹林入口处。

我的视线一个个自他们的脸上扫过。西门岑的可惜、西门嘉的怜惜，西门岚的痛惜加起来也抵不过我心头如火般炙烧的恨。

视线最后定格在西门风脸上，我幽幽地对他道：“你杀了我吧！”

西门风阴郁的脸跳了跳，一向平板的面容也裂出了缝隙：“你不要发疯了！”

我直勾勾地瞪着他：“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必杀你！”

他沉默，然后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开，“我等着你！”

“请相信我们，这是个误会，我们只是想请凌少来谈谈，温公子却突然闯进来，唉，出人意料啊。”西门岑婉惜地道，神情中一如既往的雍容，如同高高在上的神佛。

相信？现在跟我说相信，用如言的性命来相信这只是个误会吗？好吧，如果能够让如言活过来，我真的愿意相信这仅仅只是一个误会。老天，我是多么盼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啊。

我的脸色近乎凄厉的惨淡，把如言轻轻放下，萧索地问：“你们满意了？”

西门嘉不忍地掉过头去，西门岚沉声道：“人死不能复生，十二小姐节哀顺变吧！”

我并不理会他这些无谓的话，人死了再来说这些假惺惺的言语又何必？我只是定定看着西门岑，冷冷地道：“你要救你的兄弟，所以就牺牲别人的兄弟。你的兄弟是人，别人的兄弟便不是人了？”

西门岑轻轻叹息，他温和的望着我，神情慈悲如寺庙中的佛像。“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我点点头，从来没有这么明白过，是用我最珍视的人的生命换来的道理。“承蒙指教，丁丁铭心刻骨，永志不忘。”

西门岑拱了拱手，道：“温公子之死，我很遗憾。但该做的岑依然要做，以后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你脸皮之厚，连我都不得不说声佩服。”能在这个时刻说这么一番话的除了西门岑还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红日当空，如言清俊的面庞清晰地在我眼前放大，有一滴冰冷的水珠掉在他颊上。我抬头望苍天，有一只鹏鸟正展翅飞过。碧蓝的天色中白云悠悠，鹏鸟在金霞中自得的翱翔，松快得令我羡慕。

西门嘉长叹一声，道：“妹妹，这事我们也不想的，你还要想开点。今日且让我们先送你回府吧，等你平静下来我们再商量后事。”

我拒绝，西门家假仁假义的恩惠我半点都不想领受。

西门岑负手背对我，叹道：“十二小姐，这一切事情都是我一手策划，你若有怨恨就冲我一个人来。纳雪并无半分对不起你，我所做的事和他完全无关。”

“到了此刻，你仍顾着他，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个好哥哥。”只可惜，你仅仅只是西门纳雪的哥哥。

西门岚不安地解释：“温公子之事实出意外，但他是死于师门仇杀，与我西门家族并无直接关系。冤有头债有主，按江湖规矩”

我冷冷打断他：“西门九公子，我并不是江湖人。”他脸一红，张嘴欲言，在我森寒的目光下，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

西门岑仍是用那种慈悲的目光注视着我，这样伪善的慈悲，无异于鲠在我喉口的鱼刺，比之于**裸的残忍更加恶毒。“为了西门家族的得益，我不惜遇神杀神，见魔杀魔。”

“那若是有一天，是你自己阻了他呢？”我恶毒地问，希望一语成齑。

“那我便杀了我自己。”他温和地笑笑，清晰地吐出最无情的言语。微笑着，他说道：“十二小姐是个明白人，你一定会懂的。我相信，你若是与我一般处境，也会一般行事。”

“我不想懂。”我黯然神伤，撇过头，悲哀地低声道：“我只知道一件事，你可以杀尽天下人，唯独不该杀如言。”

他默然。

这样的借刀杀人，我无法原谅。我丁丁对天发誓：西门岑的错误，要用整个西门家族来赔付，包括那个不曾见过面的西门纳雪。

山中隐隐传来沸腾的人声。

西门嘉纵身一跃上了竹梢，瞭望一番后跳下来对西门岑道：“有很多官兵在搜山。”

西门岑皱眉道：“此时不宜和官府硬碰硬，我们先撤！”

原来是官兵们到了，看来是凤郎终于找来了人。只可惜，每一部戏中的官兵总是在谢幕时才姗姗来迟，在我的戏里也不能例外。

低头看向如言清俊的脸，喃喃自语：“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如言，你终是我生命中的一阵风，挥一挥衣袖就此云淡风轻。

为什么我们总是要在那个人离开的时候才懂得他有多重要？

我好恨哪！

这一刻，我分不清我究竟恨的是温如言还是西门家族，亦或是我自己？记忆挟带着漫天的波涛灭顶，我眼前一黑，放任自己的意识解脱。哪怕，只是片刻的解脱。

这一天一夜，刺激接连不断，我强撑的神经终于选择在此时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