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楚晗小传(上)(1/2)
大燕朝隆庆十五年三月初三。
这一年,又是清明与上巳碰上了同一日。锦都城外西南的小山上,一片笑语欢声。城中少男少女出来踏青的不少,从达官贵人到平头百姓。
阳光和暖,清风拂面,偶有莺雀落在枝头上嘁嘁喳喳地叫着,为宜人的□添了一片欢歌。
两个男子随意地坐在山坡上一块相对安静的地方,一个二十来岁,另一个不过十五六岁。
二十来岁那人笑说:“清明,总是个有意思的时候。又是怀念先人、又是踏青游玩,悲喜交集。”
另一人颌首也是一笑:“是。听闻唐时,朝廷曾下旨禁止民间在凭吊后又去游玩享乐,也没什么用。其实现在这样挺好,喜怒哀乐人之常情,没有必要去左右。”
这不过是随意聊聊。他们都清楚,本朝是不可能禁了清明踏青游玩的,不为别的,当今圣上的父母仁宗贺兰於玠与云清皇后闵氏便是这样认识的,这使清明又添了一层美好的寓意。禁了?莫说当今圣上不敢,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日后也不敢。
当朝太子,贺兰宏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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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坐了一会儿,年纪长些的那人站起身来,往上下眺望片刻思索着笑道:“还不来,本王可走了。”
“哎,大哥……”太子急忙起身拽住他,“可别,谁知道那姜家小姐什么脾气,得劳大哥坐个镇。”
已封了淮昱王的皇长子蹙了眉头:“你是太子,让个贵女吓住?”
太子无奈地沉沉一叹:“母后这人……你知道的。”
淮昱王只好坐了回去。太子的不安也不是没道理,他们的嫡母就是姜家人,行事颇有些骄横,焉知她这侄女姜大小姐不是如此?
然则淮昱王又看了看他,好心地提醒道:“三弟啊……这位,你日后是要娶回去的……”
是,今日就是皇后让他借着清明先见见这位姜氏,他未来的媵妾。要来的却不止姜氏,还有他生母舒韶夫人的侄女赵氏。不过因着舒韶夫人的关系,太子与赵氏已见过不少面,没什么可担心的。
姜氏……他从心底抵触这个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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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见几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带着婢女走过来,仪态举止都不似寻常人家的姑娘,贺兰宏晅凝神看去。
最先到他面前的是舒韶夫人的侄女赵庄聆,盈盈向他一福,道了声:“两位殿下大安。”
后面才是那姜氏,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和皇后的眉眼很有几分相似,亦是曼声道了句:“殿下大安。”
除了她们却还有一人,面容他有些熟悉,一时却又完全想不起是谁,该是很久没见过了。只见她微微抬眼打量了他二人一番,明眸眨了一眨,却是道了一声:“表哥。”
表哥?贺兰宏晅尚未想起是谁,淮昱王便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我说是哪家的姑娘这么眼熟,原是熙安翁主。”
肃悦长公主的女儿楚晗,皇帝亲封的熙安翁主。因着皇帝和长公主兄妹感情甚笃,待这孩子颇是不错,从她出生时就早早地下旨册封了,方圆百十余里的汤邑。
太子亦是恍悟,几人落了座,便听得楚晗带着两分不快道:“两年不见,两位表哥都忘了我是谁了,回去必定告诉母亲去。”
淮昱王闻言连连拱手赔笑:“翁主恕罪,不是有意记不得,实在是隔的时日长了。”
几句笑谈揭过不提。太子淡淡打量着面前的姜氏,姜氏只是垂眸静静坐着,时不时闵上一口侍女送来的花茶。
熙安翁主的目光在二人间一荡便笑了:“见了姜家的美人儿,表哥看傻了么?”
她说得随意,太子却即刻从姜氏面上捕捉到一丝冷意,遂是笑说:“什么话,我只是好奇,堂堂一个姜家嫡出贵女,母后究竟为什么非要把她送进太子府做妾,不好好地嫁人为妻。”
这话说得很是过分,端得有几分挑衅之意。姜氏惊怒交加地一抬头,对上了太子冷涔涔的双眸,咬着牙未敢辩驳。
眼看着气氛有些僵,淮昱王也不知怎么打这个圆场为好。是以听得那一声清清脆脆的“聆姐姐”时,淮昱王瞧着面前刚回来的这个小姑娘,简直觉得:救星来了。
是太子府的侍婢晏然,从前也是个贵女,因家中落罪到了太子府为奴,全府上下数她最没大没小。目下,刚玩了一圈回来的她从后面一下子扑到了赵庄聆背上,弄得规规矩矩正坐在那里的庄聆狠狠吓了一跳,反应了一瞬连连笑怪道:“愈发没规没矩,连个礼也不知道见,快坐。”
晏然犹自搂在她脖子上,一味地笑说:“姐姐快改个口,不许当着殿下的面说我没规矩,不然我又要挨罚了。”
太子闻言嗤地一笑挑了眉头:“怎么是‘又’?我什么时候罚过你了?”
楚晗衔笑看着他们,无意中与太子的视线一触,面上忽地有些热意。避开后又喝了口茶定了定神,向晏然笑说:“这位是晏姑娘?我听怡然说起过你,怡然呢?”
“她买风筝去了。”晏然笑而答道。这才松开了庄聆,朝她一福身,“不知您是……”
太子笑意温和地介绍说:“这是姑母的女儿,熙安翁主。”
“翁主万安。”一个礼倒是行得挑不出错,视线又落在姜氏身上,太子的神色便淡了几分,又说:“这是母后的侄女。”
姜氏清冷一笑,兀自接口道:“姜家嫡长女。”
这回换晏然面色骤冷,一个礼行也不是、不行也不是。姜家和晏家的宿怨不少人知道底细,至少在座的这几位都知道。如不是姜家,晏家不会背上那么大的罪,更不会被抄了家,晏然应该好好地做她的晏家嫡长女。
姜氏也清楚她在想什么,又一冷笑说:“算了,我也不缺你一个奴籍丫头的礼。”
一片冷寂。
楚晗扫了一圈几人的脸色,起身去上前拉过晏然的手,全不知情似的宽和而笑:“晏姑娘,怡然是我母亲送进太子府的,我和她也打小相熟,姑娘带我去找她可好?”
拽走了晏然,化解满座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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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得不愉快,姜氏也懒得多留,寻了个机会就告了退。楚晗回来的时候,再没提这事,陪庄聆坐着,和晏然怡然婉然也不见外。
几人在山坡上随意走着,聊得算是愉快,都是些不疼不痒的话,到底都是皇族世家,其间的隔阂礼数还是有的。
回城之时已是夕阳西下,几人一起行至城门口,便要分别上马车、各自回府去。先送走了淮昱王与赵庄聆,楚晗朝太子一福身便要告退,却突然见太子深深朝她一揖,道了句:“多谢。”
楚晗一懵:“表哥这是干什么?”
太子回头瞥了晏然一眼,笑说:“这晏然是晏大人的女儿,老师托我照顾着些。她家的事她知道,又素来有些脾气……如是今日和那姜氏闹起来,状告到母后那儿去又是大事,多谢翁主解围。”
一言一语轻缓温润,犹如这早春的阳光慢慢在人间掀起暖意似的拨弄了楚晗的心弦,让楚晗生了一种不曾有过的感觉。
“就这事儿啊?”楚晗轻松地笑了一笑,话锋一转又说,“那表哥换个法子谢我。”
“……?”太子一愣,“什么意思?”
楚晗想了一想,美目流转间有了主意:“表哥夸我一句好了,不许用那些温良贤淑兰心蕙质的客套言辞,我亦不喜欢别人独赞我容貌好看,表哥你看着办吧。”
……这姑娘,姑母怎么教出来的啊?太子一阵腹诽之后犯了难,不能用那些词、还不能夸她漂亮……不对,她的意思是不能只夸她漂亮,这话忒不好说……
沉吟须臾,楚晗见太子蕴了笑意,拱手问她:“冒昧问一句,额上的眉心钿可是你自己画的?”
楚晗一点头:“是。”
太子满含笑意的目光便定在那枚眉心钿上,一字字颇是诚恳地说:“‘兰曰国香,为哲人出。不以色香自炫,乃得天之清者也……’翁主的眉心钿画得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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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曰国香,为哲人出。不以色香自炫,乃得天之清者也……’翁主的眉心钿画得很好看。”
楚晗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耳边来回来去都是这几句话,轻轻缓缓地直入心底。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心说太子真有意思。眉心钿画的必定是她喜欢的花,头一句是赞她品行;而那句“眉心钿画得很好看”是意指她心灵手巧,不仅如此,更暗说了她生得好看——如是个丑女,画什么样的眉心钿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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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便又是许久未见,直到一年后,她及笄,即将许嫁。她父亲死得早,又是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因此她的婚事,阖宫都很是上心,非得给她找个绝佳的夫君不可。
提亲的人很多,长公主见了不少锦都的公子,皇帝也帮忙挑着,就数她自己最不上心,觉得自己还不用急着嫁人。
直到事情差不多敲定了,长公主问她:“你是更中意方家大公子还是萧家大公子?”
她忽地懵了。
一股强烈的感觉在心中涌动着,一遍遍地告诉她,她都不想嫁。于是她很是干脆地告诉了母亲自己的想法,长公主有一声轻叹却没说什么——她不满意,那就再找呗。
回到房中的楚晗,心思烦乱。她也明白自己确实到了嫁龄了,不管她多不上心,早晚都是要嫁了的——再晚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了。
十五岁的姑娘,正是有自己的心思却又懵懵懂懂的时候。
不经意地望了一眼镜子,她蓦地知道了自己的心思。
镜中的她,额上画着一枚精巧的眉心钿,兰花样式。
一年了,她每天都为自己画眉心钿,都是兰花。各样的姿态几乎都被她画了个遍,多少次,她端详着额上这枚小小花钿时,便会听到那句“翁主的眉心钿画得很好看”。
她居然……对太子动了心。
她知道太子是有未婚妻的,萧家嫡长女。那是皇帝给定下的亲事,早就昭告了天下。
难不成她竟要做妾?
这个念头一滋生就被她狠狠摒开。做妾?她想都不该去想,她可是长公主的女儿,皇帝亲封的熙安翁主,大燕朝数一数二的贵女。
可这个可怕的年头还是在她心底生长了起来,无可控制。夜半无人的时候,她忍不住地去想:做妾?太子的妾……不就是日后的宫中嫔妃么?多少贵女都会成为太子宫嫔,为什么她不行?
用力摇头,否定这想法。决计不行,她楚晗是什么身份,没有哪个贵女能让她去叩首行礼。
但……萧家嫡长女,也是个不错的人。
她辗转反侧了许多个夜晚,一次次怂恿着自己入太子府为妾、又一次次反驳自己、再一次次为自己找着理由……周而复始,直把自己折磨得大病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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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好后,她做的头一件事是求母亲带她入宫觐见。皇帝当然不会不见她,颇是关心她身体如何。她一一作答了,沉默了许久,鼓起莫大的勇气说:“陛下……臣女想……求您件事。”
皇帝一怔,看向肃悦长公主,长公主也一怔。楚晗从没跟她说过那桩心事。
皇帝让她说,她手指不停地搅弄着衣带,斟酌了许久才说出了口:“臣女……有心上人了,能不能不要再让母亲给臣女找夫君……”
她抬眼可怜兮兮地望着皇帝,长公主先笑了出来,嗔怪说:“这孩子,怪不得谁也不肯嫁,原是自己心里有人。你跟母亲说一声不就是了,何必求到陛下这儿来?”
皇帝却好奇问说:“你且说说你看上谁了,竟不敢跟你母亲说。”
“我……”楚晗咬了咬嘴唇,狠下决心说,“我想嫁给表哥……”
表哥?皇帝和长公主相视一望,长公主问她:“哪个表哥?”
“是……”她胆怯了,半天没说出话来,皇帝瞧了瞧她,和颜道:“皇长子和皇次子已成婚了,和你年纪相仿的……你看上宏昀了?”
贺兰宏昀,那是皇四子。太子贺兰宏晅行三,皇帝自不是有意把他隔了过去,而是觉得他已定了亲,楚晗想嫁的断不会是他。
楚晗却摇了摇头,无言了很久,吞吞吐吐说:“是……太子殿下……”
殿里霎时安静了。
一贯仪态端庄的长公主面上是鲜见的震惊,俄而猛一击案几,怒斥道:“说什么昏话!你明知陛下已为太子和萧家女儿赐了婚还说出这样的话,让陛下为了你失信不成!”
长公主素来宠这个女儿,待她比待幼子还要好些,今日这话就算说得很重了。却见楚晗短暂的心惊之后平平静静地拜了下去:“陛下……臣女不敢让陛下毁约,只求陛下让臣女随萧家大小姐一起进太子府吧。”
这话说得面前的九五之尊硬生生“啊?”了一声,看了她半天才敢确定她在说什么,讶异地问她:“阿晗……你要给萧家长女做随嫁媵妾?”
楚晗低着头,点了点。
肃悦长公主恨不能当即晕过去,只恨自己身子太康健!
这丫头简直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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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皇帝和长公主面面相觑,历经过那么多风雨的二位,今日生让这么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惊住了
熙安翁主要做妾,熙安翁主当着她母亲的面说她要做妾,熙安翁主当着她的面求陛下说她要做妾……连在场的御前宫人们都好生缓了缓神,一致认为翁主她必定是前阵子大病一场病傻了。
“阿晗你……”长公主怔了半天才勉强定了神,“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了?”
“知道……”楚晗低着头说,“可是……那么多贵女,日后也是要做嫔妃的……莫说别人,姜家和赵家的女儿,比我差多少?”
“……”两位长辈齐齐无语了,这姑娘摆明了是有备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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