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七月流第火(1/2)
两人默默对视,眸光复杂难辨别,聂无双心中忽然地一软,她似猜到了其中的来龙去脉。清澈的眸光越过萧凤溟的肩头,对他绽放笑颜。
她笑容那瞬间的光华映着御书房门外的天光,明媚的仿若一道霞光,射进他的心间。
萧凤青薄唇慢慢勾起,扯出一抹微笑的弧度。
自是什么都不必说了。
……
齐国使臣们带着签订好的国书离开应国,虽与之前设想的有很大的出入,但是总比什么都没有分到的好,更何况在这份国书协议中,齐国还得到了不少原来属于秦国的土地。
顾清鸿也随之离开,聂无双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已是一日之后。她只沉默看着窗外悠悠暮春绿肥红瘦的景色,每一次总是以为她和他不再见面,可是结果还是一次次见了。
她幽幽一叹,她和他这段恨的孽缘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终结。
……
应国皇宫中的日子日复一日,平静如昔。萧凤溟下了一道圣旨,说道皇子们皆未成年,议储得成年之后才能选贤与能,再妄议者,定斩不饶。圣旨上措辞十分严厉,满朝文武上下听后立刻不敢再议论,后党与淑妃一党心下暗自嘀咕,忙活了大半年,皇上竟当机立断不许群臣参议太子之位,那岂不是意味着东宫还要空置多年?
有群臣不服,无事可参,便上奏萧凤溟说“引凤台”花费巨靡,劳民伤财等等。这类奏章都被萧凤溟一一驳斥。
如今应国版图比先帝在之时扩大将近一倍,国力更是胜了以往许多倍。像萧凤溟这样一位心中自有决断的帝王要为自己的宠妃建一座“引凤台”根本不需要群臣同意。
聂无双有了他的庇护,在宫中自是越发顺遂,皇后感激她为大皇子出谋划策,视她为知己,淑妃惧她盛宠在身,亦是不敢招惹她。在一日日表面平静,内里风波不断的后宫生活中,聂无双渐渐感觉“永华殿”中有了陈黯的气息,她渐渐把目光放在了日渐长大的三皇子萧宜风身上。
闲时教导他识字背书,三皇子萧宜风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聂无双教他什么,他片刻就会。着实是令她渐渐喜欢上。
眼看流火的六月渐渐过去,七月来了,宫中妃嫔去避暑的避暑,留在宫中的亦是在宫中结伴赏花赏鸟度日。淑妃见聂无双最近喜带着三皇子随处走,便经常抱了二皇子,让两位皇子一起玩。
聂无双知她是故意要讨好自己,但是看在二皇子生母雅充容的面上,自是不会多大抗拒。
一日淑妃见年龄相仿的皇子们玩着一个羊皮缝的小球,正在草中玩得不亦乐乎,不由靠近聂无双问道:“贵妃娘娘,如今已过了这么久了,是否可以去向皇后娘娘请奏,求她把雅充容妹妹放出来算了。”
聂无双摇着团扇看了她一眼,一笑:“那既然淑妃姐姐要放,就亲自去向皇后娘娘说便是。”
淑妃一怔,心中暗骂聂无双狡猾。之前她要整治雅充容,聂无双下了狠手把她的心腹们打残了丢出宫去,如今她要迎合她,要放了雅充容,如今竟是这般推诿的态度。
聂无双只抿着红唇看了看太阳,淡淡道:“淑妃放心,皇后那边若是不肯,你去求皇上吧。皇上早就有放雅充容之意,只是当时皇后气不过雅充容把大皇子掳了藏起来,所以一直要治罪与她。”
淑妃眼中一亮,不由喜笑颜开:“如此甚好!”绕过皇后去向皇上说,这可容易多了。皇上说不定还觉得她心胸开阔呢。
聂无双微微侧头,果然见淑妃团扇半掩,眼中奕奕有神,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心中不由笑叹,在后宫中,果然还是没有绝对的平静。
过了几日,果然淑妃趁了个机会,向萧凤溟进言,说如今二皇子已会说话,每次叫她母妃,她心中总是不安,细思半天才恍然发觉,二皇子的生母雅充容还在“永巷”中受苦。
她言道,如今二皇子尚年幼什么都不懂,若是以后长大,知道他自己锦衣玉食,而生母却在“永巷”中劳作,那以后二皇子又该怎么怨恨她这母妃。
一番言辞恳切的话令萧凤溟想起了自己曾经郁郁而死的生母。他欣然应允,颁下圣旨,免去雅充容的罪过,又赐了她曾经住过的“紫薇宫”中居住,一应吃穿用度比照贵嫔。又特准二皇子可以随时去看望她。
这样的待遇在前朝中都没有先例,皇后听了微微恼火道:“淑妃这是做什么?越过本宫向皇上请奏,难道认定本宫就不会准了她的吗?”
彼时聂无双也在一旁吃茶,她温声劝道:“皇后娘娘不必想太多,淑妃就是怕皇后娘娘心中还有心结,若她贸然提出,皇后娘娘准了是应该,不准就是皇后的不是了。如今给皇上决定,皇后娘娘岂不是轻松许多?”
皇后冷哼一声:“说来说去还是她心中对本宫有成见。罢了,不就是个雅充容吗?本宫看淑妃她还能翻出一朵花来?!”
聂无双见皇后面上沉沉,知道她心中还是对淑妃这一次请奏十分不悦。不过两人向来就不太对盘,有没有这事也是一样,想着,她也不再劝。
皇后生性稳重,就算是埋怨也只略微一两句而已。聂无双也并不放在心上。
随着七夕日子的来临,宫中又是一番张灯结彩。聂无双依在“永华殿”的殿门边看着眼前一片高高的宫阙重楼,心中涌起寥落,
一年又一年,算算在应国后宫中她已过了三个七夕。昔日一身落魄千里逃到应国,委身萧凤青,最后进入后宫,到现在身为万人荣耀的皇贵妃,算来,已经三年。
三年似指尖流沙,恍然间已悄无声息过了。
她看着自己一身艳丽无比的霓裳凤尾长裙,幽幽冷冷地笑了。
三年了,又是一个三年,如今她已是双十出头,谁也不知悠悠的岁月流淌而过,什么时候一夜之间会带走她的青春,到那时,她心中的恨,身上的仇又该如何是好……
似所有的人都忘了,从未有人再提起她不堪的过往,连流言也在日复一日中随风湮灭,一切看起来花团锦簇,烈火烹油。
似所有的人都忘了,她是聂氏无双……
眼前宫人在宫檐下升起崭新的朱红色的宫灯,红艳艳的颜色,在她眼前蒙上一片血色,她长长久久沉默地看着,一时竟看得出神。
夏兰见她郁郁不欢,上前道:“娘娘要不要出去散散?奴婢们等等就归置好了。这时候娘娘看恐十分烦乱。”
聂无双挥了挥手,倦然道:“不出去了,宫中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地方,又有什么新奇的?”
夏兰为难,正在此时,有宫女上前笑道:“娘娘,睿王妃前来看望娘娘。”
聂无双眼中微微一亮:“是邹姐姐?”
“回娘娘的话,是的睿王妃。”宫女说道。
聂无双一笑:“竟是稀客!快去请!”
不一会,邹弄芳进得殿中,许是这些日她保养得宜,小世子亦岚也长大了,不必那么操心,她看起来精神许多。
她见了聂无双,含笑拜下:“臣妾拜见皇贵妃娘娘。”
聂无双连忙扶她起身,打量了她,笑道:“邹姐姐好些日子不见了,竟变得越发美了,连本宫也认不出了。”
邹弄芳扶了扶鬓边的一朵娇艳的绢丝花,羞涩一笑:“贵妃娘娘谬赞了。都是人老珠黄了的人了,还能美到哪去?”话虽如此,面上却是笑了。
两人已是旧相识,一向又交好,言谈中十分投机。聂无双感叹道:“邹姐姐要是经常进宫来,本宫也不会如此百无聊奈了。”
邹弄芳打量了“永华殿”,殿中布置精巧,所用之物都是稀世珍宝,皇上待她是极好的,偌大的“引凤台”亦是在建中,可是聂无双竟觉得寂寞。邹弄芳心中涌起淡淡的怜惜。
她抬头笑道:“臣妾今日带了两件礼物给娘娘,娘娘要不要过目一下?”
聂无双一笑:“是什么好东西?又让邹姐姐破费了。”
邹弄芳面上掠过微微僵硬。聂无双没看见,见她极力提起,便吩咐宫人把礼物抬来看。礼物很简单,一袭缀满了细碎东海珍珠的长纱裙,一件玄色狐裘披风。长裙妖娆垂地,一针一线精致无比,上面用银丝线绣了一只昂首欲飞的白凤,奇的还不是这些,这件白裙子放在天光下,能反射出五彩光芒,这绣工与针线当真是珍贵无比。
聂无双看得啧啧称奇,这白纱上绣凤本就十分难,竟还能绣成这般效果,她记得皇后也只得一件而已。
至于那件玄色披风,表面上与平常的狐裘并无两样,但是据说是用特殊药水浸泡而成,水火不侵。聂无双看着宫女们啧啧称奇,转了头对邹弄芳笑道:“邹姐姐为何要这么破费?”
邹弄芳轻声一叹:“若不是娘娘,哪有臣妾今日。”
聂无双想起往日种种,淡淡一笑:“往事不必再提,只要邹姐姐心中有本宫就行。”
邹弄芳见她不愿提起往事,岔开话题道:“娘娘若是无趣了,可出宫来睿王府中游玩,这几日府中请了杂耍班子,煞是热闹。”
聂无双听了微微一怔,不由看向邹弄芳的面上,淡淡道:“不了。邹姐姐的好意,本宫心领了。”
邹弄芳被她幽幽美眸扫过,心中那一点点心事似都要被她看破。顿时噤声不语。
聂无双挥退宫人,看着低着头的邹弄芳:“这一趟,是殿下的意思吗?”
“是的。”邹弄芳苦笑抬头:“他说……他想见娘娘。”
聂无双只是沉默,许久,她才道:“为难邹姐姐了。”
邹弄芳释然一笑:“没什么为难不为难的,本来殿下就不喜欢臣妾。有时候有些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怎么样努力都进不了他的心。而有的人,入了眼就入了心,天涯海角都要与她在一起。”
“臣妾都看明白了。”
聂无双闻言,红唇边溢出淡淡微凉的笑意:“真的么?真的是这样吗?”
入了眼就入了心,无论怎么样,他都不愿意放弃自己吗?她怔怔出神。
许久,邹弄芳低声道:“七夕过后再过两日就是殿下的生辰。他虽不说,但是臣妾偷偷问了府中的老人,这才知道,娘娘……”
聂无双手中微微一颤,她回头看着邹弄芳,许久才道:“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吧。”
“娘娘……”邹弄芳还要再说,聂无双眸光冷冷扫过她:“这种事以后不许在本宫面前提起。”
“是……”邹弄芳眼中一阵黯然。她何尝想要提起,一切只不过因为她身不由己。这一场的是非情爱中,她本就是那无关的看客。
看着他眼中的情意为了另一个女人日渐炽热,看着他一日日坠入了魔障,万劫不复。
聂无双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邹弄芳轻手轻脚地退下。聂无双来到那案几边,看着木漆盒中的两件衣裳。她早该知道的,这两件衣裳只有他能送得起,缀东海的明珠,取极北之地的玄狐的皮毛,他的心真的如这两件衣裳一般珍重吗?
聂无双纤细白皙的手轻抚而过,最后只化成一声浅浅的叹息……
……
七夕宫宴照旧,只是因为今年应国大胜,今年所有的庆典都比往年来得郑重其事。小小的七夕亦是办得有声有色。皇后为了讨萧凤溟的欢心,格外用心。
而远在秦地的将士也交接了事务,纷纷回京。萧凤溟少不得要论功行赏,每个有功的将士都要一一加官进爵。淑妃的族兄们身居要职,自然是封赏颇厚。一时间,七夕宫宴上,最后成了王家的荣耀庆功宴。
淑妃得意非常,她坐在皇后左手边,怀中抱着粉雕玉琢的二皇子,面上的欢喜令皇后频频侧目。聂无双看着淑妃巧言倩语,在宫宴上大出风头,把皇后的光芒都盖住。
皇后看着底下俱是淑妃的族兄,忽地回头对聂无双道:“贵妃的兄长,聂将军怎么没来呢?”
聂无双一笑:“臣妾的家兄又离京去营地整顿军务了。”
皇后闻言,对萧凤溟笑道:“皇上,像聂将军这等兢兢业业的人才才是我大应国最好的栋梁之才。皇上一定要好好封赏他一番。”
萧凤溟看了聂无双一眼,含笑道:“这是自然。”
淑妃听到帝后两人的话,脸色一僵,随即从鼻孔中轻轻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一声坐在上首的萧凤溟与皇后都未听见,聂无双却是清清楚楚听见了。她垂下眼帘,皇后与淑妃之争竟这般水火不容了,那以后又该怎么办?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一口饮下杯中的薄酒。
一场宫宴,几家欢喜,几家愁。聂无双多饮了几杯就觉得酒意上头。回到了“永华殿”中,更衣梳洗就靠在了美人榻上等着萧凤溟。
他说过今夜要在“永华殿”歇息,聂无双等了许久,几乎要昏昏欲睡了,这才听到殿前有宫人拜见的声音。
她睁开迷蒙的睡眼,一股凉风从帷帐拂来,萧凤溟带着一身清淡的酒气走了进内殿中。他身上龙袍未除,玉立修身,俊眉星眸,白皙的面颊上飞起两抹嫣红的酒晕,为淡然从容的他多添了几分平日未见的风情。
聂无双微微一怔,这样的他与萧凤青又多了几分相似。
萧凤青……她连忙暗骂了自己一句,把脑海中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撇开。
聂无双想着起身迎上前:“恭迎皇上。”
萧凤溟见她穿得单薄,握了她的手,皱眉道:“若是困了就去安歇吧。何必等着朕?”
聂无双一笑:“这不是七夕么?臣妾懒得随宫女们去乞巧,就等着皇上来了。”
萧凤溟闻言,拍了额头,恍然大悟:“朕竟忘了今夜是要与你一起拜月的。”
聂无双美眸微微一横,嗔道:“皇上莫不是喝多了忘了么?”
萧凤溟握了她的手,摇头道:“不是,今夜二皇子不知吃了什么吃坏了肚子,吐了,淑妃十分紧张,又是叫太医又是唤人,朕也被弄得头晕。”
二皇子?聂无双微微吃惊。在席上,她就看见二皇子就吃了几口凉菜喝了一碗汤,怎么会吐了?
“那现在二皇子如何了?”聂无双问道。
“吃了药好些了。”萧凤溟道:“小孩子五脏六腑弱,偶尔不适很正常。”
言下之意二皇子无碍。聂无双不由松了一口气。毕竟是雅充容的孩子,她多少也有些担心。
萧凤溟看了看夜幕,笑道:“走吧,再不拜月,就无月可拜了。”
聂无双一听连忙提了裙摆,握了他的手匆匆走了出去,果然月兔西坠,只剩下一点光晕。夜风拂过,枝叶被大红宫灯中照着,摇落斑驳影子。唯独不见月色皎皎,一地银辉。
聂无双心中涌起巨大的失望,在齐国,七夕节,中意的年轻男女在这一夜晚上诚心拜月,能保佑两人一世相守。
“怎么了?”萧凤溟走到她身边,看着摆好的香案,再看看天幕,忽地明白了她的失望。
“来吧。”他对她一笑,撩起龙袍下摆,一本正经地跪在蒲团上。
“皇上……”聂无双眸光复杂地看着他,心头的阴影铺天盖地而来。这是她来到应国之后第一次想要诚心与一个不叫做顾清鸿的男人拜月。可是,到底还是差了一点,是连上天都在嘲笑她的痴心妄想?连一丝虚妄的希冀都不肯给她吗?
“无双,心诚则灵。我们有诚意,上天自然会保佑你我长相厮守。”萧凤溟回过头来,冲她从容一笑。
他的笑容一如往昔从容大气,仿佛天下间没有什么可以令他烦恼。
“快来吧,朕没有拜过月,你教教朕,该如何说。”他拉了她跪下,问道。聂无双闻言吃惊:“当真没有?”
“没有。”萧凤溟笑叹一声,他的眸光似水,轻抚过她的面容:“只有你一个。”
聂无双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忽地心中欢喜起来,她跪好,合上双眼,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
萧凤溟依样念着,聂无双偷偷睁开眼,侧过头,朱红的宫灯映着他清俊的面容,他发髻上的龙形簪上垂下两缕明珠绦,轻轻靠在他的脸颊边。飞扬的剑眉、挺直的鼻梁。
她用眸光勾勒他的轮廓。
这样的他这般近,近得仿佛在梦中。一股暖流涌过心间,这一刻,他不是至高无上的帝王,他是诚心乞求上天与她白头共老的有情人。
聂无双抬起头来,天上的月已经隐去了踪迹,连最后一丝光晕都不见。可他还跪在香案边,口中不知在默念什么。
她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黯然。欢喜的是他肯与她厮守一生,黯然的是,自己与他这番心意,恐怕不能上达天听,也许终是差一步……
萧凤溟睁开眼,一回头却发现她美眸中点点有泪意,他看看天上,安慰道:“月虽落了,但是你我的心意苍天会明了。”
聂无双依在他怀中,点了点头,天边沉黯一片,这个七夕就这样过了……
……
七夕过后,第二天,聂无双去拜见皇后,皇后一扫昨夜的不悦,面上温和,扶了她起身:“昨夜宴饮不少,怎么今日又这么早过来?”
聂无双笑道:“左右无事,睡久了反而头疼,还是来拜见皇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喝喝茶,说说话比较有意思。”
皇后一笑:“原来是来本宫这边蹭好茶喝的。”
聂无双抿嘴一笑欣然入座。不一会敬妃也来了,她面上带着困倦。聂无双心中奇怪,昨夜敬妃很早就回宫了,怎么还这般疲倦?
她想着就问了敬妃,敬妃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叹了一口气:“说起昨夜真的是折腾,到了半夜,淑妃把本宫叫起,说二皇子又吐了,让臣妾去帮忙看看。”
聂无双心中一抽,急忙问道:“二皇子到底如何了?”
敬妃摇头:“有太医说是吃坏了肚子,有太医说是着了风寒,用了药,又吐了。唉……”
皇后听了,淡淡道:“快到了秋季,也许是秋泄。”
聂无双心中只觉得不安,与皇后敬妃说了一会话,告辞了出了“来仪宫”,吩咐宫人一路向“辛夷宫”中而去。
到了“辛夷宫”聂无双匆匆进去,果然看见雅充容双目红肿地坐在殿中,只是抹泪。两旁的宫人也神色不安。
她看见聂无双来了,哭着跪下道:“娘娘,怎么办才好,我儿……”
聂无双见她方寸大乱,轻喝道:“胡说什么!快起来!”
雅充容连忙站起来,擦干眼泪,哽咽道:“从昨夜到现在吐了好几趟了。太医也诊不出什么来。可怜的,已经吐得没力气了,直嚷着肚子疼。”
“可用了药?”聂无双问道。
“用了,可是二皇子吃什么就什么,半点都不能留在肚子里。”雅充容说完又要哭。
聂无双见她肝肠寸断,心中也觉得恻然。
她按了按她的手,悄悄走进二皇子的寝殿中,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宫女与内侍双手垂在身侧,大气也不敢出。
里面传来淑妃怒斥的声音:“滚!都给本宫滚!你们是什么庸医!居然治了一夜都不知我皇儿得了什么病!”
“哗啦”一声,什么东西摔在地上,发出震天的响声。
二皇子恹恹的哭声传来,淑妃急道:“我儿不哭,一会就不会疼了。一会就不疼了……”
聂无双撩开帘子,悄然走了进去。淑妃见她来了,警惕地抱紧二皇子,惊疑不定地问:“皇贵妃娘娘过来做什么?”
聂无双见她戒备异常,上前看了一眼,只见二皇子面色惨白,才一夜不见,双颊微微凹陷下去,双眼紧闭,牙关紧咬。额间隐隐有阴影。
她问道:“可知是什么病?”
淑妃搂紧怀中的稚子,闻言怒视一旁跪了一地的太医:“这群庸医,医了一整夜我皇儿不但没好,还吐得越发厉害了!”
“要是医不了我皇儿,本宫要你们一个个人头落地!”淑妃厉色道。
聂无双见她鬓发散乱,眸光竟涣散,知她已是惶急得要失去理智。她想起平日淑妃爱子如命,磕了碰了都紧张半天,现在二皇子这样奄奄一息,对她来说不啻晴天霹雳的打击。
她走到淑妃身边,安慰道:“本宫知道有个太医,医术不错。要不本宫叫他过来瞧瞧?”
淑妃狐疑地看着她,半天才冷笑:“你会这么好心?”
聂无双微微一怔,她冷了脸,挥退殿中的宫人与太医,这正色看着淑妃:“信与不信,由淑妃决定!本宫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从不害孩子的性命!淑妃与本宫相处这么几年,难道还不相信本宫是什么样的人?若是本宫要害你,只需在一旁冷眼旁观就是了!何必来这里凑没趣?”
一番话说得淑妃沉默不语,她只是仅仅抱着怀中的二皇子,半天才落泪:“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皇儿会……”
她哽咽难言,只是抽泣:“天杀的,是谁想要害我皇儿?是谁!”
聂无双坐在她身边,从她手中接过已经昏睡的二皇子,唤来宫女去请晏太医。
晏太医匆匆而来,站在殿外的老御医都十分不屑地看着他。晏太医只做不见,一番望闻问切,他皱起了眉头。
“晏太医,二皇子究竟如何?”聂无双问道。
晏太医摇头:“古怪,十分古怪。但是……”他欲言又止,淑妃从迷乱中清醒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冷声问道:“到底是怎么样的古怪法,快说!”
晏太医道:“像是中毒,又不像,但是应该是吃了什么相生相克的东西,份量又极大,所以才会这般,而且看样子好像是已经吃了一段时间。敢问淑妃娘娘,二皇子最近吃了什么?”
淑妃浑身一震:“最近听人说小孩吃鲫鱼汤聪明,但是……但是不可能啊,每一份份汤水,本宫都亲自试过了,没有毒的。”
晏太医皱眉:“鱼汤是发物,与很多毒物混一起就容易引发这种症状,这就不好猜了。也许是毒药与鲫鱼汤混一起,大人吃了没事,小孩五脏未全,就容易中毒。”
他说罢安慰道:“淑妃娘娘放心,这毒虽看起来凶险,但是铺以药石,一定能医治好的。”
淑妃听了他的话,一颗心这才放下大半。聂无双悄悄退了出去,到了殿外,雅充容急忙迎上前来,目光急切:“贵妃娘娘,到底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
聂无双拉了她走出“辛夷宫”四面瞧着没人了,这才道:“没事了,晏太医医术高明,他说了会治好的。”
雅充容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她想着自己的孩子在里面受苦,而自己却不能进去看一眼,又不由伤心落泪。聂无双见她难过,想要安慰的话也堵在喉咙中无法说出。
正在这时,远远瞧见有一队内侍宫女随着凤撵慢慢地朝这边而来。聂无双心中升起一股不安,雅充容更是脸色陡然煞白。
两人见皇后的凤撵已经到了跟前,于是跪下迎驾。凤撵的帘子被宫女撩起,露出皇后打扮精致的脸。她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聂无双与雅充容,淡淡道:“都平身吧。”
雅充容站在聂无双身后,皇后只拿眼看着她们两人,她的眼神虽不凌厉,但是却无端令人胆寒。在这一片诡异的窒息死寂中,雅充容藏在袖下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聂无双终于打破沉默,抬起头来,笑道:“皇后娘娘也是来看二皇子的吗?”
皇后端坐在肩撵中,她的手中把玩着一柄玉如意,不冷不了地道:“是啊,二皇子染了重病,本宫不去看望的话于礼不和。本来淑妃妹妹就心里对本宫有一些不该有的怨言,这一次若是本宫不去看看,她恐怕更是恨本宫。”
她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雅充容,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是吧?雅充容。若是本宫这时候还不去看二皇子一眼,你是不是也会埋怨本宫呢?”
皇后一番话里夹枪带棒,刺得雅充容心中十分不舒服,但是她是皇后,她自然只有听的份。
她连忙又跪下道:“臣妾不敢!臣妾万万不敢!皇后娘娘请明鉴!”
聂无双正要帮她,皇后冷冷扫过她的面上,忽地讥讽一笑:“本宫就说呢,这后宫中都说皇贵妃是冷面冷心的女人,本宫瞧着这话可是说得一点都不对,怎么会冷面冷心呢?分明就是有情有义的好人!好姐妹!”
聂无双脸上的笑意陡然僵硬。
皇后说完这才厌恶地挥了挥手:“雅充容退下吧。虽然你出了‘永巷’皇上也抬举了你,就不要不知足,二皇子如今可是淑妃的,你又来做什么!跪安吧!好好去‘紫薇宫’中反省反省!”
“是……”雅充容眼中含着委屈的泪,拜了拜,这才退下。
雅充容走了,聂无双只觉得皇后凤撵周围的陡然变得令人难以忍受。她轻咳一声上前:“皇后娘娘啊……”
皇后脸色一沉,终于不再顾忌,冷笑嘲讽道:“叫本宫做什么?以后本宫这皇后娘娘的位置还不知是谁来坐呢。你现在能耐了,以为凭着皇上的宠爱你就可以掀起风波了吗?”
聂无双刚开始听得满腔怒火,可是听了几句,心中暗自冷笑。她抬起美眸,直视皇后:“臣妾自问哪里都没做错,皇后娘娘今日所说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皇后见她装傻,更是笑得阴冷,她挥退凤撵身边侯立的宫女,这才咯咯一笑:“为了什么?本宫倒是很想问问皇贵妃,今日你做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聂无双看着坐在御座上笑得张狂的样子,忽地也给咯咯笑了起来:“那皇后娘娘说说,是不是觉得自己有什么把柄在臣妾手中呢?”
皇后一听这话,脸一沉:“聂无双,你胆敢这样与本宫说话?!”
聂无双走到凤撵跟前,笑得轻慢:“皇后娘娘,二皇子虽现在名义上不是无用的雅充容的孩子,但是皇后怎么忘了二皇子身边还有一个更强的母妃呢?”
皇后目光冷若冰霜,她看了聂无双许久,这才道:“好,你果然看得明白通透,只是本宫想问皇贵妃一句话,一句真话。”
“什么话?”聂无双问道。
皇后眸中冷光猛地一绽:“你到底是站在淑妃那边,还是站在本宫这边?!”
聂无双看着皇后寒如冰雪的眼神,一笑:“臣妾哪边都不站,臣妾只站在皇上这边。二皇子何辜,能救自然要救。臣妾没有做错什么。”
皇后闻言气得手微微发抖。她指着聂无双,连声骂道:“好!好!好你个聂无双,你以为脚踏两条船就能保你一世安稳吗?本宫告诉你做梦!”
聂无双任由她骂着,等她骂完,这才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目光平静:“大皇子与二皇子都是皇上的孩子,皇后贵为一国之后,若是连皇上的子嗣都无法保全,皇上又该怎么看待皇后娘娘?臣妾窃与皇后计,后妃之间的争斗不要牵扯到皇子,皇上子嗣本就单薄,若是再失去一个皇子,群臣又该怎么看待皇上还有将来大应国的国运?”
她的一席话中肯又诚恳,皇后结结实实怔了怔。许久她才拿了锦帕按了按脸上的粉,整了整面色冷笑:“贵妃的话虽说得好听,那是因为贵妃你还没有孩子,等你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别说区区的太子之位,就是上天摘星海底捞月,你都要为他弄来。”
她撂下帘拢,端庄得仪的面目隐在了明黄的帘子之后。帘后,她的声音虽低,但是有一种势在必得:“不论如何,该是本宫皇儿得到的东西,本宫是不会让给其他人的!皇贵妃好好想清楚自己的位置吧!”
她说罢吩咐宫人起了凤驾,聂无双跪下恭送,等看着凤撵进了“辛夷宫”这才直起身来。
杨直上前扶着她,道:“这一次娘娘犯了皇后娘娘的忌讳,以后再见皇后恐怕会被皇后为难。以后娘娘在后宫中该如何是好?”
聂无双回过头来,只是不语。方才皇后最后一番话像一把尖刀深深刺入了她的心,是因为她没有孩子才会这般置身事外么?
可是若是她有孩子,将心比心,又怎么会忍心残害这样幼小的孩子?
她垂下眼帘,淡淡道:“回宫吧。”
……
二皇子的病症来得凶险也去得容易,晏太医不愧为国医圣手,查明了这几天二皇子所吃的东西,又问明了在七夕宴上他喝的那汤水,这才对症下药,又辅以针灸,在当天立刻把二皇子的病症给压下,二皇子当日进食正常,情况大大好转。
淑妃欣喜非常,立刻奏明皇上,请皇上封赏晏太医。晏紫苏本是太医院中资格阅历最末的太医,因他年轻,在平时常常被同僚排挤,没想到这一次竟一鸣惊人,医治好了奄奄一息的二皇子,顿时令太医院中老太医们对他刮目相看。萧凤溟素日就知他老实本份,这一次听他立下大功龙心大悦,下旨封他为太医院的院正。
一日之间,几人欢喜几人失意,世事当真无法预料。一场显而易见的风波就这样无声湮灭。聂无双站在“永华殿”前的高台上,看着西山薄暮,不由感叹,也暗自庆幸二皇子逃过一劫。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聂无双回头,却是杨直带着忙了大半天正要出宫的晏紫苏。
晏太医跪下道:“微臣多谢娘娘提拔之恩。”
聂无双一笑,命杨直扶起他来:“这一切还是晏太医的医术高明。”
晏紫苏看着缓缓和风中的聂无双,心中有话却不知该如何说。想当初他遇到聂无双之时,她就对他有赏识之恩,只是当时她身上是非多,要是帮衬他恐怕会令他被人所诟病。只对他说道,总有一日他能得偿所愿,一展抱负。如今果然有了这样好的机会。
“娘娘有善心,以后定有福报!”晏紫苏低头道。宫中后妃关系复杂,这一次二皇子的病症虽看起来不过是饮食不善,但是深思下去,其中的内情令人胆寒。聂无双帮了淑妃,势必得罪了后宫的那一位。
他想着心中微微叹息,深深拜下。聂无双虚扶了他一把,目送他离开。
福报么?她早就从未想过,一切听天由命吧。
……
第二日一早,聂无双刚起身,按规矩想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但是转念一想,想起昨日与皇后的训斥,不由悻悻地把珠花丢到了妆盒之中。
如今得罪了皇后又该如何是好?杨直见她面上郁郁之色,安慰道:“娘娘不必担心,皇后娘娘如今正在气头上,等过了几日,娘娘再去‘来仪宫’中给皇后娘娘说几句好话,皇后一定会原谅娘娘的。”
聂无双秀眉不展,冷笑:“就算皇后面上原谅了本宫,但是心中亦是有了芥蒂。而且以她的心性,以后若是皇上真的封了大皇为太子,本宫又该如何自处?”
杨直一听,叹道:“就算这次娘娘不帮淑妃娘娘,皇后得势以后也不见得会善待娘娘,总之,娘娘不必如此不开心,该如何做就如何做。”
他顿了顿,低声道:“奴婢窃以为,此时娘娘是时候考虑睿王殿下的建议。”
“什么?!”聂无双怵然而惊,猛地回头看着他,许久才吐气一般一字一顿地说:“你的意思是让本宫参与争储位?”
彼时天才方亮,窗外的一缕晨曦照进内殿中,射进她的美眸中,她因惊异而眸中隐约闪烁着点点亮光。她从未有此刻脑中清醒,可是也从未像这一刻心中闹哄哄一片。
“娘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皇上就是因为不喜大皇子和二皇子而迟迟不愿早立储君,而且皇上还要忌惮皇后一党与淑妃之父军中的势力,所以此时才是娘娘最好的时机啊!”杨直进言道。
聂无双越听,不由手中绞着帕子越是绞得指节发白。
“娘娘,如今皇上对您盛宠有加,对三皇子也十分喜欢。更重要的是,如今皇后与淑妃两人斗得难分难解。您已得罪了皇后,从中制衡的法子已经不顶用了。娘娘一定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啊!”杨直苦口婆心地劝道。
聂无双只是沉默,她在殿中来回踱步,窗外渐渐明亮的晨曦照了进来,投下斑驳的影子。她看着金水砖上的阴影,只觉得此刻的心头也晦暗不明。
“娘娘!——”杨直着急起来,唤道。
聂无双只是抿紧红唇,置之不理。有宫女在内殿外低声道:“娘娘,睿王府送来请帖,请娘娘过府一聚。”
聂无双惶然一惊,眸光幽冷地看着帷帐外。杨直盯着她的面上,等着她的决断。
许久,她挥了挥手:“去回睿王府派来的人,就说本宫知道了。”
宫女闻言,悄悄退下。
杨直见她还在犹豫,心中叹息一声,悄悄退了下去。
内殿中寂静无声,太阳渐渐升起,她看着耀眼的天光,心中却冰冷一片,果然兜兜转转还是要走到这一步,这她最不愿意走的这一步。
“来人,为本宫更衣梳洗!”她唤来殿外恭候的宫女,顿了顿:“本宫要去见皇上。”
“是!”宫女们恭敬应道,鱼贯而入。
此时朝阳越发灿烂明媚,耀眼得犹如前路金灿灿地令人不能逼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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