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章 幸与不幸（2/2）

少女的面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陷入了往事的情怀中。她是从十二岁那年喜欢他的，确切的说是景帝二十七年十一月初一的晚上，那天也下着大雪。她从宫宴上偷偷逃出，遇见了出来透气的他。

夜色静谧，雪花密密而下，天上却有一轮皎月，明亮清洁，不像是初一的月亮，反倒像十五的，那样圆，那样亮。那是她第一次在雪夜看见月亮，以前从没见过，她一时不禁有些兴奋，想起书上所写的踏雪寻梅，踏雪访友这样美好的事情来。

她提着八角玲珑宫灯一路沿着月色，穿过太和门，贞顺门，仪德门······永巷那样寂静，远处广平殿的丝竹声都听不见，唯有她轻悄的脚步声，雪花轻轻从面上飘过，轻而凉，她心中极是雀跃，丝毫不觉得害怕，不觉得冷。

还未踏进御花园，她远远地就听见了清越的笛音和馥郁的梅香，怕惊动那吹笛之人，她悄悄走了进去。院中其它树木皆被白雪复裹，因是初冬，唯有几树腊梅逆寒而绽，枯瘦的树干被白雪压住，馨黄的花朵一半被遮住一半露在外边，极是冷艳动人。

她探手分开几枝梅花，幽香便窜进鼻翼，终于看见了那吹笛之人。他一袭白衣胜雪，唇前横着一支玉笛，遥立在望春亭中。

大雪纷飞，隔着雪帘子，却听得笛音清脆不绝，圆润清亮，似是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住整座御花园，亦是轻轻的缠住她的心。

笛音起起落落，像是珠玉轻敲，叮咚有致，又像是蝴蝶戏花，旖旎美好，最终又归于平静像雪花落地，悄无声息。

白璃站了许久，鞋袜已经被染湿，红色裙角亦是染了雪迹，她提着灯笼向前走了几步，隔着几丈距离，抬起乌沉沉的眸子向亭中看去，不想那人已是含笑看向自己。风雪中，明月下，他笑的那样浅淡温润，像是春风回旋，融化了冰天雪地，又像是日月光华，明辉普照大地。与身俱来的清贵高华气质，更像是谪仙下凡，不染一丝尘埃。少女的心在那一瞬间失衡，时光刹那永恒，一刹间已是地老天荒。

白璃眨了下眼，又轻盈雪花落在她纤长的羽睫上，她惊喜却又羞涩道：“宸哥哥是你呀！”

言潇宸点点头，笑道：“你怎么偷偷逃出来了？”

他站在亭中玉阶上，她站在亭外玉阶下，她仰视着他，笑道：“你不也是偷偷逃出来了么？”

言潇宸看一眼玉阶下红衣白瓷似的小女娃，笑道：“我是出来透透气。”

白璃菱唇一撅，神气道：“我也是出来透透气的。”又看一眼言潇宸手中握着的玉笛，问道：“宸哥哥，你方才吹得是什么曲子？”

言潇宸淡淡一笑，道：“你这么小，说了你也未必知道，是《相见欢》。”

白璃闻言，却是一扬眉，笑道：“是说两个人相见很高兴么？”

言潇宸自是知晓她不知道，但听她如此解释亦是含笑点头：“是的。”

白璃看着他唇角优雅的弧度，和眉眼间温雅闲适的笑意，突然脱口赞道：“宸哥哥，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是么？”言潇宸笑的更深了，眸底的浮光像是月华浮动。

白璃不住点头，“是的。像天上的神仙。”

言潇宸忍俊不禁，又问：“你见过神仙么？”

白璃摇摇头，有些沮丧，“没有，但是今天晚上的宸哥哥就是神仙。”小姑娘笑盈盈的看着言潇宸，湛黑的眸子晶亮如曜石。

言潇宸笑了笑，看她站在风雪中，又问：“你不冷么？还不快回去。”

白璃想了想自己出来的时间确实太长了，再不回去，姑姑和爹爹肯定着急了，便说：“你和我一起回去吧！我们可以作伴的。”说着扬了扬自己手里的宫灯，“我还有灯哦，这样我们就都能看见了。”

言潇宸看着小姑娘洋洋得意的可爱样子，不忍拒绝她，走了下来道：“好吧！”

言潇宸人高腿长，走的自是比白璃要快，大雪仍在下，他披着雪袭，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白璃。白璃提着灯笼，看言潇宸又离自己远了一些，急道：“宸哥哥，你等等我。”说着，加快了步子，但是雪天路滑，她又穿着缎底绣鞋，脚下一滑，正闭眼惊呼时却觉得腕上一紧，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睁眼，看见言潇宸正微笑看着她。

十二岁的小姑娘，那一瞬脸却红了，站好身子，低头道：“谢谢宸哥哥。”

言潇宸唇角漫出一缕淡笑，揉一揉白璃的脑袋，“走路小心些。”

白璃点点头，心如小鹿乱撞，握住灯笼的那只手紧了紧。言潇宸以为她是吓到，低头不语，遂牵住她的手，道：“好吧！我牵着你走，这样应该就不会摔倒了。”

白璃的头却埋的更低，恨不能垂到胸口，严冷的冬天，手心里却沁出了些汗意来，他的手温热，她的手微凉，触在一起正好。

他们并肩而行，出了御花园，她回头看去，却见雪地里两行脚印，一大一小，但渐渐却被雪花盖住，最终消失不见。

“你知道么？”少女低下头，轻轻一笑，神情仍见那日的羞涩，“从那天晚上起，我就开始喜欢宸哥哥了。”她复又抬头看向潋意，声音轻柔如窗外的雪，“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么？就是会时刻关心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一颦一蹙都牵动着我的喜怒哀乐，那是一件痛苦而又快乐的事情。”说着，又是低低一笑，道：“你没有喜欢的人肯定不知道其中的酸甜苦辣。”

潋意握住杯子的素手僵了僵，牵起唇角，笑道：“我确实不知道。”

大雪渐渐转成小雪，白璃的声音低了下去，她道：“这样的事情我却愿意一生沉醉其中，但是现在，老天真残忍，我连这个梦也要破碎了。”她眼角有泪滑出，晶莹剔透，却是笑着道：“可是我却很高兴，我嫁到了漠北，不仅能救出姑姑，也是能帮到宸哥哥的，我会让摩耶王子和燕国永结为好，力挺宸哥哥将来当皇帝。”白璃笑着喝了一口酒，那酒又醇又烈，入口却极是清香润喉，“宸哥哥虽然不说，但我却知道他是想当皇帝的，而且还想当个好皇帝，如果宸哥哥将来当了皇帝，肯定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皇帝，因为他是那样好。”

潋意虽然一直知晓白璃喜欢言潇宸，却从不知道已经喜欢到了这样的程度。爱一个人很难，放弃心爱的人更难。喜欢一个人，最伟大之处就是成全，不因他的不喜而愤恨，极尽所能的为他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显然，白璃已经做到了。因为爱，所以弃。潋意笑了笑，看着白璃衷心道：“你也很好，摩耶能娶到你这样的女孩子也是一大幸事。”

白璃轻叹一口气，喝下最后一杯酒，道：“是幸，也是不幸。”说着站了起来，冲白璃道：“天色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潋意也跟着站了起来，虽见她没有醉态，可仍是喝了不少，提议道：“要不你在这里歇下吧！”

白璃摇摇头，笑道：“不用了，我能回去。”说着，忽然握住潋意的手，“阿潋姐姐，今天和你说了这些我很高兴，以后有机会我还想和你聊天，你愿意听么？”

白璃的眸子幽幽如水，潋滟如波，极是真诚的看着她，潋意道：“如果你愿意和我说，我当然愿意倾听。”

白璃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叮嘱潋意道：“宸哥哥是真心喜欢你，我希望你能成全他。”

她只身离去，潋意忙遣人从后跟着，以防不测。

楼内还是热闹喧哗，她心中却是一片平静，白璃可以为他远嫁漠北，那么她成全他的心愿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潋意一向自认聪慧，然而那回她却猜错了，直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她再和白璃相谈，才知她今晚的成全是让她陪伴言潇宸左右，不离不弃，而不是她所理解的，她离开，他娶乌日娜，睥睨天下。

人生，总是有许多事情，看得见开始，预得到过程，却最终猜不到结局。同样的字面，她的所指，和她的所想却截然不同，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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