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步步惊心(2/2)
朱由检笑道:“看来你和他年少时便十分要好,十多年过去了,你们还这么记得对方。你跟小凌可真是天生不同的人,他总是爱挂着几分笑容在脸上,不管什么事情只是轻松一笑,淡然处之。而你就刚好相反,做事方正,不苟且不苟同,非常坚持自己的想法和看法,不轻易妥协,不轻言屈从。我实在无法想象你们俩是童年之交。”方正安道:“说起来,凌兄走的路比我苦得多,也孤独得多,有些时候,我暗地里替他担心,怕他万一坚持不了就很容易堕入魔瘴误己害人。”朱由检一怔,道:“你认为他已经出事了?”方正安道:“不会的。”
朱由检道:“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方正安道:“我相信朋友,更相信凌兄。”朱由检淡然一笑,道:“我也相信你,也相信小凌,一定可以把魏忠贤扳下来,让天下人震惊。毕竟京城已经很久没有热闹过了。”方正安道:“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把祸害天下的东厂推翻掉。”朱由检神色闪过一丝复杂,转开话题道:“既然小凌让我们帮忙照应无可姑娘,我看倒不如让程姑娘到她那里去和她一起住,尚宫局就在宫内,我想程姑娘留在那里,咱们彼此也方便联络。”方正安点头道:“如此甚好。”
朱由检道:“待近日我有机会进宫之后,我会找皇嫂尽快安排。”两人对饮一杯,朱由检又道:“这些天我找个机会去看看奉圣夫人。”方正安问道:“要不要我跟你一块儿去啊?”朱由检鼻子里哼出一团气,道:“我就不相信她敢对我怎么样。”方正安道:“知己知彼,方能作好下一步的工夫。你若要去的话,还是让我陪你走这一趟吧。”朱由检看着他不放心的眼神,沉吟一下,点头道:“那好吧。”
京城,东厂,黄坤办公室,他一进去就看见桌案上放着几个卷宗,不禁脸色大变,那正是他伪造的那几个的假卷宗,原本的真卷宗是许显纯从他这里拿走的几份被抓的内膳监几个人的卷宗,就是天牢死了那几个人的资料,当时凌云冲找他要的就是这些,黄坤那时听凌云冲要这些人的卷宗脸色就有异样,因为许显纯从他这里已经拿走了,说和他们是老乡,他们曾是清流手下,现在被东厂抓起来了,免得惹上不必要的祸端,不要叫凌云冲找到做文章的机会,所以叫黄坤找出来交给他,黄坤怕影响自己的职务,不想叫凌云冲有整垮他的把柄,所以就找出来交给了许显纯。凌云冲找黄坤要的时候,黄坤着急找许显纯问怎么应付,许显纯叫黄坤虚报一个卷宗,并信誓旦旦的保证在宫里面配合黄坤。
黄坤当时是假造了卷宗,交给凌云冲,凌云冲当时没看完不知道,还请黄坤去吃饭上青楼,结果被黄坤带到‘一庭芳’查探身世,倒和堂妹张无可碰到了面。现在这些虚假的卷宗被凌云冲发现了,而且退了回来,黄坤如何能不惊慌?这下被那小子逮到把柄了,黄坤极度惶恐。这时有厂卫传来话,说凌云冲有一份大礼要送给黄坤,叫他到东厂园子里去等侯。黄坤急忙赶去,却半天不见凌云冲的人影,又一阵,才见凌云冲缓步走来,随口招呼道:“四爷,久侯了。”黄坤赔笑道:“可千万别这么见外,彼此都是东厂的人,以后不要这么客气。”凌云冲笑了笑,看了看周围的景致,漫不经心的道:“这等时分,这儿的风景美色别有韵致,生机盎然明媚无边,倘有余闲神游遐思,倒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呐。”
黄坤忐忑惊惶,开门见山的问道:“小凌啊,你找人叫我到这个地方来,到底有什么事情啊?”凌云冲理直气壮的诘问道:“咱们哥儿俩要相叙片刻,难道还用得着借口缘故吗?还是四爷你,厂务缠身,顾不了凌云冲这等闲人呢?”黄坤讪笑道:“这,你就太见外了。只要有你一句话,有什么事我都得跑一趟啊。”凌云冲道:“听到四爷这么说,我总算是心安了。我有些东西要送给四爷。”说着递给黄坤一个红色的锦盒,黄坤接过,笑道:“你干吗这么客气啊。”
凌云冲道:“这个东西对别人来说也许不值一文,可是对四爷来说应该挺喜欢的,你一定要收下它,别辜负了我一番心意啊。”说到最后几句话时,语气已然反常,黄坤脸色一变,就要打开盒子,凌云冲先就说道:“没想到四爷对我的出身这么有兴趣,你何不实言相问呢,我待四爷如同手足,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实。”黄坤听得此言暗暗心惊,一打开盒子,顿时大惊失色,心想自己和许显纯暗地里查凌云冲的身世已然被他知道了。
凌云冲负手而立,面若寒霜,说道:“也许四爷借此机会查看旗下的办事能力,以我看来,他们也做得很不错了,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些东西我已经替四爷整理过了,分门别类,从家世、门派、师承、出身、履历,可以说无一遗漏,稍有错误不实之处,我也替你修改掉了,你尽管放心吧。”黄坤捧着盒子,冷汗涔涔而下,伸袖擦了擦,说道:“这本是……许老大的主意。自从你从五福客栈回来以后,他一直起疑心提防着你,认为你的出身有些可疑,最后决定对你多调查一趟。”他不怕凌云冲知道许显纯有这个主意,但是就怕凌云冲知道是他刻意带他到‘一庭芳’去,让无可姑娘查他身世的,他不知道凌云冲究竟知不知道,说话间只往许显纯身上推脱。凌云冲扫了他一眼,问道:“这件事,督公答应了吗?”黄坤道:“督公……督公不知道。”凌云冲冷笑道:“许显纯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妥,防人,堵人,压人,制人,本就是他这个大档头坐得安稳的缘故。可惜他做错了一件事。”
黄坤问:“什么事啊。”凌云冲道:“他找错了你,而你,却选对了我。”黄坤道:“小凌兄弟,你到底讲的什么意思啊。”凌云冲道:“天下常变,东厂也到了该变动的时候了。四大档头的位置总该来个调换,这样才会带来生机、转机和变机。”黄坤嘿嘿嘿嘿笑道:“兄弟,你说的对极了。”凌云冲道:“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犯错,我想,你也一样吧。”黄坤谄媚的笑笑,连连点头。接着黄坤便回到办公室,看见桌上又摆放了几个卷宗,不由惊奇,下细再看,只见其中有他虚报的已经改回来的。黄坤见之大骇,问手下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手下回说是刚才凌云冲派人送来的,黄坤好不惊讶,心想这凌云冲可真是个人物,这个人果然太不简单,他黄坤甘心佩服。
许显纯到魏忠贤的办公室,敲门一开,竟然看到凌云冲从里面正要开门出来,两人眼神冷对,凌云冲忽然一笑,道:“许大档头,你好。”许显纯目中无人的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凌云冲神色凛然,冷冷的道:“我想跟督公谈一点事情,没想到督公不在,我就在这儿等他回来,你来这里不也是要跟督公谈事情吗?请进,咱们一块儿等吧。”许显纯道:“不用了,我待会儿再来。”转身要走。
凌云冲道:“反正也是厂里的事儿嘛,用不着避嫌了,难道你要跟督公说的事情,是不方便让我知道的?”许显纯道:“锦衣卫的事情不少,东厂里的事情也很多,你本来就知道得少。”凌云冲冷笑一声,说道:“对,就好象你在调查我的身份,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许显纯哑了,一脸阴沉地盯着凌云冲。
“怎么不说话了?”凌云冲逼视许显纯,讥讽道,“你一定感到很意外,为什么我居然会晓得你暗地里干的龌龊事,如果你不想让人知道,你就不要做。你花这么大的工夫来整自己人,为什么不多动点脑子去对付方正安或者是反倒朱由检呢?真不晓得你这个大档头的位子是怎么坐的?难道要依仗给自家人暗地里捅上一刀才稳得住保得了吗?”鄙夷的打量许显纯一眼,冷笑道:“看来你的龟性极重,真是当奴才的大好材料啊?这一点我怎么也比不过你,你尽管放心好了。”
许显纯阴狠狠的道:“你说这么多干什么?我要动你就动你,我要你栽在我的面前一辈子也翻不起来。”凌云冲面色一沉,重重的吐出两个字:“是吗?”口气极为轻蔑,然后不动声色从许显纯边上走过,暗暗使劲撞了他一下,把他闪了一个踉跄。凌云冲回过身睥睨许显纯,强硬的道:“我凌云冲要怎么走,任谁也挡不了。就算是你要挡在我的面前,一样站不住脚。这趟我好心扶你一把,下一次你就别指望了。”说完转身便走,许显纯瞪着他的背影,悻悻地哼了一声。
第二天,一群东厂番子闯到一个漆黑的房间后开始乱翻东西,没错这就是许显纯在锦衣卫的办公室。许显纯虽是提督东厂的大档头,但也是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佥事,在锦衣卫他更有自己的势力,比在东厂更如鱼得水。此时东厂里,凌云冲正坐在黄坤的办公室里悠闲的喝着茶,黄坤走了进来,看到凌云冲,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眉开眼笑的上前招呼道:“嘿,小凌兄弟,呦,你怎么来了?呵呵呵,哎呀,小凌兄弟,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你呀,比见到任何人都高兴,都开心。”马屁又拍开了,只是不知,他把那位魏督公此时放在哪儿了。凌云冲看也没看他,只顾看自己的杯子,不冷不热的道:“我哪儿比得上瓦子巷柳竹小舍的红人叶迎春讨四爷的欢心呢?”
黄坤开心得一脸堆欢,笑嘻嘻地道:“嗨嗨呀哈,那不一样,那不一样啊,呵呵,这事让你见笑了。对了,小凌兄啊,这一次多亏了你高抬贵手啊,我黄坤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没齿难忘啊。”凌云冲看他低头顺服了,搁下茶杯,道:“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何况四爷跟我的交情也不是泛泛之交,这事自该效劳啊。”黄坤垂头丧气的道:“别提这事了,我一辈子都感到惭愧啊。”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凌云冲边上,又道:“我监守自盗做出这样的丑事来,多亏了小凌兄弟宽宏大量。要是把我搞的那套假东西交给了督公,嗨,我肩膀上的脑袋可就搬家了。”
凌云冲似笑非笑的道:“四爷也是遭人所害,别无他法才会出此下策。真的要怪,只能怪四爷太重情义,轻信朋友,却反而给那些假仁假义的人诬陷了,到头来,落得个自身难保啊。”黄坤叹气道:“唉,都怪我黄坤一时不慎,错交了朋友,我真恨我自己。小凌兄弟啊,现在我还担心呢,担心我过不了情义这一关呢。啧,唉。”凌云冲看他这副奴才拍马屁的谄媚样,心里暗笑。黄坤喜道:“嗨,这回可就好了。”拉住凌云冲的手,道,“交上了小凌兄弟这样有情有义有担当的好兄弟,这一辈子我算没白活。”
凌云冲笑道:“呵呵呵,四爷您严重了。”也拍拍黄坤的手,道,“交朋友本来就是为了肯担当嘛,像那些虚朋假友骗得了一时,骗不过一辈子啊。”忽的脸色转暗,继续道:“现在呢,我就要他栽一个筋斗,再出一趟洋相。”黄坤惊讶道:“怎么,难道你要对付许老大?”凌云冲摆出一副极为阴险的表情,凑到黄坤耳边,道:“那种人也配做四爷的老大吗?”黄坤开始奉承的笑:“哼哼,呵呵呵呵。”凌云冲冷哼几声哼哼哼。
许显纯走进自己的房间,听到里边的声音,里边番子们也感觉外面有人到了,一人问:“谁?”许显纯高声道:“许老大!”随即推门而入,一个不怒自威的架势,番子们见到他,动作停了下来。许显纯见屋子被翻得乱七八糟,怒喝:“可以说话的,出来!”一个貌似初来乍到不知许显纯名头的小番子上前,神气十足的道:“我们是中指系统……”话没说完就被许显纯一个胳膊抡过去放倒。许显纯阴森森的道:“谁的手碰过屋里头的任何一件东西,我都可以把他的手留下来。”众番子赶忙撤手,许显纯怒不可遏,转身踏出门找凌云冲算帐去。
许显纯怒气冲冲的冲到黄坤的办公室,黄坤看到他带着一脸的煞气,知道情况危险,惊立叫道:“老大。”听到黄坤叫许显纯的声音,正站在窗口看着外面景色的凌云冲转过身来,脸现鄙薄之色,冷厉的目光寒森森地瞪视许显纯。许显纯没理会黄坤,他那双煞气逼人的眼睛直瞪向窗口的凌云冲,咬牙切齿,左手直指,暴怒叫道:“你!”口吻干净利落。凌云冲朝他走近两步,傲慢的仰着头,一副极为嚣张的神态,用鄙夷的口气挑衅道:“你想怎么样啊?”许显纯怒极,愤愤的叫道:“这话到底该谁来问?”
凌云冲冷面森森,阴冷的眼神气势磅礴,雷霆万钧,理直气壮的质问道:“你私下盗走了厂里头的机密,把我要追查的人的资料给藏起来,你这是什么居心?”许显纯暴跳如雷,咬牙切齿的吼道:“吭!你现在倒来兴师问罪了啊?你凭什么到我房子里边去捣乱?难道你就把我这个东厂大档头不看在眼里,任你鱼肉吗?”凌云冲右手一挥,恶狠狠的指他,字字如锋芒的道:“因为我怀疑你!”许显纯勃然大怒道:“你以为你是谁啊?”凌云冲高声道:“我是……”正要上前,黄坤一把抱住他腰拦住他。黄坤没见过二人如此暴怒恶吵,顿时恐惧不堪,赶忙出来劝架,好言好语的说道:“哎哎,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好弟兄何必这个样?有什么事情也要慢慢说,慢慢谈嘛。”他见苗头不对,充做和事老。
凌云冲和许显纯只管恶狠狠的瞪视,两人彼此不让分毫,眼中直欲喷出火来。许显纯仍旧是恶毒阴鸷之相,但是他的派头却难掩其江河日下的形势,凌云冲的嚣张,挑衅,都昭示着他的圣眷隆恩,一副扳不倒你死不罢休的样子。黄坤见此情状,对手下挥挥手道:“哎哎,出去出去,快点!”众手下应声退了出门。许显纯阴狠的道:“你这样急于动我,是不是怕我抓住你的把柄啊?”凌云冲手一挥,气势汹汹的朗声道:“我管你干什么?打从我进东厂开始,就是要把你这个老乌龟给扳下来!”话音刚落,一掌“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子上,凌云冲的音频在提高,说还不算,还“乒乒乓乓”的拍桌子。
许显纯怒不可遏,阴森的威胁道:“你再多说一遍?”凌云冲根本不当回事,多说怎样,还要让许显纯听得更清楚,大声地,一字一字地往外喊:“老,乌,龟!”许显纯气得都要炸了,叫道:“你!”右手一挥,想冲上前。凌云冲丝毫不惧,反而更凶,双手一挥,高声道:“来啊!”许显纯这时已是七窍生烟,看样子就要冲上去了。
黄坤赶紧在两人中间抱着头跪下,干哭道:“我求求你们,千万不要动武呀啊呵,啊呀,这可是我的家呀,你们要是打起来,把我的屋弄得烂七八糟,督公怪罪下来,我的头可就没有了。我求求你们了,高抬贵手啊,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啊,老大。”一边说一边觑着两人脸上的颜色变化。
凌云冲朝地下跪的黄坤瞥了一眼,转而目光就如利剑一般,射出咄咄逼人的森寒戾气直瞪向许显纯。许显纯见黄坤哭着下跪劝架,又抬出魏忠贤的名头,只得气臌臌的收住了手,眼光阴煞之极的瞪向凌云冲,全然一副吃人的凶像。黄坤看他俩有点听进去的意思,于是慢慢站起身来,劝道:“要比啊,你们就比手段,比心计,可千万不要动刀动枪的,督公不是说过了吗?刀枪拳头都没有用阿,就是你胜了别人,不是自己也得吃亏吗?要是整别人就要整得他了无生机绝无希望,可是现在咱们要活呀,何必干受苦?”
许显纯怒声阻止黄坤,喝道:“别说了!越听越心烦!”凌云冲目中寒光瞪着许显纯,露出一丝揶揄之色,冷笑道:“我倒是越听越有趣!”黄坤虽然还对许显纯的余威有顾忌,对许显纯的态度不久尾随而至的就是有恃无恐、冷漠了,他在二人夹缝中劝和的言语夹着刻毒的煽风点火。
许显纯阴森森的道:“凌云冲,这一仗可是你挑起来的,是死是活那可就由不得你了。”凌云冲眼里透着寒光,大声警告他道:“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这个大档头的位子我准备要坐上去了!”许显纯气得切牙抖,冷哼道:“啊,咱们走着瞧!”转身走出房间。黄坤追过去,喊道:“嗨,老大,老大,老大。”
凌云冲大笑:“呵哈哈哈哈哈……”笑得颠傲狂纵之极。黄坤嗲声的陪笑:“啊呀啊哈。”凌云冲盯着黄坤,似笑非笑地道:“你这趟男人的眼泪倒比女人的笑容还厉害啊,居然让咱们打不起来,动不了手!呵呵呵呵……”黄坤无奈的道:“还不错?吓得我的心那怦怦的跳啊,小凌兄弟,以后你可千万别玩火了,好吗?”凌云冲笑容渐收,傲气的道:“呵,我也没办法啊,谁叫我天生是一头惹火的麒麟!哼!”说着拂袖而去。黄坤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想这关可算是有惊无险,还好还好。凌云冲的确把许显纯气得够呛,可是他的话听起来还是那么无奈辛酸,与虎谋皮,与狼共舞,你死我活,何日得解脱?
凌云冲和许显纯激烈对峙这事很快在东厂传开,陆超觉得现在时事紧张,很担心事情越闹越坏,东厂里面的人无所适从无法做事,就找魏忠贤反应自己的想法,说凌许二人明争不休暗斗不叠,希望魏忠贤出来说几句话,平息这件事。魏忠贤说他不能这么做,他认为人不锻炼不成熟,他说东厂里明争暗斗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天底下每个角落都在斗争,外面的人都把东厂当成大敌了,自己人在里头还不能斗的话出去怎么跟人家斗。陆超只得听从吩咐。
话分两头。那日,朱由检方正安程雅言刚离开悦来赌坊不久,任青阳也辞别了林清风,说要回福建福州。林清风问所为何事,任青阳告诉林清风,她要带着母亲的骨灰坛回家乡安葬。这是她的母亲临终之时对她的嘱托,将来若有机会,要她把自己的骨灰带回福州和她的父亲合葬在一起。初九执意要陪任青阳回去,她只得答应了。临行之时,林清风以酒送别,古人说,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而任青阳却是,此去江南无故人,这酒怎么也要喝一口,留恋不舍地问她以后还会不会再回来这里。
任青阳说若是有机会,她当然还会再回来月泉镇的,毕竟这里还有她的朋友和回忆。两人对饮了一壶。林清风准备好一辆马车,亲自送任青阳和初九出镇,依依惜别。任青阳和初九驾车行了数日,到了长江码头便转走水路,不日便到了福州。十几年了,回到久别的故乡,似乎觉得很多东西变得陌生,街道人群,亭台楼院,已不复当年。唯一没有变的是城外一座小山上竹林里任家的墓冢。
随着遥远的记忆,任青阳沿着山间小路再次来到这个地方,当年她孩提时,她的母亲就修缮成这个模样,现在回来看到仍然如当年一样。任青阳心中百感交集,人世沧桑,悲欢离合,安葬母亲骨灰之时,一次次禁不住落下泪来。不过她发现任家墓冢似乎有人打理和修葺,周围的环境整洁有秩井井有条,不觉有些纳闷,会是谁呢?难道是父亲以前的好友?
在这座小山上的这片竹林顷刻即至,任青阳和初九在竹林中行了数丈,便见两间竹子盖的小屋,构筑甚是精致,那是当年她的母亲花了不少银两请这里的村民建的,那场大火灾后为了避难,她母亲便带着她到了这里,也是陪伴她的父亲和大娘。直到有一天她父亲生意上的一个朋友捎来消息,说在北直隶河间府打听到她姐姐的消息。她母亲听后,断定她姐姐应该还在那户财主家里,所以带着她离开了这里,回到北方去找她姐姐。竹屋里的陈设很简单,桌椅床而已,因为年久无人居住,屋子里早已灰尘满盖,家具也蒙蔽厚厚的尘埃,任青阳和初九打扫了一天才弄得像模像样,两人便在这两间小屋住了下来,当天她就找到店铺买下一块石碑,晚上她待在房间刻墓碑,刻上父母家人和自己立碑之人的名字。第二日便让初九帮忙扛着这块新的石碑跟自己去墓冢重新立碑。
两人谈心,任青阳问初九想不想父母亲人,初九说也很想找到自己的父母亲人,可惜完全不记得,怎么找呢。他是个孤儿,当年被一户人家捡到他之时他只有六七岁,那时别人把他捡回去的时候刚好是大年初九,所以就把他叫做初九了。任青阳说会尽量帮他找到他的父母或者是亲人,初九心下感激不尽,连声说谢。任青阳一时漫无心情,只想多在这里待一阵子,多陪伴父母一些时候。每当她拿出那十二只生肖翡翠睹物思人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父母亲人和自己的幸福时光,而看到凌云冲刻着牛背兔的那只兔子生肖翡翠,她总是情不自禁的脸露笑容,心想他现在到底在哪里,是不是真的死了呢。童年幸福生活的永恒回忆和不久前知心知己的刻骨铭心,父母家人凌云冲,他们的身影和一幕幕场景轮番在任青阳脑子里浮现。
这里是个十分清幽的所在,四周山峰环抱,处身之所是在一个山谷之中,树林苍翠,遍地山花,枝头啼鸟唱和不绝。夜晚偶尔会听见有人吹奏竹叶之声,任青阳和初九都觉得很奇怪,声音很远,断断续续,听不甚清楚,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住在离这里不远处的山后面。这日,任青阳带着祭品和钱纸,到墓冢上香,初九仍然陪在她身边。走将近去,只见墓冢前跪着一个中年男人,轻袍缓带,装束打扮如村民无异。任青阳觉得奇怪,怎么有别的人来上坟?于是快步走过去,初九跟上,以为是她认识的叔伯之类的人物,问道:“青阳姐,你认识这个人吗?”
任青阳道:“不认识,我爹的朋友我都认识,依稀还有一些印象,可是这个人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说话间两人已渐渐走近。那中年男人听见脚步声,随即站起转过身来,见有人到来,神色一怔,任青阳望见这人一张方脸,四十来岁五十岁不到年纪,形貌威武,面相生疏,自己确实不知道他是谁。任青阳走上前去,问道:“敢问这位大叔为何给我父亲上坟呢?”那人惊讶的一愣,问道:“任天明先生是你的父亲?”任青阳道:“正是。我是他的女儿,任青阳。”那人深深一揖,九十度鞠躬,一脸愧疚悔过的神情,郑重的道:“任姑娘请接受我的忏悔。”他这话以及肃然的样子让任青阳不禁奇怪起来,问道:“你究竟是谁?和我父亲的死有什么关系?”
那男人道:“我叫柴崎英纪,是东瀛德川幕府平户大藩松浦氏帐下的一名武士。当年我们柴崎全家到中土来做生意,到了福州,当时这里的税监高寀跟我们常有往来,买卖军火互通情报。在十三年前,福州商民声讨高寀罪行,围攻税监衙门,我当时卖给他一批火器。高寀怙恶不悛,派兵杀伤商民百余人,又施放火箭,烧毁民居无数。也不知道高寀从哪里知道东瀛邪蟒这种毒药,为了敲他一笔竹杠,我昧着良心也卖给了他。谁知收取不义之财终归会得报应的,那年我带着全家回东瀛,在海上遇到大风浪,整艘船都沉没了,一家人被海浪冲散了。我是又丧妻又失子,一定是死难商民的阴魂来找我算帐,高寀是凶手,但我是帮凶,同样的罪孽深重,罪责难逃。这些年我活得像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几年前,我又回到中土,找寻我失踪的儿子,可惜老天爷要惩罚我,至今也不让我们父子团聚,又或许我儿子已经死于非命,这都是我的错,我的罪过。我打听到这附近埋葬有枉死的商民百姓,那边山头有当年死难者的坟墓,我就经常到这些地方悔过,修葺这些坟墓。我就住在山后,如果任姑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我自当竭力效劳,以赎当年之罪。”说着又是深深一揖,九十度鞠躬。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任青阳一时愕然,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这样一个人,而且还是个东瀛人,寻思:“高寀横行不法,交通倭寇,他知道东瀛邪蟒这种毒倒也没什么希奇。看柴崎英纪这般情形,已是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本来只要一提到当年这场人祸火事,任青阳就愤恨难平,但是现在看到柴崎英纪忏悔不已的样子,她并没有多恨这个帮凶,刚才冒起的怒气渐渐消弭,平静的道:“看样子你是洗心革面改恶向善了。你如此悔恨愧疚,认为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为此受到了很重的良心谴责,你住在这里做护坟之事,是希望有机会弥补自己的过错。你会为此深受内心不安的折磨,不仅会严正地告诫自己,还良心发现的重回这里守护这些坟墓,或许你一辈子也会记得你所做的错事。既然你已知错能改,又能自我反省的话,我就既往不咎。我跟你之间的仇是无法消除的,只是,我并不会恨你。”
柴崎英纪又再深深一揖,九十度鞠躬,道:“听到任姑娘这么说,我的心里总算好过一点了。我知道这个悲剧已然发生,这个仇也已然存在,不可能消除,也无法消逝,只求任姑娘对我无恨。谢谢任姑娘,接受我的忏悔。”说着又是深深一揖,九十度鞠躬。初九对任青阳道:“青阳姐,咱们上坟吧。”任青阳点了点头。上香礼拜之后,任青阳和初九起身准备离开,见柴崎英纪的身影已没入林中深处。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夜晚,任青阳和初九在房间里又听见有人吹奏竹叶,声音清幽怅然,曲调不似中原音律,忽的想到柴崎英纪说自己住在后山,会不会吹竹叶子的就是他呢?随即走到屋子外面,但见初九呆立院中,专心地听着这竹叶之声,神色凄迷,若有所思。任青阳问道:“怎么了,初九,一副想哭的样子。”初九回过头,眼中闪着泪花,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听见这曲子就想哭。”任青阳道:“这曲子不好听啊,吹得人好心寒。”
初九道:“我好象听过这曲子。就像是在梦里听过似的,很遥远,很遥远。”任青阳道:“你再想想看,会不会让你想起童年的往事呢。”初九认真的听了一会儿,怅然道:“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一些很模糊很特别的事。小时候,我娘好象吹的就是这支曲子,也是用竹叶吹奏的。”任青阳心念一动,道:“不如我们明天去找柴崎英纪问个清楚。”初九道:“我们真的要去问那个东瀛人?”任青阳道:“不问怎么知道呢,或许他知道你的身世也说不定啊。”初九点了点头。任青阳叫他早点回房去休息,自己也回房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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